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新嘴上说“如果”,实际是在拐弯抹角威胁他们,如果不许唐岩获得权力,熊猫人军团便会成为“另一个势力”。
美心罐头厂能提供海鱼罐头,能赚取外汇资源。
1017号避难所是一个大型避难所,假如把内部空间全部改装成住宿单元,足以容纳两三千人居住,再加上地面的空房子,日后拓展出一个四五千人的小城不是什么难事。
另外唐岩手中握有足以碾轧宝石城卫队的军事力量。
真要像夏新言外之意那般引唐岩自立,就算他不对宝石城动武,也必然会动摇宝石城的根基。
柴晓农的气势一泄,慢慢坐回椅子上,不过他很快站立起来,指着夏新说道:“你是不是被真理教那些人弄坏了脑子,作为夏家继承人,为什么要站在平民立场,为他们发声说话。”
夏新耸耸肩,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便在这时,窗户外面的长街上传来一阵喧哗声。
有很多人在喊,所以音量不低,即便墙壁的隔音效果很优秀,也无法完全阻绝外面如潮水般的声浪。
可以听见“唐岩”之名,可以听见“王明”之名,可以听见“支持”的声音。
夏新走到窗边,一把扯开帘幕,然后推开窗户,让更多的音符进入房间。
回连才与柴晓农跟着走过去,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在总督府外面的长街上,一个又一个宝石城居民举着五颜六色的牌匾走来。
牌匾上的文字可能不同,但是表达的意思非常一致------要求裁撤与王明关系密切的官员,惩处奸恶之辈。
但是他们信不过宝石城卫队及城内官员,他们要求熊猫人军团的人来指挥这场行动,最好是唐岩副团长亲自出马。
柴晓农呆住了,回连才呆住了,连二人身后保镖也呆若木鸡,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或者说宝石城从建成以来就没有发生过类似事件,那些不值一哂的垃圾竟然会团结起来用这种方式向他们抗议。
不,应该说是施压。
不,应该说是威胁!
一群租住在宝石城的可怜虫竟然以游行示威的形式发声抗议,要求唐岩来住持公道,真是好大的胆子。
宝石城出现数十年间还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或者说在当前文明退步,废土人连饱暖都无法做到的恶劣环境下,那些没读过书,没深入思考能力,整日被灌输应该感恩,应该努力工作报答宝石城管理者的草根们怎么可能想出这种办法来参与宝石城的行政事务?
谁给他们的胆子?
应该说谁教给他们用这种方法说“不”?
谁?
谁!
回连才与柴晓农一个侧头望向夏新,一个转身看着唐岩,表情都不好看。
他们想起来总督府前安插在城里的自己人发回的简讯。
清晨半岛广播电台发了一篇社论,批评王明与王业龙应该为早前民变事件负责,说二人遇事只懂用野蛮粗暴的手段处理,险些酿成大祸,动摇宝石城的管理基础,要不是唐副团长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及时安抚闹事民众,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处理同底层民众的关系这件事上,王明等人过于傲慢,跟唐副团长那样的人物有相当大的差距。
这篇社论是谁写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话里话外的意思。
王明与王业龙险些酿成大祸?不就是把枪口对准那些闹事者吗?在柴晓农与回连才看来这篇文章夸大了危机的严重性。
夸大了危机严重性的结果是什么?
自然是歌颂唐岩的英明果敢,神勇无畏。
社论说王明与王业龙对待贫民野蛮粗暴,却只字不提唐岩对待王明与王业龙野蛮粗暴。
然后在文章的最后用一段总结性的言辞来画龙点睛------简而言之就是与唐岩比起来,王明不配做宝石城的管理者。
很明显,这篇社论就是为当前会议造势,就是为了发声支持外面那些抗议者。
柴晓农在冷笑,看着夏新冷笑。
稳重隐忍如回连才也忍不住对夏新说了一句话:“夏启明生了个好儿子……如果我的孩子能有夏公子五分能力,我就算现在一命呜呼,也足以含笑九泉了。”
“您过奖了。”夏新一脸谦虚模样。
………………
商虎、刘洋等人前几天受的伤全好了。
他们不知道夏新前往医院看望他们时命令医生给他们注射的药剂来自哪里,总之一针下去比以往听过的任何药剂都神奇,当天便治好了他们身上的伤,还清除了体内沉积的辐射物质,改善了生理环境。
今天他们举着一个个木牌从长街那头走来,因为他们知道总督府内的会谈将影响到宝石城的未来。
民变事件让他们意识到不发出反抗的声音,永远沉默,长久忍耐,绝不会捱过黎明前的寒冬,迎来温暖的阳光。
只有大声说出自己想法,表达出抗争心,才会受到注意。
他们无力反抗王明、柴晓农那样的人,他们也无力反抗夏新、唐岩那样的人,但是最起码在两方强者博弈的关键点,可以找到一个表达意见的机会。
无论是双方对垒所致漏洞,还是一方在利用他们,总之这份撕裂为暗无天日的地狱带来一丝微弱光明。
就算是一只微末蟑螂,也要为生存挣扎。
就算是一坨碍眼狗屎,也要拼命散发臭味引人关注。
改变从来不是靠隐忍,而是靠行动。
如同引颈长鸣的黑天鹅,如同大海那边拼命煽动翅膀的蝴蝶,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声呐喊,也有可能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机会不是等来的,机会是创造出来的!
于是他们来到长街,站在阳光下,迎着来自不同位置的视线,大声说出自己的要求。
商虎与刘洋互挽手臂走在最前面,另一只手举着废弃板材,上面的字迹很鲜艳,因为是用血写成。
废土世界的油漆很昂贵,他们买不起油漆,但他们有温热的血液。
于是那些字迹红的刺眼,红的惊心。
“严惩卢华生,法办张六福……严惩王华生,法办张六福。”
卢华生是王明的表侄,那个曾经带人抓捕商虎、刘洋等人的胖子。王明与王业龙死在唐岩手上,不过卢华生还活着。
张六福是税务部门官员,以美心罐头厂成为熊猫人军团私产,无法为宝石城创收为借口提高保护费标准的议案就是他提的。
“严惩卢华生,法办张六福……”
“严惩卢华生,法办张六福……”
“恳请唐副团长住持公道。”
“恳请唐副团长住持公道……”
“改善与熊猫人军团关系,寻求互利共存之道。”
“改善与熊猫人军团关系,寻求互利共存之道……”
“……”
人群里有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呐喊,然后是抗议者们重述他的话。
语言点燃了情绪,情绪催发出力量。
这群处于社会底层,平时连抬头挺胸走路都做不到的人终于能够发泄内心的情绪,正视围观者各异的眼神与表情。
头一次……头一次他们可以用鄙夷的目光去嘲讽那些麻木不仁的看客。
头一次……头一次他们认识到团结可以带来力量,勇气与正义能够传染于人。
从治安局门口经过时,有些卫兵目光闪烁,竟不敢与他们对视。
商虎听见一个口音很怪的人说:“哦,他真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开启了宝石城的新时代,我应该把他的名字写进我的日记。”
这个声音的主人……好像是流浪客酒吧的老板约翰逊,那个美国人。
商虎这样想着,侧头看了一眼,但是被身旁的人遮住视线,于是只能放弃寻找继续游行。
………………
柴晓农往后退了一步,因为抗议者已经走到总督府外面,很多人抬起头打量这座体育场最高建筑,那么多目光汇聚到他的脸上,好像被放大镜聚焦过的阳光一般灼人。
回连才没有动,耷拉着眼皮看着下方走过众人,听着如雷脚步,表情未该,身如磐石一般。
柴晓农在心里骂了一句姜还是老的辣,回连才不只比他年长,脸皮也比他厚多了。
这时夏新闭合两扇窗,扯过帘幕,回到他的座位前,双手撑着桌面看向对面二人。
“现在我很想听听两位长辈对这一幕的看法。”
柴晓农一拳砸在桌上:“这是耻辱。”
是的,他认为这是耻辱。
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一群食物链最底层的家伙竟然敢于反抗手握军队的权力者。若是被济城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绝对会叫着他们的名字骂废物。
多少年来……作为宝石城的管理者,他们哪里经受过这种事。
便在这时,回连才伸出手拍拍柴晓农的肩膀,看着夏新说道:“我同意你的提议。”
柴晓农的愤怒僵在脸上,看起来很可笑。
夏新眉毛挑了挑,仔细打量回连才一阵,没有发现任何阴谋迹象,回连才在说这句话时一脸平静,说完话后依然一脸平静。
夏新笑着点点头,又看向好似受到重击的柴晓农。
柴晓农捏了捏拳,慢慢放松精神,长出一口气。
没有说话就是默认,默认代表同意。
夏新露出如沐春风的微笑。
回连才与柴晓农身后站立的保镖目光炯然,看着对面两位年轻人。
他们没有听见柴晓农与回连才在房间里的谈话,但是很清楚这次会议不会有皆大欢喜的结局。
他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武人中的武人,对于唐岩的认识更多体现在军事层面,想当然地觉得他是一个凶悍的,强横的,有力量的雇佣兵头子。
直到经历过这场会议,亲眼见证他的作为。他们这才发现会议桌对面坐的两个年轻人只是年龄小一些,论心机深沉、阴谋手段,一点不比王明、柴晓农这样的老人差。
怪不得……怪不得熊猫人军团有了唐岩,藏锋干脆做起甩手掌柜,凡事推给唐岩拿主意。
外人还以为独眼团长被唐岩架空,现在看来不是,只有在这位名义上的二号人物带领下,熊猫人军团才会迎来腾飞。藏锋的性子太懒散,根本不是一个开拓型人才。
毫无疑问,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是年轻人胜了。
夏新逼得回连才与柴晓农无奈认怂,不得不接受唐岩入主宝石城的提议。
从结果来看是年轻人胜了……站在唐岩与夏新的立场是他们胜了。
回连才低头看着桌子下的布鞋,表情与目光都没有多少变化。
这一刻他内心的真实情绪并非沮丧,而是高兴还有佩服。
佩服柴晓农的演技。
高兴唐岩与夏新干掉王明后过于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让唐岩接替王明的职务,看起来很好,熊猫人军团又往前迈进了一大步。
不,不是一次迈步,是飞跃。
他们从轧钢厂搬到美心罐头厂,现在那个男人利用了王明的死,利用了城内贫民,最终得以染指宝石城最高权力。
只可惜他不知道反唐联盟的事情,不知道济城方面已经对他很不满,不久之后将有一场轰轰烈烈的讨逆行动爆发。
在这样的条件下,接手宝石城行政事务将使他身陷泥潭,必然浪费大量时间与精力,以至于无法把握地区大势。
换句话说,唐岩的鼠目寸光最终会害死自己。如果用另一个词来形容便是作茧自缚。
从夏新说出提议后,他跟柴晓农的种种表现都是在配合那两个人,麻痹那两个人,让他们自认为获得了胜利。
事实上那两个人只是自作聪明的傻德意奥。他跟柴晓农则是以退为进的深谋者。
然而就在回连才欣赏完女佣手工缝制的布鞋,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一直没有发言的唐岩说了一句话。
“我可不要坐那把烫屁股的椅子。”他看着夏新惊讶的脸:“你给我多少钱我也不会坐的……”
回连才微眯的眼猛地睁开,柴晓农瞪直了眼,二人后面站的保镖也情不自禁张大嘴巴,不明白这是玩的哪一出。
对面两个年轻人怎么就翻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