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内。
李渊身着睡袍歪躺在榻上,昏昏欲睡,一名乐女弹着琵琶。
内侍赵雍近前,“宅家,太子妃来拜见。”
李渊眼睛都没睁一下,只是抬手挥了挥,不耐烦的道,“不见。”
“长乐郡主也来了,还有郡主的郡马都尉。”
李渊睁开眼,“是秦叔宝的那个庶出子?”
听说是太子妃带着秦琼庶子来拜见,李渊气的坐起,“朕待叔宝向来不薄,想不到六月初四日,他却如此回报我。”
“那奴婢让他们回去!”
“不,让他们来。”李渊想了想,咬牙道。
秦琅第二次踏入太极宫,上一次来时他顶盔贯甲提剑骑马而入,恍惚间觉得好像还是昨日,再进宫,李渊依然还是太极宫的主人,可却已经只是这座宫的主人了,他的影响力已经出不了太极宫。
太极宫诸门封闭锁死,锁眼里都灌满了铅,只留有北门玄武门可出入,但也门禁森严,玄武门日夜有李世民的心腹卫队把守,出入必须得有李世民的手令。玄武门外,左右各屯有一营北门屯营,原来的屯营兵士是天子元从禁军,如今皆换成了原来秦王府的玄甲骑,另有百骑统领。
穿过这一道道封锁守卫,进入宫里,当日玄武门内的临湖殿、海池、长生殿等战场,早已经找不到半点宫变痕迹,但是一路过来,也看不到什么内侍宫人侍卫。
宫里面原来的千牛、亲卫等俱调走了,现在宫里只有东宫左卫率的巡骑每日会过来巡逻几遍,宫里当值的侍卫不满百人。
就连原来宫里的宦官、宫女,也被李世民以体恤宫人宦官年老为由,将三千名宫人放出宫外,宫里一下子减少了大半人。
宫里们平时不敢随时走动,于是便越发显得萧条寂静。
地砖缝里居然长出了挺长的野草,也未有人清理,那知了一声声的叫唤着,再无人来捕捉。
秦琅东瞧瞧西望望,跟着太子妃母女身后不远,千牛备身程处默带着一队侍卫护送他们。
“最近陛下心情不太好,你一会小心点。”
程处默腰佩千牛刀,凑到他身边小声提醒,“这两月宫里被杖杀的宫人宦官已经有十几个了,都是些小事,但被陛下杖杀。”
“就今天早上还又杖杀了一人。”
“为何?”
“他服侍陛下吃早餐时放了个屁,然后就被杖杀了。”
皇帝吃早饭时放屁,那明显是无礼不敬,正常情况下也得受罚的,因为就算是朝廷大臣,在参加朝会时如果放响屁也是要被参的,可放个屁就杖杀,明显就过了。
程处默对兄弟秦琅倒挺照顾的,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
“其实那家伙只是倒霉,今早太史令傅奕入宫面圣奏报天象异变。”
“最近有什么天象异变吗?”
“傅奕说是出现了五星相叠的天象。”程处默悄悄的道,“他说五星相叠意为变天。”
这都是禁中机密,程处默现在跟秦琅说,其实就是泄露禁中机密,若是被追究是能处死的,当然他相信秦琅也不会出卖他,再者李渊也追究不了他,毕竟朝廷现在是太子说了算。
秦琅若有所思,太极宫这么守卫严密,傅奕肯定私自进不了宫的,看来这是李世民让傅奕进来的,以天象来暗示李渊。李渊明白其意,心中恼怒,所以最后迁怒了那个放屁的宫人。
这说明,李渊并不愿意接受退位的暗示啊。
看来今天自己的任务会比较艰难。
两仪殿前。
李渊的殿中省殿中监赵雍高声唱喝,“皇太子妃、长乐郡主、长乐郡马翼国公秦琅觐见!”
这本来是由其它内侍官员唱喝的,可如今宫里处处减人,便由他亲自来唱名了。
两仪殿内,宏伟辉煌,可此时却只有李渊歪坐在殿上,殿里也仅有一名女乐在弹着琵琶,另外角落里站着两名宦官而已,显得十分的空荡。
长孙太子妃牵着女儿的手迈入宫殿,秦琅紧随其后。
程处默带着那队侍卫,就站在殿外,手按千牛刀,赵雍怒瞪着程处默,可程大郎只是对着微微一笑并不理会。
“儿媳拜见大家!”
“长乐拜见皇爷爷。”
秦琅跟着拜见,“臣秦琅拜见万岁。”
李渊冷哼一声,“万岁?只怕就算上天肯让我活万岁,但有人也不会肯的。”
长孙妃道,“大家最近可还好?”
“不好。”李渊冷冷道。
殿中气氛冰冷,李渊根本不给儿媳妇半分面子。
“大家若是觉得宫里缺了什么用度,儿媳马上安排送来。”
“你还是先管好东宫那边吧,朕听闻二郎如今监国摄政,大权在手,便百无忌惮了。我听说老四媳妇现在东宫?这像话吗?”
李渊所说的老四媳妇,自然是指齐王元吉的妃子杨氏,她是隋观王杨雄的侄孙女,一个出身名门的金枝玉叶,此时不过二十出头,年轻貌美且很有才气。六月初四日宫变当天,元吉被尉迟恭杀死,随后齐王府被攻破,元吉的五个儿子皆被杀,其中就有杨妃亲子,但在不久后,李世民便宠幸了杨妃,并将她接入东宫之中。
这个事情其实并不稀奇,甚至几乎整个长安城都知晓了,也引得许多暗中非议。
甚至因此有坊间版本,说当年建成和元吉欲谋害李世民,故意设宴在酒中下毒,而齐王妃暗里向李世民通风报信,救下李世民一命,后来两人便有了私情云云。
长孙妃听到公公提到老四媳妇,脸色也不太好看,这件事情她是劝过丈夫的,但丈夫并没有听她的话,有些事情难以为外人道。
其实不仅是齐王妃在东宫,就是废太子妃郑氏也在东宫,只不过废太子妃现在带着闻喜郡主礼经诵佛,并没有如杨妃一样。
秦琅跪坐在地上,低着脑袋,尽量先不引起李渊注意,他打算先听他们对话,好琢磨琢磨下李渊现在的心态想法。不过听到这里,也是对李世民腹诽不已,这位外面看起来高大上无比的新太子殿下,其实好多事情也没高尚到哪去,比如说杀建成元吉十子,这是斩草除根永除后患也倒说的过去,可你把人家元吉的老婆霸占是怎么回事?
弟媳妇啊,尤其是这边杀了弟媳妇的亲儿子,那边还跟他好上?
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心思想法,还真是难以推测,只觉得有几分变态的感觉在内了。
“秦家那小儿,你低着脑袋又在琢磨什么坏水?”李渊也不好对儿媳妇如何发作,看到秦琅低头脑袋便怒喝道。
“陛下,臣准备了两样礼物要献给陛下,请允许臣献上。”
礼多人不怪,拿人手软嘛,秦琅没空着手来,早有准备。
李渊瞪着秦琅,“礼物?美人还是金子?”他语带不屑。
“非也,那种俗物,岂敢打扰陛下,乃是两样雅物。”
“好,朕倒要看看。”
“请允许臣出殿去取,东西就在殿外。”
得了允许,片刻后,秦琅回来。
李渊盯着秦琅交给赵雍转呈上来的这件物事,“看着像是乐器,有弦,类似琵琶,又大有不同,小子,此是何琴?”
“回陛下,此琴乃是小子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根据琴和琵琶制造,因为六弦,故名六弦琴,也可称为提琴。”
李渊接过这把吉它琴,在手里拔动了几下,发现琴音不错,但与琵琶并不相同,他试着弹了段琵琶曲,发现感觉不对。
“你来弹给朕听听。”
秦琅笑着上前接过,然后手一挥,开始弹琴。
前奏开始,缓慢而又抒情,相比起节奏更快更高昂的琵琶曲完全不同,用琵琶弹唱十面埋伏等曲子能够让人热血沸腾,激昂万分。
李渊不但是一个皇帝,也曾经是一名神箭手,曾经在剿匪平乱时,连发七十余箭,射杀数十贼,他也是一个琵琶高手,经常与裴寂一起吹拉弹唱。
但是秦琅的这六弦琴拔拉出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曲调,让人听了似乎情绪也变的舒缓了许多。
一段前奏弹过,秦琅居然还开始跟着哼唱了起来。
他边弹边唱,听着听着李渊怔怔出神了。
·······
“故事你真的在听吗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当你仍然还在幻想······”
李渊觉得这六弦琴小调,好像唱进了他的内心,那曲词更似乎在说他的故事,他李渊西魏八柱国之后,七岁时丧父袭爵,十六岁时参与神武郡公窦毅与襄阳公主女儿的比武招亲,两箭命中屏风上孔雀双眼,而从一众长安勋戚贵族子弟中脱颍而出,雀屏选婿从此成为一桩美谈,李渊也开始扬名。
隋朝篡周,姨夫杨坚夺了妻子舅家的江山······从北周到隋,从杨坚到杨广,他李渊一步一个脚印,最终从隋末反王之中走出来,成为了最后的赢家,赢得了天下。
他跨过隋朝的山和大海,穿过隋末反王乱军的人山人海,他成为了皇帝,一统江山,拥有了一切。
可如今转眼间都飘散如烟了,他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李渊继续听着。
秦琅这是用歌来劝说自己,要自己看到平凡才是唯一答案?
良久,当琴声停止,歌声也结束后,李渊才长叹一声。
“这歌叫什么名字?”
“平凡之路。”
李渊苦笑,平凡之路,这是要劝说朕接受事实,当一个平凡之人吗?
早上有傅奕说五星相叠要变天,现在秦琅又弹唱这平凡之路。
只是这曲这歌,听完后让人并没有多么的愤怒,不像今天早上,傅奕说完那些后,他气的把那个放屁的家伙给打死了,但现在却觉得心情好像很平稳。
“你刚才说你有两样东西要献给朕,还有一样是什么?”
李渊突然对另一样东西也很期盼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