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上,一块长安东南的高地,地形独特,兵家形胜。东西两面两条河流夹灞上塬而流,塬上便是白鹿县。
关中有很多这种台塬地形,尤其是关中西北。
“不是说来钓鱼吗,怎么跑这塬上来了?”
一路上塬皆是缓坡,天气晴好,已经能在高高塬上远眺到几十里外的长安城了。
塬上有着与长安城完全不一样的风俗民情,比如说窑洞,长安城里可见不到窑洞,关中平原上也较少见。但在塬上,窑洞却是很寻常的居住方式。
塬上缺水,因此百姓收入不高,属于较穷困的地区,也没钱去盖什么宅院,直接在塬坡上挖洞就好了,能有个安身之地,总也能给一家人带来温暖的。
也只有那些地主老财们,才会修建更豪华的窑洞,甚至是采用砖砌等方式。
马周头一次发现,原来煌煌长安城,站的高离的远了,其实也显得很小。
“我喜欢这地方了,能将长安尽收眼底。这黄土很黄,却也很淳朴,让我想起我的家乡了。”
秦琅笑笑,“站在这塬上,是不是跟长安城里的乐游原上类似?只是比乐游原更高,看的更远,乐游原上也只能把半个长安收入眼底,这里却能够一览无遗,而且还能远离城市喧嚣浮躁。”
他带着马周一路前行,来到一处地方,前面,居然是一片很大的院落。
白墙绿瓦,竟然是与关中,与塬上完全不同的建筑风格,好像是一片海市蜃楼一样突立在那。
“这风格喜欢吗?”秦琅有些得意的道,秦家的玻璃作坊其实就建在这灞上白鹿塬。
近几年,这里聚集了秦家从各地挑来的许多机灵的学徒伙计,也有不少有经验的老工匠们,玻璃产业越来越大,秦家其它的产业这些年也是扩张迅猛。
秦琅现在已经不满足于从其它家挖人了,也不好挖了,毕竟过去秦家产业规模小,只要待遇优,挖人还是可以的,但现在秦家商业已经成了庞然大物,光挖人已经喂不饱自己了。
秦家开始自己培训。
这片微派建筑,是秦琅亲自设计的,他后世时曾去过黄山、婺源等地旅游,对那里的老徽州风建筑极为喜欢。
马头墙,小绿瓦,总体的布局上,总是构思精巧,自然得体,讲究的是个依山就势。在平面布局上则规模灵活,变幻无穷,在空间结构和利用上,造型丰富,充满韵律美。
更别说其在雕刻艺术的综合运用上,更是登峰造极,副石雕、木雕、砖雕为一体。
徽式建筑就跟江南女子一般,小巧却又精致,充满韵味,尤其是在关中,在白鹿塬上这样的地方,一对比起关中的粗犷来,就越发突显那份格调雅致来了。
秦琅带着马周走进这些院子。
马周惊叹连连。
“层楼叠院、高脊飞檐,曲径回廓,亭台楼榭,组合在一起是这么和谐自然,这粉墙、绿瓦、马头墙,这些砖木石雕,天然,你居然不声不响在这里弄出了一片江南园林?”
“这是你新修的别院吗?”
马周都有些妒忌起来了,他不妒忌秦琅有钱,但妒忌秦琅能够享受如此雅致。
“这是我新建的白鹿技校!”
马周疑惑。
“白鹿技校,莫不是一座学校,为何不叫书院呢?”
“因为这是一座专门面向百姓子弟,向他们传授工商技能的学校,不学先贤大道,不学经史,而学技术。百工百技,农、工、商皆教,唯独不传授大道。”
这下马周更不解了,“为何?”
“因为天下间并不是人人如你这般有能力,也不是人人如你这般运气好,贫家子弟有几个能读的起书呢?虽然如今圣人放开科举,给了无数寒门士子科举入仕,一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但是,事实上想要供养一个读书人,没有百十亩地是不够的,绝大数的百姓之家,都是无法长期供养一个读书人的。”
对于绝大多数百姓来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父亲是什么职业,儿子将来便是什么职业。父亲是个石匠,儿子以后便也是个石匠,父亲是个农夫,儿子也只会是个农夫。
想要跨越阶层,几无可能,就连跨越职业,都是极难的。
人们辛苦忙碌奔波,一年到头,只为那碎银几两,可是赚到的钱也是左手进右手出,能够勉强维持一家温饱,都是极难得的,更别说还有余钱,或是剩余的精力去做其它的。
随便一场灾病,都能把一个家庭掀翻在地。
“白鹿书院会教识字,会教算术,会教各式技能,每一个学生,都由秦家从各地招收的学徒中精选过来,他们一旦被选中,都会要求和秦家签订一份雇佣契约。签约后,秦家会出钱送他们来这里学习,根据天赋分配他们学习不同的技能,将来毕业后,再分配到各个工坊或是各处商队商铺去。”
秦家得到的是忠心稳固的工匠,管理,而那些孩子学成技术,也能得到更好的待遇,双方共赢的局面。
“有些人会在这里专学算术,将来走出去后成为账房、出纳,又或是学习驾车掌船,或是学习制造,或是学习管理,都是定向培养。”
马周深为震惊,他从没想过,还有这样的学校。
士人瞧不起工商,看不起奇技淫巧,但是不仅科技离不开这些,就是经济发展也同样离不开这些。
传统都是师傅带徒弟,精挑细选弟子,一对一的教带,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要经过漫长的学徒期,然后又是漫长的伙计期,等到真正能够独立的时候,基本上师傅也已经老了。
没有谁会轻易的把自己的技术教授给弟子,就算教,也总要藏上几招,以免教会师傅饿死弟子。
故此,在民间,就算想学门手艺,也绝不容易的。
往往几岁就开始拜入门下,学徒期起码十年,这十年差不多就是个奴仆一样,不仅要学艺,各种杂活也都要干。学徒期满,还得有个起码十年的伙计期,只能领一点点的工钱,帮着师傅干活。
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送一个孩子去学艺,其实成本也很大,孩子等于是送人了一样,可能得十几二十年后,才能回到家庭,孝敬父母。跟把孩子送去寺院出家,其实也没太大区别了。
朝廷为国子监,有四门学,有崇贤馆,有弘文馆,也有各地的州学县学,名门士族还有家学,但是学问这东西,这年头不是一般百姓有机会接触的到,和接触的起的。
纸墨笔砚和书籍,虽然如今已经大为便宜,但依然很贵,一本书可能就得十几亩地一年的收成。一支笔,可能得要几担谷子。
秦家需要更多的工匠,也不能满足于传统师傅们那种带徒模式,膨胀的产业扩张,需要的人太多,只能打破陈规旧例。
白鹿技校是秦琅的主张,惊世的创举,重金请来许多经验丰富的各行各业的老师傅老匠人老管事,让他们批量化的教授,一批批的培训,然后分配。
只要被挑选中,签订契约后,学徒期就能开始领工钱,虽然也不算太多,但他们平时的日常衣食住宿等都由秦家包了,所以这份工钱,已经可以拿回家孝敬父母,补贴家用。
随着一年年增长,这份工钱越来越多,当他们正式分配工作后,便能凭自己的技术,拿到比普通人高的多的工钱。
而从学徒到一位技术工,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大大缩短了时间,到了岗位后,还可以边干边学。秦家不仅给所有的管事们订下了二十九级等级,就连所有的工人,也都还有等级。
不同的等级,拿不同的工钱,技术提升,或管理能力的提升,等级都能得到提升,工钱也得到提升。
“你的想法真是太奇特了,居然为了自家的学徒、伙计们,专门建了一座这么漂亮的书院!”
“是技校,不是书院,我若叫它书院,只怕会有无数的世家名门要来骂我了。我可不敢有辱斯文!”秦琅呵呵笑道。
马周有些心情复杂。
“这些房屋院子建的真漂亮,若是这里改成书院,几百上千学子在这里诵读圣贤之书,多好啊。”
秦琅呵呵一笑,“天下读圣贤书的学校何其之多?仅长安国子监就有八千名学生了,东都洛阳也在筹备新建一所东都国子监,到时也要招数千学生,更别说天下三百多州,一千余县,都有官学,学生何其多也?但是专门的技院,却没有一个。”
“天下的学校再多,可也没有几个是真正向百姓子弟敞开的,而这白鹿技校将是一个改变,这是第一所技校,将来我还会建更多的技校。我会有自己的专门的矿冶技校,教授堪探开采冶炼,也会有专门的制造技校,造车造船造农具,有专门的建筑技校,专门修路筑城建房子,有专门的纺织技校,有专门的畜牧技校·····”
马周听的惊呆了。
天下更多的还是普通百姓,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名门,朝廷开了科举之门又如何,千军万马独木桥,三年一科的进士科,一科才录多少个,而又有多少是那些士族名门或官僚地主豪强们的子弟,普通百姓能闯出来的能有几个?
对于普通百姓们来说,真正实在的还是学门手艺傍身,有了手艺,走到哪里都有口饭吃。
仅仅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其实仅能解决温饱,是不可能富的了的。只有再学门手艺的农民,才有可能过上好日子,这是事实。就算是后世,农民也得外出打工,才能盖的起新房娶的上老婆,光靠种地,没几个能攒下余钱的。
当然,秦琅走这条路,自然也是对自己大有好处的。资本家们也是无利不起早的,高投入自然期望的是高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