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晖随着连绵翻滚渐喑于深湖的浪涛一同没入了地平线之下,当皎月从夜幕的云层露出头时,大地上的一切纷争皆归于平静了。
与怪物们战斗了一天的“哈克”伸手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水,五体朝天般仰倒在地面上。
越是向试练之地的深处前进,巨大体型的怪物便越多。
跨越过眼前这道绵延十多公里的山麓下的湖湾,就是终焉之地了。
伸手揉了下酸痛不已肩膀,可左边肩膀刚缓解没多久,右边的肩膀便传递出抗议的讯号,随之全身的肌肉与骨头都酸痛了起来。
没办法,怪物从这里开始扎堆出没了,逃避总不是个办法。
想要避开一同参与试练的对手,也只能选择这样的道路,和怪物战斗还有着胜算,和人战斗就要拼上生死了。
得益于与怪物频繁交手的经验,“哈克”的实力提升的非常明显,这一点,观众们是有目共睹的。
【……接下来,就是借助假面,取得试练的优胜吧?】
“哈克”,不,黛冬寒遥望着奥姆查科平原的夜空,星辰如泪零星地点缀着夜空。
这场试练进行到现在,残酷的本质逐渐显现,哪怕是置身其外的观众也没办法看着他的狼狈表现而开怀大笑了吧?
“簌沙沙——!”
鞋底与草地摩擦的声音响起,有人来到了这边。
“奥修特尔!你怎么在这里?”
黛冬寒佯装警觉地起身。
“你成长了不少呢,小哥。”
奥修特尔伸手捂着腰部,从指间渐渐地渗出鲜血来。
他是逃到这里的,帝引以为傲的四位假面之人,全部落败,生死不明,这场试练的结果,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吧?
帝过于自信了,将所有奥比泰卡亚引入试练之地,妄图实现全歼于此地,现在看来,真是不自量力啊,
“奥修特尔,别说了,先治疗伤口吧,呐,我这里有久远给的疗伤药,一直没有舍得用呢。”
黛冬寒慌张地掏着口袋。
“留着你自己用吧,久远阁下的心意不属于我呢。”
奥修特尔伸手制止了慌乱中的黛冬寒。
“奥修特尔,你可是这个国家的右近卫大将!
你啊,不是还有着修娘吗?那件事情还没有跟我说过呢,阿瓦什兰后来发生的事情,还有迪可托玛大叔和你的父亲帕修帕库鲁大叔,他们的终焉……”
黛冬寒是真的慌乱了,他没法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原来是你啊,哈哈,我总算明白帝为什么让你参与试练了,能够在最终被朋友目送着消逝,真是一件幸事啊。
知道吗?
我有一次执行公务归来,修娘啊变得不是修娘了,还流出了眼泪,那泪水明明是为我而流的,不知道为什么却感觉是如此的自然。
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明白了,那时候的修娘可能‘看’到了这个未来吧?
父亲大人,还有师傅,都英勇战死了,只有我,倒在半途上,比起他们我还是不够成熟呢。”
奥修特尔捂在腹部的手指渐渐地松开,将手掌放在了黛冬寒的肩膀上面,嘴角露出了微笑。
“啊~你是有些不够成熟啊,或者说,你对自己要求太过严格了呢,温良恭俭让,想要将所有美好的品德都占为己有,太过贪心了啊!
奥修特尔的严于律己,右近的浪荡不羁,本应该将两者融为一体的你,却同时扮演着不同的自己!”
黛冬寒伸手将奥修特尔抱在了怀里。
【我最快乐的时光就是遇到你还有修娘的那两段吧,冬寒啊,对不起,没办法再和你一起泡汤浴了啊。】
奥修特尔贴着黛冬寒的耳朵,用着只有他们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
【到现在你也应该明白,水户这样做的意图是在扶持着哈克啊,你们只是问路石。
我想,这场试练,还有着一道保险,假如你们全部战死,试练场就会变成囚杀所有人的牢狱,我也被算计了,我扮演的是哈克,哪怕我死了,真正的哈克仍然活着。
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后,哈克成为试练的唯一幸存者,理所当然地会接管未来啊……】
黛冬寒早就有这个猜测,只是一直不敢肯定水户会轻易地舍弃四位得力的部下。
【帝将一切交给亚人是诚心的,只是,谁又能够不在乎自己的家人啊,那个亚人世界首先是能够容纳哈克的世界啊。】
奥修特尔早就有所觉悟了。
他忠诚于帝,忠诚于这个国家,为此,必须排除全部的奥比泰卡亚,除了帝和哈克!
“奥修特尔——!!”
黛冬寒渐渐地无法抱住奥修特尔的身体中,血液停止了流淌,可他的身体却渐渐地变成了晶莹的白色粉末。
“哟~哈克阁下,你不是一直都是对一切毫不在意的模样吗?拜你的悠然所赐,我过的很快乐啊,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可以忘却一切的忧愁与烦恼。”
奥修特尔抬手去轻抚黛冬寒的脸颊,却在抬起的瞬间,随着林间扑来的山风而荡然无存,只留下了那条长袖随风拂至黛冬寒的耳边。
簌簌作响的衣袖,再也容纳不下任何体温的残留。
“……嗯,我也一样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很难交到朋友的啊。
如果有一天,我们可以结伴在一起,走上被鲜花与林荫所覆盖的坡道,步入学堂,攀谈彼此琐碎的那些趣闻。
在假日到来的时候,商量着邀请哪位漂亮的女孩子一起郊游,结果最后谁也没有找到心仪的女孩子,就这样开始假期,最后坐在山巅一起对着小镇呼喊……
那样的生活真是不错啊。”
黛冬寒伸手抓住了奥修特尔的袖子,他们走上的道路是不同,彼此都没有理由照顾对方。
“是啊,有那样的世界真好啊……呐,挚友啊,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奥修特尔微微闭上了双眼,他仍然站在帝的一侧,所以黛冬寒是绝对不会怜悯他的,那样反而会玷污他所怀抱的忠义。
“无论是什么样的请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黛冬寒缓缓地站起了身体。
“……为我介错吧,最后我果然还是想死在喜欢之人的手下啊,让我减少些痛苦吧。
这把剑,曾经由帝赐予我的父亲,而后被贼人所夺,最后被我收回,帝又将它交给了我,证明我如同我的父亲一样,是他最信任的男人!”
奥修特尔递上了一把与众不同的长剑,通体冰莹剔透,并非金属所制的宝剑散发着如玉般温凉的感觉,却锋利到足以撕破风流。
“你还真是不客气啊,奥修特尔……”
黛冬寒接过了这把剑,而后做出了拔刀的架势。
似曾相识的一幕,曾经,某个人也让他做过同样的事情啊。
“最后也让我任性这么一回吧,挚友啊,不要忘记我这个朋友,无论是旅途中还是午睡中,都不要忘记曾经有着一个叫做奥修特尔的人是你朋友啊。
很抱歉,我没能走上你所期望的道路,和你在这里匆匆地分道扬镳,一定会让你记恨上我吧?
嘛,你就担待一下吧,毕竟,你可是这世间我唯一能够任性倾诉的家伙啊……”
奥修特尔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深知帝最忌惮的那名奥比泰卡亚就是黛冬寒,如果没有这场试练,最终他们二人也是要为了各位的理想而交手的吧?
这个瞬间对他来说反而是最美好不过的了,他们没有走上你死我活的理想之争,不必为了各自所贯彻的道义而反目成仇。
“不错,挺直脊梁骄傲的微笑吧,奥修特尔,对于那些秉持着信义战斗至终焉的人来说,无需有任何的羞愧,你的父亲帕修帕库鲁大人,以及迪可托玛大叔,都是如此。
你的终焉确实称不上华丽的谢幕,但我相信,你的英勇与忠义早已被这个国家万千子民所见证,无愧于右近卫大将之名,至死仍然牵挂着国家与民众,未向命运妥协,称得上高风亮节!”
黛冬寒的眼神逐渐锐利。
奥修特尔没有向他求救,拒绝了站在他的立场,他们的确是朋友,可奥修特尔首先是这个国家的奥修特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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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不要,姐姐大人,要怎样才能够阻止哈克先生啊,哥哥大人还可以得救的对吧?”
试练场外的猫音已经哭成了泪人,趴在久远怀里的她不敢去看那个画面了。
“……那就是假面之人的末路,过度使用假面的力量,就会归于尘土,任何力量都是有代价的。
猫音,抬起头吧,目送奥修特尔最后一程,他可是在笑着面对生死。”
久远还不知道“哈克”和奥修特尔的友情居然如此深厚,仿佛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一样,这的确让她产生了嫉妒。
“呜呜……奥修特尔大人……哈克大人……”
麻吕吕哭得比猫音还要伤心,鼻涕淌了一地,把旁边的人都吓走了。
“如果没有生离死别就太好了,大家皆大欢喜,哈克公子和奥修特尔大人双宿双栖……”
露露缇耶为二人的友情感动得流泪了。
“宁愿死在自己人的手中,也绝不向邪恶之人认输,奥修特尔真是个好男儿啊!”
鵟的眼眶红了,恨不得进入试练之地和伤害奥修特尔的人交手。
“这样一来,镇守之宗近,豪腕之武赖,右近卫大将奥修特尔全部战死,左近卫大将御雷也身受重伤不知所踪……四位假面之人都落败了,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扇一脸苍白地紧绷着身体,他这才发觉到这场试练是一场阴谋啊。
这个国家,或者说这个世界,在悄无声息间正发生着什么重大的变故。
连假面之人都无法取胜的对象,他们更是敌不过了。
【滚开——全部滚开——!我是天子杏树啊啊啊!让我进去,奥修特尔,奥修特尔就要死了,你们这些家伙居然无动于衷!
父帝,父帝,让他们放我进去啊!!!
武赖,宗近,都死了,现在轮到了奥修特尔……】
大和公主,未来的帝王,杏树将守护着试练之地的护卫一个个打飞出去,但很快就涌上来了更多的护卫,毫不留情的将她这位尊贵无比的天子制伏在了地面上。
“抱歉了,公主殿下。”
“放你进去,雷光大人就会治我们的死罪!”
“你不能够进去送死的!”
“放心吧,雷光大人说了,不会有人活着走出来的!”
“那些人会给奥修特尔大人他们陪葬的!”
“……”
雷光的士兵称得上是铁面无情,大和的军队中,雷光的部下是最严于律己的,他们只需要按照雷光的命令行事即可,不需要掺杂上任何的个人意志,忠实地践行雷光的命令就可以百战百胜,以前也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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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还要继续吗?”
大宫司穗香站在帝(水户)的身后,完全不明白帝的用意。
哪怕奥比泰卡亚们无比强大,也不必兵行险招,集中力量逐个击破胜算更大,想要一举覆灭十多位奥比泰卡亚,绝非易事啊。
“适配的假面之人要创造多少就有多少,自大和建立以来,有多少假面之人为国捐躯了,这便是他们的命运,我只是在守护这个国家与世界的安定,这也是他们的理想。
我曾一一单独询问过他们,现在我们能够做的是尊重他们慷慨赴死的决意。”
水户瞳孔中有所动摇,朝着雷光的方向望去,见他无动于衷,稍微松了口气。
雷光曾被他派遣为间客投入到黛冬寒的门下,眼前的这试练之阵便是出自黛冬寒的术法阵,据说是专门治理洪水猛兽的封印阵。
机缘巧合的是黛冬寒失忆了,而且忘记了与雷光间的一切事情。
“穗香大人无须担忧,那试练之阵中具有着能量守恒之力,所有的战斗产生的能量会被收集起来,用于最终的乾坤定鼎,那股力量足以镇压一切,哪怕是无法杀死的对象也能够得到封印。”
雷公信誓旦旦地冷笑着。
这场试练还有着另一重目的。
假面之人的接连落败,等于彻底摧毁了帝所建立起来的人神信仰。
他效忠帝的前提是忠实于这个国家与人民的未来,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任何一个奥比泰卡亚,更不需要什么假面之力,亚人们必须自食其力开辟未来,否则将永远沦为受统治的对象。
他要解放这个国家与人民,终结受帝统治的时代,开辟出的新的纪元。
这场试练最大的意义并不在于消灭了谁,而是可以摧毁帝长久以来建立起来的人神权威,当出现假面之人都无法战胜的对象,帝又束手无策之时,信仰会倾刻崩坏的。
其实,他对这试练之阵并没有绝对的信心,试练之阵的崩坏也在他的计算之中。
一切新生都建立于毁灭之上,既然毁灭之日的到来已经不可阻挡,那不如将其控制在自己掌握的范围之内。
他所做的事情的确与玩火自焚无异,不成功便成仁,身为亚人的他想要让这个世界脱离人类的统治,不得不做出牺牲,哪怕失败也能够唤醒一些人,总有一天,继承他遗志的人会再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