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和清漪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东璃国。
一路可以说很顺利,他们本以为会遭到熙月本人或是他的部下拦阻的,所以他们现在实在想不明白,熙月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们离开东璃国的时候,虽然红炎大人身体的毒已经解除,受伤的身体也得到了治愈,人也恢复了意识。但由于过于虚弱,仍然处于隔离状态。除了黄珀大神,没有人能够接近他。
现在,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衷心期盼红炎大人好转,可以像平时那样在红炎殿四处潇洒地走动。但是,清漪的内心却又在矛盾着,又希望红炎大人仍是处于隔离状态。——这样的话,或许就不会听说,昭璃要成亲的事了吧。
或者,按照红炎大人的性格,只要身体稍稍可以动弹,就一定会不顾劝阻,亲自到西枫去营救昭璃的。
矛盾的内心,让清漪不禁流露出了可怕的表情。准备踏入红炎寝殿的脚又停下。
就在这个时候,寅已轻轻握住了清漪的手。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
他的眼睛里,更带着种令人信赖、令人安定的力量。
——无论如何,你还有我这个哥哥。
——不管发生什么,都先由我这个当哥哥的,先背负。
清漪心中充满了感激与幸福。谢谢你,谢谢你是我的哥哥,谢谢你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与保护。
清漪回握住了哥哥的手,挺起了胸膛,与哥哥一起,走进红炎大人的寝殿。
大而舒适的床,它的主人正躺在上面。
兄妹二人最先看到的,是在床前默默伫立着的父亲。此时,酉正在聚精会神地为红炎施着针灸。
无论是出于沉重感,或是沉默的意义上——都如同磐石般的男人。拥有端正的五官,如同女性般亮丽的银发,双目中闪耀着睿智的光芒。酉从刚才起便一言不发,始终用静谧的视线打量着红炎周身的穴道。
“红炎大人。父亲。”
兄妹二人轻轻靠近,用很轻柔的语气问候道。
酉施针的手停下,然后看也没看自己的子女一眼,挥动了一下手,示意让二人退下。
“无妨。”红炎此时睁开眼睛,“过来吧,站到床前。”
寅和清漪忐忑地站到红炎床前。酉继续他的针灸,而他的脸上也并没有露出特别不高兴的表情。
随后——
红炎表情严肃地巡视了一圈众人后,问道:“我听说璃儿要与青枫成亲了……那是——真的吗?”
酉手上的针仍是准确无误。
兄妹二人露出了“认命了”的表情,然后缓缓下跪,向君上承认了这一事实。
听到寅的肯定回答,酉的目光终于从红炎身体的穴道移向了红炎的脸,与他对视,观察着他的表情。
“老狐狸,我醒来这么久你竟然什么都不跟我汇报。”视线对上的一刻,红炎平静地说道。
“您既然没有问起,那么老臣便认为,没有汇报的必要。”酉圆滑地说道。
寅和清漪却紧张地冒出了冷汗。
“所以,你们两个就是代替我,到西枫去查证这件事的真伪了吗?”红炎问道。
寅背脊一紧,只好回答道:“……是。”
“见到璃儿了吗?”
寅抿了抿唇。虽然没有办法对君上说谎,但是还可以学父亲,使用“沉默”这一招。
“清漪?”
清漪背脊一僵,控制着自己突然浮出的苦笑。
清漪深深爱慕着红炎,既没有办法对他说谎,更没有办法不回答他的问话。
“回红炎大人,……见到了。”
“璃儿还好吗?她身上的伤已经被蓝葵治愈了吧?”
“……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是健康的。”
“你们没有把我重伤的消息说漏给她知道吧?”
寅和清漪对视。清漪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因为哥哥已经一五一十将红炎大人伤重的情况告诉了昭璃,还以此来刺激她。
“唉……说了啊。”红炎深深地叹了口气。“小丫头想必一定要哭死了吧。”想到她伤心难过的表情,红炎的心里就揪着痛。
“她……”
——寅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红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她怎么了?她有跟你们说些什么吗?”
酉的目光也终于刺了过来,牢牢地盯在了儿子的脸上。果然是知子莫若父,酉已经猜到,这个消息是从谁嘴里走漏的。
从儿子和女儿一进门开始,虽然是背对着,但是酉已从他们的吐息中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再看看儿子现在的表情,酉便全明白了。
先不说夏族对昭璃这个存在的厌恶程度,单是将红炎大人伤情的秘密在敌国势力下泄露出去,已经是件很愚蠢的事。酉的目光中已有了失望的神色,没想到自己一手培养的儿子,作为夏族下一位族长的儿子,竟然也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没错,纰漏。纰漏与不足有很大区别。
酉从小就对寅有着很严谨的教育。寅会很优秀,这固然无可厚非。
文武双全且品貌非凡,这些都是成为辅佐神明红炎的夏之一族族长的必需素质。所以光是俊秀或者光是聪明都是不够的。
为了能完美地侍奉在这位高傲的神明身侧,同时为了巩固夏之一族在东璃的不可撼动的地位,就必须在所有方面都出众不凡。
正因为拥有能够压倒其他人的资质,红炎才会接受寅,并将他作为自己的重臣来重用。
迄今为止,寅的表现,没有一次让酉失望过——从小他就是被这样培养出来的。
但是现在的他,却少了什么东西,又好像多了些什么东西——应该能解释他会出现这种纰漏的东西。是什么?若是要问具体的东西,酉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来。
寅知道,君上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同时感受到红炎还有父亲的目光——寅微微纠正了一下跪姿,动作自然流畅。不过动作中带着微妙的机械感,显得有些缺乏灵气了,除了酉以外,红炎是不是也注意到了呢?
“……那么,这便为您复述昭璃大人的原话:‘青枫救过我这么多次,又对我照顾有加,我早就喜欢上他了,想要嫁给他,有什么不对呢。所以请红炎大人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我只想跟青枫,过普普通通的日子。’”
寅平淡地叙述完昭璃的原话,便又将头低下,闭上了嘴。
他已经竭尽全力不将自己的感情加到语气中,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
房间里一时静的出奇。这让两兄妹比预料中更加动摇。
所以浮光掠影之间,寅便将自己的感情深深压入意识的底部。若是这种程度便让自己产生动摇的事实,被父亲知道的话,也许会被认为是“没用的家伙”而横遭白眼吧。夏族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作为下一任族长的自己,绝对不能让父亲感到失望才行。
……可是,心里还是会觉得异常的难过——替红炎大人,感到难过。
这种感情,已经远远超过了臣子对君上应有的感情。对,不仅仅是因为对君上忠心,才会这般难受。
因为昭璃的缘故,君上千年不变的性格已慢慢有所转变,所以连带着,对待臣子、侍女、下人的态度,也变得友好起来。如果换做是父亲,一定会理性对待。但是寅却在不知不觉中,将这种升温的对待,看成了一种友谊,或者是,类似于亲情的东西。
——这本是绝对不允许的。君与臣之间,必须永远竖起一道防线才行,这对双方来说,都将是安全的堡垒。
酉可以对清漪恋慕红炎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对寅的这种感情,绝对不会赞同。
寅握紧双拳的力道,又加深了几分。
“……她只说了这些?”
寅用尽可能的平坦语气,答道:“是。”
酉施针的动作忽然停下,而与此同时,红炎倏地坐了起来。
比预想中还要愤怒,但是,让三人意外的是,这股愤怒并不是针对背叛他的昭璃。
“混账熙月!”
红炎将头转向了酉,问道:“黄珀呢?”
“应该又去街道散步了吧。”
“去找他!”
红炎正准备下地,却被酉一只手拦住。
“找到他后,是要让他陪同您一同前往西枫吗?”酉问。
“那是当然。”
红炎的状态还没有调整好,只能找黄珀帮手。
“既然对方已经明确拒绝您的爱意,您又何必去自取其辱呢?”
寅和清漪都为父亲的话捏了把汗。从外貌上看,年迈的酉对年轻一辈如此训斥并不违和,但是,无论是从地位上讲也好,还是从年龄上讲也好,真正应该被当成是小孩子来对待的,应该是酉才对。
“酉,不要因为你个人对璃儿不满,就戴有色眼镜看她。我的璃儿,不是始乱终弃的人。”
“寅绝对不会对您说谎。”
“我知道。但是我也知道,璃儿对他们两个说的话,并不是她的心里话。”
“理由何在?”
“没什么理由,只因我信她。”
酉的嘴角很难得的抽搐了一下。
而红炎已经迫不及待的用传音术去唤黄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