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璃在西枫国埋名活了八年,八年,青一族的倾囊相授,礼,乐,射,御,书,数,这六艺让昭璃学了个透彻。
“昭”是光明美好的意思,乃当年红炎所赐,“璃”是神柱象征,她舍“璃”保“昭”,心里就是放不下这个昭字。
在西枫国,人们叫她昭华,是她自己给自己取的。她说,还是两个字听着习惯些。
她这人性子倔强,不愿接受青枫的照料,非要跟着青族跑商,自己挣钱养活自己,捎带着她那一院子的家仆。
早先青枫派去很多侍女照顾,都被昭璃请退了。她还怪青枫:“叫那么多人来,盯贼呢?”管事也让她给请走了,自己的院子,当然是要自己管。她以后就自己做主了,哪能由得别人胡来?
所以跑商的时候,她也多半有自己的主意。起初她是光听不问,心中默记人家是怎么干的,怎么说的。后来跟出点门道了,就也跟着搀和。说对了人家就听听,说错了人家就当她放了个屁——这话也是她自个儿谏言的。不然谁会带个女娃去跑商——这话虽是大伙说给她听的,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他们已经离不开这丫头。
这丫头除了听力好使,帮他们脱了好多险难外,脑子实在是精明——能不精明吗!可是青族手把手教的,那一族在西枫国可是有名的富商,族里还有一个会哄神明开心的共生。这丫头胆子也肥,又学了几年手艺,沙漠常有沙盗,关键时刻,她能帮上忙。
所以这次青辉带队跑商,照例还带着她。
青辉是青枫的亲兄长,如今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大叔”了。青枫要终身侍奉神明,青家就把传宗接代的重任交到青辉手上。怎奈他唯一多病的妻子,只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就撒手人寰了,而他也没有再娶的意思。
南月的情况青辉当然有从弟弟口中听说,但是生意还是要照做。南月除了神柱篡位成神明外,就再无异象。东璃、北辛一直都是静观其变的态度。
青辉当然知道昭璃的身份,所以进南月谈的生意,是不会带着她进城的,她就跟着大队伍,在城门外几里地等。
湿哒哒的天气,进了沙漠才不会那么难受。
昭璃接过队友递来的水袋,正在饮水,忽然脸上一凉,惊的一口水喷出,慌忙摸脸转头,却看见青辉噙着笑意,手上握了个翡翠镯子,刚才正是这镯子摸了她的脸。
“想什么呢?想着嫁人了?”
“嫁给你?还是嫁给你弟弟?”昭璃笑眯眯地逗着他玩。
“且不说我,就是我弟那岁数,也着实委屈了你。”
昭璃今年二十有四,而青枫,则是二十八岁了。
昭璃就在青辉脸上看见了一抹哀色,稍纵即逝的一抹,要不是昭璃专注看他,指定瞧不出他这神色。
虽说神柱光荣,但到底是他弟弟,一个母亲生下来的胞弟,一个再活两年,就天人永隔的弟弟。
“我可不觉得委屈。”
“你真不觉得委屈?”
“你们才大我几岁?”
青辉的眼睛又亮了,他果然是不想自己兄弟这么快就没了的。
“你别看我,就是我乐意,青枫能乐意吗?就是青枫乐意,蓝葵大人能同意吗?”
八年的时光,虽说很少进神殿,也很少见蓝葵,但是神明的固执,她是知道的。她额头上的人皮,已经贴了八年了。每天晚上揭下来洗脸的时候,被贴着的那层皮都被捂开了。
“你告诉我你乐意不?跟青枫——”
“别介,我不乐意。”这事昭璃根本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的。
“为什么?你对他没情?还是你怕他对你没情?这小子心里想着啥我这当哥的是清楚的很,他可是绝对对你……”
“青辉哥,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丫头平时疯惯了、野惯了,就不拿我当个女儿家看了?这话你也要当着他们的面跟我说啊?”
昭璃偏偏头,那头看好戏的队友们瞅见昭璃瞧他们看去了,赶紧装正经一个个倒腾货物,却又贼眉溜眼地往这边瞟,还是想看热闹。
青辉瞪了那些人一眼,又跟昭璃撇撇嘴,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给她女儿家难堪的。
“回去咱在细说。”
“回去?回哪去?回你家?”昭璃继续逗着他。
“昭……华!”青辉有点恼了,也不是真恼,这是男儿家的害羞。
“你那镯子真好看,送给你家丫头的?”
“我家丫头还戴不着,这是给你的。”
“给我干啥?”
“女儿家连个首饰都没有,你不怕外人寒碜你?”
“我这动不动就跟着跑商的,戴这么个累赘干啥?路过沙漠的时候,不怕我被沙盗抢了呀?你们哥几个说是不是?”昭璃看向那几个瞧热闹的,那几个尴尬地咳了几声。
“戴着吧,有我们几个在,谁能抢了你?这可是辉领队的心意啊。”
“有你们?哟哟,上次是谁见了沙盗来了就往车底下钻啊?”昭璃笑眯眯地看向一个瘦子,那瘦子被她一看,哼了一声。“又是谁尿了裤裆啊?”昭璃又把头扭向另一边的胖子,那胖子羞地低下了头。还有那么几个怕被她一一戳了脊梁骨,赶紧躲开码货去了。
“小昭!给他们几个留点情面吧,好歹叫你一声姐姐呢。”一个岁数较大的壮汉笑着说。人们都管他叫老邱,是青家的门客,精通武艺,对青辉极为忠诚。“这镯子成色好,少主绝走不了眼。你戴着,好看!”
这翡翠镯子是他跟着青辉去玉器店挑的。他还纳闷少主无缘无故寻这么个镯子要干啥,一问才知道,是青枫托的,要他给昭璃买个镯子。但是又绝对不能说是青枫让送的。
昭璃身为神柱的时候,按规矩也是要戴各种首饰的,那时候她就嫌烦,主要是她天天想着逃啊,跳墙、跳树各种不利索。下意识就把那些镯子、链子当成手铐、刑链了,现在哪里肯戴呀。
“成!我收着。”
想想到底是青辉哥一番心意,总不能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薄了青辉哥的脸面。而且,这镯子也成功转移了成亲的话题,挺好。
她是万万不能嫁人的。再过六年她也死了,老老实实活六年得了,干嘛还要去祸害别人呢?
西枫国的瓜果鲜蔬非常有名,这才来南月国来贩,挣了不少。而南月的布匹织造也是出了名的,西枫国,尤其是地处西域的人民稀罕的很,每次来南月跑商,他们都会进很多货。
最重要的是,青辉受弟弟委托,来南月打听那位异端的事。他自然是见不到这位人神的,只能从他的老主顾那里打听。
但是却没打听出什么来。昭璃听了青辉的描述,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异端将真神的死隐瞒了所有的国民。反正神明是不得见的,南月不毁就证明神明还在,国民们安居乐业就好,谁在乎坐在神位上的人到底是谁。
他们套好了骆驼,便开始上路。
昭璃不愿坐在车上,她喜欢骑着骆驼,一颠一颠的,觉着挺美。她和青辉骑的都是单峰的骆驼,青辉驾着缰绳,驱赶骆驼追上昭璃,小声说道:“我刚才那话,你可得往心里头去。”
“啥话?哦!镯子,你看,我这不戴上了?”昭璃抬起手,在青辉面前晃了晃,故意打岔。
“啧,鬼丫头,你明知道我说什么!”
“唉?风沙太大,我听不清——”
昭璃踢了踢骆驼,催促它往前跑。骆驼挺听话,嘴巴一嚼一嚼的,悠哉地往前跑了,把青辉那头落在了后头。
可是她刚跑远没一会,就又急色匆匆地赶着骆驼回来了,一边跑一边高喊:“警戒!警戒!有响声!有什么人马过来了!”
她这双千里耳,绝对不会听错。能在沙漠上驰骋的,除了沙盗,还会有谁?
刚才那一胖一瘦,听见了她这几声喊,腿又开始不听话了。几个岁数大的、经验丰富的,赶紧停下骆驼、马匹。拉着这么些货,比赛跑是指定赛不过人家沙盗的,避免货物被冲散,干脆就不跑。根据他们的经验,这些沙盗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要商队的性命的。给他们点好处,他们就会放过。
毕竟真要把来往的商队逼急了,引得四国联合起来围剿,那吃不了兜着走的,只能是他们这些见不得人的沙盗。
昭璃驾着骆驼,跑回商队跟前勒绳,骆驼嘶喊一声停下。昭璃赶紧跳下骆驼,从压着的货箱底下抽出弓箭,又骑回骆驼,拉好弓,只等沙盗近了,张弓便射。
八年的教诲,已练就了她百发百中的本事。
青辉也取出弓箭,跟着几个老道的人一起,拉开了阵势。
有两个年轻不怕死的,也抽出了刀剑,随时做好迎敌准备。
“别慌!稳好牲口!”青辉命令道。
“近了!……来了!”
他们顺着昭璃手指的方向望去,远处密密麻麻的几个小点,不一会就卷着滚滚尘沙现出身形了。
“五、七、十一……十五个!总共十五个人!青辉哥,大伙!当心了!”昭璃提醒着,声音里满是亢奋。
她跟着跑商也遇见过几次沙盗,但是像今天这么兴奋,还是头一回。
可能是许久不张弓了,技痒得很。她本就不是个深居闺中的内向丫头,这会有她用武之地,更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表现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