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尖轻踏,落下万点尘埃。
红炎抱着昭璃,在城外树林里落下。家是决计不能再回了。此刻,昭璃竟然从一位富可敌国的女大亨,变成了囊空如洗的穷光蛋。
青家倒台,当然她的财产也不会保留。恐怕,现在她的账户上,最多只剩下一文钱——这还得是在对方没有赶尽杀绝的情况下。
好在,还有炎陪在身边,就不算太糟。
风吹着梧桐,梧桐叶落。一片叶子落下来,正落在她脚下。她弯下腰,想拾起,但落叶却又被风吹走。
人生中有很多事,岂不是也正如这落叶一样?
青辉送的翡翠手镯这时发出隐隐的光,昭璃惊诧,取下来看,镯子却突然断裂。她记得是青辉从南月国买回给她的,老邱说,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翡翠,少主决计走不了眼,如今怎会断裂?
少顷,滚滚的车轮,在阳光下扬起了漫天灰尘。车轴骤然停下,顺子跳下车,泪眼汪汪地看向昭璃,“小的总算找到您了!”
昭璃看着他心下疑惑,红炎说家中仆人不是散去就是归了新主人,怎么顺子竟然没有离去?
昭璃摇摇头,叹息道:“现如今,我已不再是你的主子,你还来寻我干什么?”
顺子却倔强地摇头,“不管主子遭何变故,主子就是主子!在顺子心里,您永远是顺子唯一的主子!”
他说只因昭璃有恩于他。
人,当真有时并非那么势利,那么绝情?
“这马车……”
“这马车,是我偷来的。但,但这本就,就是属于主子的!”
昭璃叹息:“你知不知道,盗窃……”她戛然而止。
盗窃是要判死刑的——那是东璃国的刑罚,在西枫国,盗窃最多是杖责和罚银,没有死罪一说。
“顺子,你知不知道青辉哥的消息?”
“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青枫去了哪里?”
“不知道。”
“我不在的这一个月,他们可到家里来过?”
“这……小的也不清楚。”
她轻笑出声,然后问顺子,“这个问题你总该知道的。你为何会知道我在这里?”说罢,已去扭了他的手。
斑驳树影下人影闪动,霎时杀将出六个人来,而顺子眸光暗浮,抬手竟然要去揭昭璃盖着共生印记的假人皮!
昭璃急退,而围攻来的人,红炎手一挥,已打落了他们每个人手里的兵器,再一挥,他们就被打得仰面跌倒。
然后那六个人,还有顺子,突然呜咽一声,双手卡着自己的喉咙,恨不得掐断自己的脖子。下一秒,这几个人就断了气。
七个活人瞬间变成七具死尸。
地上的几具尸体骇人极了,七窍流血,血是鲜艳的绿色,面容似鬼般狰狞。看着这些尸体,昭璃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恶心至极。
是毒。
昭璃曾经听说过七步催魂散这种烈性毒药。掺入酒中,常人只需饮半杯,便会在七步之内命丧黄泉,七孔流血而亡。
能让人七步而亡的毒药已属罕见。
这七人所中之毒更甚七步催魂散。下毒的人将药量控到如此地步,见昭璃失手后立即毒发,这等高超的使毒本领,现下,昭璃就算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出幕后主使到底是谁了。
想不到这镯子竟被动过这样的手脚。原来那时,一切都已计划周详。
难道其它三国,都被他熙月渗透了么?
——不寒而栗。
地上的尸体,昭璃已不忍再看。而红炎则是从顺子的衣襟里翻出一打银票。
她叹息,“就连这么老实的顺子,为了这些银票都能出卖我,更不用说我宅子里那些阿谀献媚的主了。看来,再深的主仆情义,也不及这银票来的贵重。 ”昭璃笑的凄凉,“其实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如此难过?”
红炎抱住她,“你还有我。”
“是啊,我还有你,我只剩下你了。”昭璃看着他,目光闪动,“如果连你都欺骗我,那我说不定真的会崩溃掉的。”
红炎猛然心惊,抿了抿唇,心有什么东西在重重撞击着,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缄默。
——隐瞒神明身份,算不算是一种欺骗?
但是,现在他还不能表明身份,无论如何都得隐瞒下去。
接连的变故,带给昭璃的打击很大。但是红炎此时,只能变成一个傻傻的哑巴。
良久良久,红炎道:“不管那栋宅子现在已经卖给了谁,但那始终是你家。只要你想,无论使用什么手段,我都会帮你夺回来。无论使用什么手段!”
昭璃摇摇头,道:“那只不过是个宅子罢了,只要有心,哪里都能成为我的家。我本就不在乎那些钱财,冻结我的财产就想击垮我,未免太天真。”她抬头看了看天,“但是我们的行迹已经暴露,继续留在这里只会徒增危险。”
红炎点点头,道:“我带你离开。”
昭璃道:“要走不是现在。我要去蓝葵殿,只有那里才有我想要的答案。”
红炎带着昭璃进入蓝葵后殿。包覆着后殿的座敷结界,让红炎眉头微皱。此术为熙月所布,以蓝葵两百余年的神力,无法从内部击破。
简直嚣张!区区人神,竟敢拘谨神明!
这个结界,以红炎的力量,弹指便可击破。但是,他决定先不打草惊蛇。座敷结界只会限制蓝葵本人的行动,使她无法步出蓝葵殿一步,而对于其他人,则完全没有限制。
蓝葵见到昭璃闯入,并不觉得惊讶。她已等待许久。
“汝来了。”
蓝葵于殿中正坐,额头冷汗涔涔。
周围并没有服侍的侍女。自座敷结界张起后,她便再没有让人靠近过蓝葵殿。所有苦难只需她一人承受,实际上,也只有她一人承受。
寻常人根本感觉不到也体会不到,只有蓝葵本人才知晓,被困于座敷牢中的痛苦滋味是多么难熬。
“吾被困于此,对于汝的遭遇吾深表遗憾,但很抱歉,吾无能为力。”
昭璃走到蓝葵身边,想触摸她,却被蓝葵以眼神制止。
“蓝葵大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青枫呢?”
“青辉他……背叛了吾。他趁你失踪,青枫外出找寻你之际,与熙月联手,将吾囚禁于这神殿中。而青枫他,寻你未果后回转,发现吾被困后,便去寻找使吾得脱的方法。”
身为蓝葵共生,自座敷结界张开那一刻起,他自然会想方设法为神明解除结界。昭璃没有猜错,果然是青辉有问题。可是……
“可是蓝葵大人,青辉为什么要做出对西枫不利的事?他这么做,青枫的立场又何在!”
蓝葵叹道:“严格说来,青辉的作为不能算是背叛西枫,只是背叛了吾。因为青辉恨吾,而熙月想要建立没有神明存在的人间界的想法,又与他不谋而合,所以才会联手吧。”
昭璃道:“原来熙月的目的是灭神!那么要尽快救蓝葵大人出来才行!”
蓝葵面色凝重道:“想要解除这个结界,除了施术者本人外,还可以找寻与施术者旗鼓相当的力量,从外部击破。”蓝葵叹了口气,“熙月自是不可能解除座敷结界,有能力从外部击破的神明,就只有红炎哥哥。只是,不知东璃发生何事,红炎哥哥竟然张起守护禁制,覆盖整个红炎殿,任何人都无法窥视,吾亦无法请求红炎哥哥的帮助。”
红炎立于昭璃身后,听得此话仍是无动于衷。
蓝葵道行本就与红炎相差甚远,再加上为座敷结界所困,精神力受到干扰,自是无法看破红炎的伪装。
“难道,熙月已经着手对付东璃了?!”
“吾不清楚……不过汝大可放心,虽然熙月尽得白露姐姐的力量,但是与红炎哥哥相比,实力仍是相差悬殊,他对东璃,应该还无法构成太大威胁。吾被囚于此,想必西枫很快会落入熙月掌控。吾无意让汝牵扯其中,汝还是与身后之人,速速离开吧。”
昭璃道:“请蓝葵大人不要这么说,您与青枫助我良多,现在正是我效力的时候。”
蓝葵道:“汝有此心意,吾十分感激。汝一直想摆脱共生命运,吾不想汝牵扯其中。如今西枫再无能力庇佑汝,汝需早做打算。汝虽不愿面对红炎哥哥,但以目前情况来说,东璃国才是最安全的。汝可驱使神明之力,夏族刺客已不是你对手。趁熙月尚未发现汝之前,速速离开吧。”
如果被熙月知晓昭璃所在,他绝对会挟昭璃以令红炎。
红炎问蓝葵道:“共生……去了哪里?”
共生?蓝葵对他这样的说词稍感意外,这本是神明惯用的称谓。但是,被座敷牢所扰,她也顾不上多想。
“青枫他……自吾尝试联系红炎哥哥失败后,青枫他便起身,前往北辛了……”
能破除座敷结界的,还有黄珀。只是这位神明乖张暴戾,说动他帮忙破除结界的几率非常小。
“北辛?!”昭璃大惊,“蓝葵大人,青枫到北辛有多久了?”
蓝葵道:“已有十天。”看昭璃神色越来越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我得到消息,熙月他……可能也在北辛。神明黄珀本就很难对付,再加上熙月,恐怕青枫会有危险!”
真是最糟糕的情况。蓝葵温柔恬淡的脸,露出了凝重的神情。她看向昭璃,眼中全是悲色。她的共生,本就只有不到两年的寿命,现在,还被卷入这样的事态中。她知道现在自己最该保持冷静,奈何听到青枫有难,她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昭璃,吾知熙月也想对你不利,但是,如今吾只能将营救青枫之事托付于你。”她执起昭璃的手,冰凉,“请求你,帮我救他……”
神明眼神流露的,有自责,不甘,还有放弃……这样一个坚强而淡雅的神明,竟然也会有凡人的情绪么?
昭璃回握住神明的说,郑重道:“蓝葵大人放心,即便您不如此拜托,我也定会救青枫的!”
蓝葵淡淡一笑,笑容里写尽无限沧桑。
“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