来宋家又是小半个月。
九月半。
天高云淡,淫雨霏霏。
这日,依侨穿着睡衣,刚起身,就瞅见了站在落地窗前的穆如风。
他也裹着睡袍。
来之前,他们将自己的睡衣装上了,是以还是有在家的温暖。
光着脚从身后轻轻走近,依侨伸手抱着他,“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穆如风转过身,伸手捋了捋妻子的头发,“在别人家,起早比较好。”
依侨起来的时候,看了手机,知道时间。
她茫然,“可这才六点?”
“收拾一会儿,时间就过了。”穆如风微笑着,拿手指触碰依侨的脸颊。轻轻地拧了一下,他笑,“我发现,依侨的气色越发地好了。”
依侨瞪他,“是嫌弃我长胖了么?”
穆如风难耐地摇头,而后又是温言温语,“我从来都不会这样说。”
“哈,说笑呢。”依侨松手,退后,将自己的衣服穿好,“既然要起床,那我们就赶紧。不然爷爷那边,怕是又要伤脑了?”
言外之意,是大伯宋辉和他的儿子总是能够找到各种理由折磨人,他们还是尽可能做到完美,不让他们找到理由,引发战端。
吵架,也挺累。
……
半个小时,收拾好后。
夫妻二人下楼。
楼道口,管家孟围见到两人,向二人鞠躬问好。
来这儿也有数日,依侨说话也比较和气。
只见她轻歪了下头,就低声道,“孟伯也早啊!”
“依侨小姐,老爷在书房等你呢?”
依侨手指倒回,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爷爷只见我一个人。”
孟围点点头,“没错。”
穆如风担心有事儿,想要阻止。
孟围注意到,轻声笑笑,“如风少爷,您放心吧,老爷不会对依侨小姐怎么样的?”
穆如风这才收回手臂,忐忑不安地注意着自己的妻子离开。
书房。
晨光自窗户露出,斜扫在那老人的身上。
他穿着一件深褐色的西装,脖子上带着一条黑色的领带。
手上握着拐杖。
偏头坐着。
依侨进来,宋老爷子笑了,慈和的语气也随之响起,“依侨,你来了?”
依侨平心静气地点头,“是,爷爷,您一大早找我有事儿?”
“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拐杖朝上伸了伸,他期待地等着依侨的回答。
依侨点头,“好。”抬起下巴,往宋老爷子指的方向看了一下,“爷爷,那地方远么?”
宋老爷子摇手,“不远,从这儿就可以过去。”
由,再从阁楼的楼梯下去,便来到一片竹苑。
竹林寂寂。
幽幽凉风一吹,便感觉全身舒爽。
依侨穿着裙子,看了一下竹林,觉得这里打理得很好,而且……也很漂亮。
宋老爷子看着依侨的表情,询问,“依侨喜欢这里么?”
“喜欢啊。”随意地答了一句。
“她是我老伴儿身前最喜欢的地方。”宋老爷子嘴角虽然笑着,但说话的嗓音却是沙哑的,“我老伴儿当时说,如果老了,就要和我一起在这里漫步?早上的时候,可以吹会儿冷风,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中午可以出来晒太阳,到了下午,可以在这里散步,顺便消消食。”
依侨听着那些美好的誓言,想到现在老人的光景,感到十分地同情。
但她却不知道该劝说老人什么,只有一丝无奈和沮丧。
当然,更多的,只是像个木头,傻傻地站在那里。
宋老爷子回过头来,误会依侨无聊,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看我,又提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拐杖往前一指,“依侨,来,随爷爷到前面凉亭里坐坐。”
依侨再答应了一声,“好。”
“那儿的风景更好,爷爷更喜欢。”
走在青石小路上,转过清幽的竹林,便看到了那一座凉亭。
凉亭上的爬山虎翠幽幽的,沿着廊角,蜿蜒而下。
翠绿的叶子上,偶尔攀爬着几朵紫色的小花。
“这凉亭,当时我坚决种爬山虎,结果后来想了想,翠绿的叶子上,要上能冒出几朵紫色的小花,那应该会很美。”宋老爷子说这段话的话时候,依侨好像看到了他年轻的样子。
帅气地站在凉亭外,对着凉亭的布置指指点点。直到做到他想要的样子。
依侨走进去,在凉亭的栏杆处坐了下来,“这里环境真好。”
宋老爷子也坐下去,因为身体的肥胖,导致他坐下去的时候,有些颠。
依侨伸手搀扶了他一把,他笑着歪头,说了句谢谢。
“爷爷,这里环境真的很好,特别是院子里那些花?”
宋老头子哦了一声,反问,“原来是你喜欢院子里的那些花啊?”
“嗯?”依侨没听懂。
“听你孟伯说,如风缠着他,问了一下午关于院子里的那些花。说是他非常喜欢,想要知道有关它的一切。”宋老爷子一脸羡慕,又挺实在地夸奖了一句,“看来如风真地太喜欢依侨你了。”
依侨被说得不好意思,感动道,“其实,爷爷,在我心里,我一直觉得,嫁给他,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儿。以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宋老爷子伸手,按住了依侨的肩膀,像个特别喜欢听故事的孩子,“跟我讲讲你们之间的事儿吧,依侨?”
依侨就言简意赅地把自己如何同穆如风相识,相知,相恋的事儿说了出来。末了,偏过头,“就是这样。”
宋老爷子开怀地接了一句嘴,“听起来挺浪漫的。像极了以前我同你奶奶之间的事儿。”
“哦,是么?”依侨也接了话题,“要不然,聊一聊?”
宋老爷子那个故事就比较漫长了,说了很多有关当初他同奶奶之间的相识、相恋,相知。
只不过在他们那个年代,一场爱情往往不那么容易。
自己会有今天,全靠所有的努力。也正因为自己坚持不懈地拼搏,才有了这么大的成就。
宋家家产,都是靠这位老人努力出来的。换句话说,宋家天下,是这位老人奋斗出来的。
没有他,就没有宋家的今天。
听着那些故事,依侨或心酸,或无奈,或悲愤。
“爷爷,依侨……很佩服你!”
“佩服我?”
“对。”依侨沉思了一会儿,“很多年以前,在某些事儿上,我们都想过逃避。而你,和奶奶之间经历过那么多,都没有放弃。说实在地,我发自内心地佩服。网”
宋老爷子怅然了下,“再佩服又如何,我们之间的感情终究没能抵过岁月蹉跎。她先离我走了。”
每一次,离开的那个人,都是最幸福的,因为其实他们痛苦的地方,或许就只有那么一瞬间。
而活着的那个人,却要承受失去最爱的重大打击和承受继续生活的寂寞。
依侨以往总是会讨论到生命这个重大的话题,她偶尔会多愁伤感,想着要是生了什么重病,发生了什么意外。她不想死,该怎么办?
又或者想到自己身边的亲人去世,发生了什么意外,她不敢面对怎么办?
总而言之,这辈子,其实人们总会面对着生老病死,爱恨情仇。
解决的途径,永远需要摸索。
说起来,不过就只有承担加顺其自然。
只有当困难来到时,给以重大打击时,我们才能做出相应的反应。
……
在凉亭里坐了许久,依侨放在兜里的手机响起来。
摸出来一看,是穆如风。
凭直觉,自己的老公一定是担心自己,所以才打来问候的电话。
然而旁边坐着宋老爷子。
如果对方发现,是不是有些不好?
正犹豫着当接不当接。
一旁的宋老爷子两手握着拐杖,偏头看了一眼依侨,就说话了,“有电话响,怎么不接?”
“……我一会儿再接。”依侨怔了下,连忙回答。
“赶紧接吧,再不接,如风该着急了。”宋老爷子仿佛已经看出来了。为了给依侨腾出空间,他握着拐杖站了起来,随之走出了凉亭。
依侨听着手机铃声,连忙接起电话。
她没有责备,只是有些吃惊。
“如风,什么事儿?”她压低声音,接了穆如风打来的电话。
“怎么现在还没有回来?去哪里了?”
依侨谨慎地看了一眼,凉亭不远处站着的背影,“没事儿,爷爷只是太孤独了,同我聊了些他和你奶奶之间的事儿。”担心对方等急了,她拿手挡着嘴巴,“好了,先不说了,回去再细说。”
挂掉电话,及时走出来,“不好意思,有些小事儿。”
宋老爷子看了一眼依侨,明媚的目光里承载着一丝光芒,“依侨,爷爷看过你演的那部电视剧?”
依侨不知道宋老爷子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甚至还补充了一句话,“演得很不错,就像……真正发生过。”
还是没听懂。
他接下来又提了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真正消失会怎么样?”
依侨听后,有些怅然,“不会怎么样,只不过,他会成为某些人的记忆。但随着时间的变化,或许他的消失,也只是那么一段记忆罢了。”
宋老爷子回头望了依侨一眼。
发现她有心事儿。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奇特的回答。”
依侨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我……随口胡说的。”
站在凉亭外,又在冷风里站了十来分钟。
直到宋老爷子一句,我们回去吧,就终止了话题。
……
客厅。
刚刚打电话的穆如风,又受到了大伯宋辉的挤兑。
但他不屑搭理。
直接从对方身前走过。
宋齐伸脚,想去挡穆如风的路。
穆如风瞟到,直接从上面一跳,然后回脚重踢,直让那宋齐大叫起来。
“你做什么,穆如风?!”
穆如风冷厉地回以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如锋利的刃,让对方完全不敢招架。
高叫的嗓音压了压。
宋齐连忙转过脸去。
好吧,他可不敢同一个特种兵斗。
很容易吃亏。
依侨和宋老爷子是一起下楼,一起来到客厅的。
看到穆如风,她快步迈上去,微笑地看着脸色怪异的老公。
“怎么了?”
“只是遇到一两个讨厌的老鼠而已?!”穆如风握住依侨的手,得意洋洋地斜了斜客厅坐着的两个人。
宋老爷子仿佛也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因为继承权的事儿,在针对自己的孙子。是以,心里也早就有了打算。
……
晚。
管家孟围自室外走进书房。
宋老爷子瞧了他一眼,将一串钥匙钥匙递出去,“老孟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我呢,一直都没留给你们什么。如今……我年纪大了,或许明天就撒手人寰了,我很开心,在我最后的时光里,你帮我找到了能够继承我宋家家业的孙子。这是一栋别墅的钥匙,是我买给你们的,在近郊。当然,它是以阿长的名字过户的。”
孟围推辞不要,“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呢?孟围还要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啊。”
“我知道无论如何,阿围还是会像以前一样,跟随着我,陪伴着我。可是,我年纪大了,没多少日子好过了。现在,我唯一希望地,就是将宋家所有的产业交到如风的手上,如此一来,我才能放心地合眼。”他站起来,抓住孟围的手,“老孟,你要答应我,等我走了,要好好待如风。这些年,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部队里有多艰辛,我清楚。现在他退伍了,应该过得幸福一些。”
宋老爷子以为穆如风在意他身后那庞大的家族产业。
实则,穆如风根本不想要。
没有谁知道,他想要什么。
除了他的最爱,依侨。
这天晚上。
十点整。
管家孟围过来叫依侨过去一趟。
依侨手指着自己,愈发诧异,“爷爷他……又要见我?”
“是!”对方鞠躬。
穆如风纠结地看着依侨。
依侨拍了怕他的胸膛,让他不要担心,他说自己没事儿。最多就是爷爷找她谈谈心。
穆如风很不放心,在走之前,还紧紧地拽了拽依侨的手心。
……
书房。
依侨到时,宋老爷子正依靠在躺椅上。
他合着眼睛,睡得很香。
依侨糊涂地将人望着,没打扰,直接坐下。
管家孟围咳嗽了三声,那宋老爷子才睁开眼睛来。
看到依侨,他笑了,慢慢地抬起手,“阿围啊,把我抽屉里那个翡翠手镯拿出来。”起身,转手递给依侨,“这是如风奶奶年轻时的家里祖传下来的,如今,爷爷把它留给你。希望你能好好保管。”
依侨看它十分贵重,又寄托了宋老爷子的厚望,只能伸出手去,将东西接下了。
“谢谢爷爷,依侨会好好保管的。”
“嗯,好!”宋老爷子在依侨走出书房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请代他好好照顾如风。
他说,这辈子,一直没能好好陪陪如风,还说,那孩子身世坎坷,想来小的时候,吃过不少苦。
说起穆如风那失散的大哥。
他又忍不住抹眼泪。
“如果……如果我能早一点儿去查,早一点儿去找兄弟俩,也不至于……哎,真不知道,我下去了后,如风的父亲会不会怪我呢。”
依侨那个时候很想透露一下有关穆如风大哥的行踪。但不知什么,她把所有的消息都咽回去了。
紧跟着,管家孟围将依侨送走,又按要求见了孙子穆如风。
宋老爷子挂着眼泪向穆如风道歉,说自己别无他法。
穆如风没有听懂,直到对方坐在躺椅上,说自己口渴,让对方去把桌子上的水拿过去。
看着那水,穆如风没有迟疑,伸手将杯子递了出去。
喂宋老爷子喝下不久,孟围就出现了。
他跪在地上,目光衰颓。
穆如风对此狐疑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爷爷嘴唇发白,双眼无神。
“爷爷,你怎么了?”他回头看管家孟围。
孟围伤悲地望着椅子上的宋老爷子,一声不吭。
“杯子里加了什么东西,到底加了什么?!”穆如风握着孟围的胳膊,发狠地问。
“如风少爷,老爷没有告诉我,他……没有告诉我啊?”孟围双膝跪地,爬到宋老爷子的跟前时,他伸手过去,竟然发现对方已经没有了呼吸。
穆如风瘫、软在地,那杯水,尽管他什么也不知情。但却是他爷爷亲自让他递的。
这仿佛,让他间接害死了一个人。
他有些怅然和无奈。
甚至于悲悯。
“为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做?!”穆如风冷笑一声,“孟伯,别告诉我,他这么做……是为了我好。”
管家孟围上前一步,摇头解释,“如风少爷,其实,老爷多年以前就饱受病痛的折磨,只是……一直以来,都不敢离开。因为他想着还没有找到你们,宋家的家业还没有……没有人继承!”
穆如风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椅子上的人,“我成了杀、人、凶、手!”
“不会的!”管家孟围分析,“老爷不是无情的人。”他走到抽屉处,拿出一封书信,转交给穆如风,又把宋家印章乃至一长串钥匙放在对方的面前。
穆如风看完亲笔信,神色愤怒,“就因为我是宋家人,就必须继承那庞大的家族产业。就因为不能放弃你所努力的,所以便要我来牺牲?!”
他不喜欢被捆绑,特别是,他的后半生。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然而,劈天盖地,他的后半生再次被人归纳了。
归纳的,是和他刚认识的爷爷。
亲爷爷。
孟围给儿子孟长打了电话,秘密将依侨带到了书房。
依侨去时,看到宋老爷子躺在椅子上,有些狐疑。
准备去叫,被穆如风拉住了。
“怎么了,如风?”
穆如风偏过头,“爷爷已经去世了?”
“去世,怎么会,如风,你在说笑吧,今天上午我们还聊过天?”依侨看着他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喝了药,刚走不久!”穆如风陈述事实。
“为什么,为什么呢?”依侨拽住穆如风的胳膊,“如风,爷爷他才刚跟你相识啊,怎么会?”
穆如风按住妻子的肩膀,镇定地说出理由,“他在拿死换我一个抉择。”
“什么?”
“爷爷希望我继承宋家产业,不让宋家落入他人之手!”穆如风两手抱着头,痛苦绝望,“我只恨,他的死,有我一半的责任,我更恨,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管家孟围摇头,“如风少爷,你别这么说,不然老爷会伤心的。”
“伤心,伤心,呵呵!”穆如风咬牙瞪他,“为什么伤心,他给我东西以前,何曾问过我的意见?!”
依侨没有见过这样苦恼的穆如风。
特别是在了解实情后。
“孟伯,你……你打算怎么做?”
管家孟围抬头,“明日早上,宣告老爷去世。然后……然后受老爷的托付,把……把宋家的……”看着穆如风浓墨的瞳色,他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依侨咬了一下下嘴唇,目光坚定地站起来,走过去,看了看桌子上的钥匙和印章,沉定道,“这些代表了爷爷的决定是么?”
管家孟围把身体压得更低,“对。”
“继承宋家企业,是爷爷去世前唯一的心愿?!”
管家孟围再答,“……是。”
“那好,我答应。”依侨走过去,握住穆如风的手,温柔地笑了笑,“如风,别怕,不过就是再背负沉重的东西。要背,咱们夫妻一起背。”
后半生,依侨想和退伍后的穆如风好好在一起过平淡的生活。
后半生,依侨想和自己的老公四处游玩,无拘无束。
后半生,他们想要看着自己的孩子成长,甚至得到幸福。
无奈天降大任,宋家一大堆的麻烦接踵而至。
依侨甚至可以想到,明天管家孟围宣告宋老爷子过世以后,那麻烦的大伯宋辉以及他儿子宋齐又会挑起什么流言蜚语,来祸害她的如风。
兴许,那个时候,他们会怀疑,会问,为什么好端端的宋老爷子,一夜便死了?
再或者,他们会报警。
让警察介入这件事儿,然后他们又要花费时间和精力去解决这个麻烦,去澄清这个误会。
但是,唯一一点儿,宋家的事儿逃不掉了。
财多,何用?
越多,承担的担子越重!
“如风,好困,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想!”依侨费了很大的力气,让自己保持平和的心态,甚至费了很大的力气,告诉自己,她身旁躺着的那个老人,只是安详地睡过去了。
永远地睡过去了,仅此而已。
能够想象得出,自己的丈夫在发现,活生生的一个人,想不开自杀,变成一个死人的可怖。
就如同当初,她亲眼看到大哥苏大棠在眼前消失不见的怅惘和手足无措。
现在,她似乎能够体谅,大哥苏大棠离开后,二哥穆如云不畏死的勇气。
思念,将他啃地没了血肉,感情,将他的心掏空。
然后,他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人。
找到这样一个理由,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可跌跌撞撞地带着丈夫回去的她,才感觉到那浓重地,无法抹开的悲伤。
老公穆如风在回到房间时,失魂落魄,靠在沙发上,双眼无神。
全身没有力气,就那么坐在那儿。
依侨接水,伸水杯放到跟前。
他没什么动作。
依侨握住他的手,想让他坚强,但穆如风还是没有什么动作。
沉闷不言。
呆滞地吓人。
依侨也不睡觉,躺在穆如风的跟前陪他。但她有些怕冷,裹了被子到沙发上,替老公盖着。
夫妻二人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坐了许久。
深夜的时候,依侨管不住眼睛,莫名睡着了。
她醒来时,听到从浴室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水流声。
放了被子,她走过去。
浴室里没有开灯。
依侨心疼地厉害,开了灯,她才看到了眼前那惊人的一幕。
自己的老公没有穿鞋,坐在浴室的角落里。
水龙头开得最小,但那水却直直地流下来,滴在穆如风的身上。
“如风,你……”依侨快速地走进去,将水龙头迅速关掉,之后拿了干毛巾,赶紧去擦穆如风的湿发。
看着老公这个样子,她吓坏了,眼泪泛滥,“如风,你……你别吓我,你不要吓我。”
穆如风掉着眼泪,两手狠狠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紧接着,他抬起那双红肿的眼睛,“……依侨,我……我没想到,没想到那水有问题,如果……如果我知道,我是不会拿给他的。”
依侨不知道,只是点头,“我懂,不是如风的错,不是如风你的错。”
“为什么,可为什么他……”穆如风团拳,想要将自己的手捶在地板上。
被依侨抓住了。
“别……如风,不要,会痛,会痛!”依侨拿额头去贴穆如风的额头,“如风,爷爷他早就打算这么做了,根本不是你的错,不是……不是你的错,你别伤害自己。”
“放开我,放……开……我的手,依侨,我这里疼,很疼。”
被亲人如此欺骗和利用。
还要亲自看到亲人死。
何其悲痛!
——
依侨死死地拽着穆如风的手,丝毫也没有放开。
她渐渐感到,自己的老公被接二连三的事儿逼得有了心病。
从前,他是那么冷静的一个人。
一个特种兵,极其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心态。
然而,他没有。
他大概是崩溃了。
依侨心疼地抱住他的手,拿唇贴了贴他的额头,又拿唇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拽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边,轻轻地,温柔地蹭了蹭,“如风……不要伤害自己,我……我在这里,我……一直在。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在会陪着你。”
穆如风看着依侨的脸,忍不住将妻子桎梏在怀。
哇地一声。
他大哭了出来。
眼泪掉在依侨的肩膀上,润湿了她的肩膀。
依侨抱着他,没松手,舍不得松手。
“如风,以前……我们什么困难没有遇到过,现在又怕什么呢?”依侨下巴贴着穆如风的胸膛,手抬高,抚着穆如风的脸,“只要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她轻推开穆如风,有些不能自持。
跪着坐起来,两手搂着丈夫的脖子,深深地吻了下去。
一地的湿润,透着些冷。但情、欲的火,充斥着在整个房间。
仅仅听见耳鬓厮磨地啄吻声,和衣服拉链的轻脆声。
“依侨……我爱你。”
合着的眼微微睁了睁,她抓着肩背的手,紧了紧。
“我也爱你……”
——
我的世界里,从来不缺乏欲、望,但我此生唯一的欲、望,是有了你,还有了你的心。
如果能够拿什么来交换我的爱情,我希望是你的心。
……
清晨,曙光。
夫妻俩躺在被褥里。
二人彼此之间的温度,还停留在指尖,那可以触摸的记忆。
穆如风侧着身,看着依侨,依侨也侧着,盯着穆如风。
二人保持着那个动静,静静地看着对方。
他们是彼此的依赖,在这个世界上,唯有彼此,可以体会到对方那孤独寂寞乃至迷茫的空虚。
依侨又去握丈夫的手,“好点了么?”
“我没事儿。”穆如风揉了揉依侨的脸,“昨晚害你担心了。”
“真是让我担心死了。”依侨往丈夫的旁边挤了挤,“下次有事儿一定要告诉我。”
“好。”穆如风点头,靠近,亲吻了一下穆如风的额头。
……
还在床上。
门口就有人在用力地砸门。
声音很大。
穆如风和依侨反射性地坐起来。
依侨沮丧,“他们果然来了?”
穆如风笑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侧眸,“依侨,穿衣服。”
“嗯。”
二人火速穿好了衣服,然后去开门。
因为开门的猝不及防,导致大伯宋辉摔在了墙上。
依侨憋着笑。
“穆如风!”
穆如风靠着沙发,晃了晃手,“这里,不知道大伯大清早找我什么事儿?”
“什么事儿?!”大伯宋辉冷着眼,“我记得,昨晚爸最后见的你,怎么到了早上,他……他老人家就……就撒手人寰了。”
穆如风冷漠,“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看……我看你就是杀人凶手,穆如风,你为了宋家的继承权,害死你的亲爷爷,你……你实在太过分了!”
站在门后,抱着双臂的依侨,也十分地冷漠,“大伯,请你嘴巴放干净点儿!”她走向丈夫,握住对方手腕,直接下楼。
大伯宋辉扑上来,二人及时让开,又让那人摔了一个狗、吃、屎。
……
二楼。
上午十一点。
宋老爷子去世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宋家朋友乃至亲戚纷纷前来吊唁。
穆如风和依侨换了丧服,站在宋老爷子的灵柩前,恭恭敬敬。
他们没有表情,只是垂着眸。
前来拜祭的人里边,或多或少看了穆如风和依侨一眼。
有点甚至之前就听宋家老爷子提过那个优秀地不像话的孙子,而亲眼见到,更是被对方的相貌和自身的那股阳刚之气吸引。
有年纪大的长辈,心疼孩子刚和爷爷认识,就遇到了这样的事儿,同情他们的同时,还不忘记用手握住穆如风,让他节哀顺变。
穆如风木讷地点头。
对上香吊唁的人表示感谢。
……
晚上,大伯宋辉得知穆如风和依侨得了宋家继承权,愤愤难平地大闹了一场。
其子宋齐更是威胁二人,让出宋家继承权。
穆如风语气冷冰冰,聪慧地应和着对方的胡搅蛮缠,“凭什么?”
什么称呼都没有,就是三个字,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完全达到了一个震慑人心的作用。
大伯宋辉抓住管家孟围的胳膊,询问宋老爷子的死因。
管家孟围不忘宋老爷子临终托付,敷衍说瞎话,“回大少爷。老爷是凌晨病逝的。”
“你胡说?!爸那晚知道他见过穆如风。怎么只见了一面,人就没了。”他两手扯着管家孟围的衣领,像是在努力逼问事情的真相。
管家孟围还是那句话,“大少爷,孟围说过了,老爷是凌晨病逝的。”
“你胡说,你胡说。爸不可能什么都不给我和阿齐留,不可能什么都不给我们留。你骗我,你骗了我!”大伯宋辉拉过自己的儿子宋齐,哭诉道,“老孟,老孟。阿齐是你看着长大的,是你看着长大的啊。你忍心看他只是顶着宋家人的头衔,空无实权么?你……你让他以后怎么办啊?”
“大少爷,请不要为难老孟啊。老爷不是无情之人,只是突然病逝,来不及……向你们告别。”孟围微低着身体,又解释了一句。
“突然病逝,突然病逝,他穆如风怎么会有宋家别墅的钥匙,以及那个印章。”大伯宋辉早就查清了这个消息。
依侨不想再听那人恶言相向,直接道,“没错,爷爷生前,的确没想过给二位留些什么?”
“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大伯宋辉整张脸都透着不敢相信的恼意。
依侨咬牙,望向管家孟围,“孟伯,既然他们不相信,那你就把爷爷生前的遗书拿出来,给对方好好地读一读?”
管家孟围没动。
“读,,你们在耍什么花招?!”大伯宋辉砸掉了一个杯子,紧跟着坐下沙发,等待着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依侨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拿出来,“大伯,这翡翠镯子,你应该认识吧。是你母亲曾经的嫁妆。爷爷说,这翡翠镯子象征着宋家的女主人。如今……翡翠镯子在我手上,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呢?!”
大伯宋辉小的时候看他母亲戴过,自然认识。
光翡翠镯子的纹理和色泽,就令宋辉感到了一丝压迫和无从辩解的怅然。
没错,那翡翠镯子,确实是母亲的东西。
自己的父亲把母亲的东西给了顾依侨,是因为什么?!
“顾依侨,这有什么,不过是父亲觉得你是她孙媳妇,所以才把这个祖传的翡翠镯子送给你罢了。”大伯宋辉自圆其说。
“呵,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以后宋家门,大伯和堂兄愿意进就进,不愿意就算了。”依侨起身,看着自己的丈夫,语气柔软,面上红润,“如风,我们……出去逛逛吧,来原川这么久,从来没有出去逛过!”叫了孟长一起出去。
孟长是个年轻人,自然喜欢跟同年龄的人交往。
故而依侨一说,他就欣然同意,当了专司机。
管家孟围看着大伯宋辉和宋齐,摇摇头,也上楼去了。
他要去看看老爷,在他的遗照前说说话。顺便跟他喝两杯。
老爷在的时候,他还愿意在这偌大的房间里呆着,老爷一走,他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大伯宋辉和其子宋齐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最起码在宋老爷子下葬前,他一定会找很多麻烦。
譬如,找如风少爷和依侨小姐的麻烦。
譬如,找他这个唯一知情人的麻烦。
管家孟围从兜里摸出钥匙。
是宋老爷子临终前送给他们的别墅。
“老爷,按道理说,你送的东西,我必须好好保管。但是,你也知道,大少爷他是怎样的人。临终前,你未曾留给他们一样东西,这其实是一个大麻烦。早知道,我就该劝你回头的。哪里想到,你隐瞒我,做到了最后一步呢。”他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额头,“昨晚上,我没睡好。脑子里一直想着同你在一起的那些事儿。”
他从兜里摸了两根烟,用打火机点燃,一根朝向宋老爷子,一根放在自己的嘴巴里,“哪,这烟你一直说好吃,阿围啊,也就买了一包。你看,跟你在一起,我奢侈成什么样了。”他苦笑了下,“若你在的话,一定会笑我,说我简直抠门到了底儿。但是老爷,我们最开始不也是一起穷着过来的么?”越是自言自语,越是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最后趴在地上,他大哭了起来。脑袋磕在地板上,铿锵有力。
终究……陪了很久的人,离开了,终究,两个老朋友,走到了尽头。
……
晚上,管家孟围把宋老爷子留给自己的别墅,拿给了大伯宋辉和其子宋齐,还违心地说,是宋老爷子留给他们的。
挣扎了几天的大伯宋辉就此消停了两天。
回了家,管家孟围就把这事儿同儿子孟长说了。
孟长了解自己父亲的脾性,笑着认同,“爸,你做得事对的,我们虽然是宋家仆,但我们却并非是奔着宋家的财去的。别墅固然好,可儿子想要的,无外乎一个安稳的家。”他抓住管家孟围的手,“爸,儿子会很努力,努力营造一个幸福的家。那些东西,并不会限制儿子的能力和才华。”
管家孟围点点头。
……
宋老爷子下葬的地方,是同自己的夫人一个位置。
朝向也是相同的。
那天下着雨。
依侨和穆如风打着伞,站在墓碑跟前,恭敬地敬了个礼。
二人继承宋家家族企业以来,忙里忙外。穆如风和依侨更是细心打理。
公司上下,都认可二人的能力。
依侨知道,管家孟围大半辈子都在陪伴宋老爷子,是以,十分心疼对方。
便在近郊,买下了一栋房子,找了仆人,让其安心养老。
其子孟长也同依侨成了朋友,被依侨请到身旁,帮助丈夫穆如风打理公司上下事务。
当然,中途大伯宋辉和其子宋齐来公司闹过,更是打着自己是宋老爷子的儿子的旗号,在分公司胡作非为了几天。
老早,穆如风就交代过公司员工,见到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没有谁去搭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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