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这样,容嫣也不带沈瑾书。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她不怨恨沈瑾书,因为一开始是她下达了旨意把赫连祁软禁在了府中,才给了这些人杀赫连祁的机会。
她才是始作俑者,但她不后悔软禁赫连祁。
她只是为赫连祁的死而悔而悲哀,明明他们应该一起联手除掉邪祟的啊。
赫连祁只要放过她,她软禁赫连祁一辈子,前世的仇便算报了,他们之间种种都扯平了。
可结果是,为什么邪祟还没除掉,他们就自相残杀,天人永隔了?
后来几天,温语柔都来陪着容嫣,不再有顾及,跟容嫣说了她身中剧毒一事。
司徒景行就是东方忱,而赫连祁被司徒景行威胁,没杀司徒景行,是因为只有司徒景行能解她的毒。
赫连祁,容嫣在心里呢喃,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却用错了方式,给她留下的只有创伤和痛苦,她如何再爱呢?
不重要,这爱恨情仇前尘过往,她全都放下了,抛开一切,从此青灯古佛相伴,能活多长时间,就活多长时间吧。
下一世,下下世,生生世世她都不要再遇到赫连祁。
他们不再相遇、相识、相爱,才能彼此安好。
温语柔走出长乐宫时,大雪还在下,奴仆给她撑着一把伞,她在宫门外遇到了檀曜。
檀曜一身雪白的外袍,金色的千叶佛莲绽放,在大雪中如此清绝淡漠,不受天气和世间一切的影响,缓步而行,脚下如生莲,落地轻盈无声。
温语柔到了檀曜面前,回头看了一眼背后被大雪覆盖的长乐宫,想到太后娘娘和摄政王,她双手合十对檀曜拜礼,“圣僧,这世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错过和遗憾?”
“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你也不会体会到快乐。”佛子没撑伞,由着大雪簌簌落在白衣上,整个人越发如千山雪莲,又不沾世俗尘埃,双眸慈悲地看着温语柔。
“顾夫人何必对过去念念不忘,耿耿于怀?我给顾夫人指条明路。”
温语柔听到檀曜喊顾夫人,连忙摇了摇头,她算什么顾夫人,不过是和离后带着孩子,勉强有了一处安身之所的顾家奴仆。
她在顾府的身份很尴尬,即便有顾轻舟护着,但依然处处受排挤、羞辱,她无法融入进去,而顾家人也不会接纳她。
檀曜:“顾家是深宅大院,可它能困住你磋磨你,也能成就你,顾夫人可以让顾少爷为你开路,在这世代经商的大家族中,去学习经商之术,我相信日后顾夫人必定会成为一代传奇女子。”
温语柔怔怔地看着檀曜,“可是,自古以来哪有女人抛头露面,与男人共事,经商的道理?”
檀曜淡淡道:“顾夫人,狂妄的人能救,自卑的人不可救。”
温语柔心神震荡,“圣僧,这是我的命格吗?”
“命由己造。”
温语柔忽然间就悟了,只觉得热血沸腾,“谢谢圣僧!”
*
容嫣坐马车离宫的那日,一个人都没有带,也不想让父母弟弟徒增悲伤,便没让人送。
她没带多余的东西,只有几件衣物和一些银两,地上留下两道车轮印记,于深雪中离开了皇城,行至郊外。
忽然,一阵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白马前蹄扬起,嘶叫着停下来,拦在马车前。
容嫣蹙眉,掀开帘子抬眼看过去,结果她看到了什么?!
而此刻,檀曜来到荒废的摄政王府,一路步伐很快,走去冰室。
原本应该躺在冰床上的赫连祁的尸体,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
冰床旁只有冰冻住的血迹,以及为他的主子殉葬的风行云。
檀曜往前走了几步,紧接着人便轰然倒了下去。
容嫣这边,那一头银发的男人从马上俯视而下。
大雪簌簌落下,他风华绝代,依旧是那张俊美刚毅的脸,却与往常的偏执卑微动不动就红了眼不同的是,他整个人很冰冷,仿佛没有一丝感情,嗓音似从高高的云端上飘来,彰显着他的尊贵孤傲,“容氏女,肚子里怀着朕的孩子,你要跑去哪儿?是你自己下来,还是朕拖你下来?”
朕,容嫣在这一瞬间心魂震颤,只觉得时空错乱了,她是谁?她在哪?
而面前的人,是赫连祁,好像又不是赫连祁,这是,前世吗?!
容嫣没动,即便她不想杀赫连祁,因为赫连祁的死而悲痛,但哪怕赫连祁再离奇复活了,她也不会爱赫连祁,不想跟赫连祁在一起。
赫连祁坐在风雪中的白马上,“刷”一下拔剑。
容嫣闭了一下眼,只感觉脸上被溅到一片温热黏稠的液体,还有什么东西摔落在雪地上的“砰”的响动。
容嫣睁开眼时,车夫的那颗脑袋在雪地上“咕噜”滚了好几米,才停下来。
那是赫连逸的暗卫。
雪地被染成红色,暗卫那双惊恐的眼睛正对着容嫣,在那一刻还在转动,片刻才归于僵硬,却没合上。
“看来摄政王是为了复仇而来。”容嫣依然没分清自己身在何处,是梦中,还是回到了前世,又或是赫连祁死而复生了。
她淡淡说着,弯身从马车内出来,站在马车上。
雪花落在她身上,即便穿着冬天的宫装,也能看出那肚子隆起的弧度。
容嫣却置之不理,闭上眼,没有丝毫波澜起伏,“那便杀了我吧。”
哀莫大于心死,她都看破红尘想出家了,对世事已经没有了任何留恋,活着没意思,赫连祁要杀就杀吧。
哪怕一尸两命,反正从知道自己怀了赫连祁的孩子的那一刻,她就没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赫连祁那双眸子不知为何变回了墨色,满头银发被风雪吹着,一张脸仿佛被冰冻了千年,没有任何温度,目光里没有容嫣想象的滔天恨意和怒痛,掠夺侵占,什么都没有。
他像是失去了全部的七情六欲,只有淡漠无波,吩咐了一句,“把人带过来。”
容嫣听到熟悉的声音喊着自己时,她蓦地睁开眸子,只见一身黑色劲装的青芜,手里拽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容家的一个护院。
容嫣的瞳孔骤然紧缩,赫连祁狠辣的性情,所以在青芜动手前,先喊出来,“等等!”
“你再重复一遍刚刚的话,下一个死的就是你的亲生母亲了,容氏,朕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顾容家满门的死活,也要从朕身边逃离。”赫连祁收剑入鞘。
容嫣用力咬了咬舌头,很疼,不是在梦里。
不过无论身处在哪儿,赫连祁都能胁迫她,让她屈服。
如果赫连祁之前是假死,或是死而复生了,那么归来的赫连祁是真的对她只有恨了。
他们之间不存在误会了,不要说她的确软禁了赫连祁,一手促成了赫连祁的死,就冲她是赫连逸的母亲这点,依照赫连祁报仇必灭对方九族的作风,他当然不会放过她。
只是不知道屈服了,能不能救下容家全族。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条件是你不能再对我的父母亲人下手,否则,你还是现在就杀了我吧。”
赫连祁没回答容嫣,只对青芜道:“撤人。”
他这话无疑是在说整个容家都被他的人控制了,容嫣就知道,那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可能铲除掉赫连祁的全部势力。
毕竟谋逆派可都是世家大族,建立起了几百年的庞大势力,根深蒂固枝繁叶茂。
而保皇派都出身贫寒,势力范围最多只有两代,别说半个月了,怕是五年赫连逸都不一定能将谋逆派连根拔起,完全亲政。
赫连逸还是跟以前一样,急于对赫连祁下手的结果,必定会遭来反杀。
如果他按照她的计划软禁着赫连祁,不仅能引出邪祟,除掉邪祟,慢慢铲除谋逆派,夺皇权,到那时赫连祁哪怕还活着,也绝对翻不了身了。
她对赫连逸说过了,赫连祁要是没死,必定能卷土重来,结果赫连祁真的没死。
而这次赫连逸搭上的,就真的是她这个亲生母后的命了。
以前赫连逸能坐稳皇位,她能夺权,靠得是恋爱脑赫连祁故意让着她。
反之,赫连祁要是不让了,轻而易举就能废帝,他自己登基。
不管是她还是幼帝,保皇派,在赫连祁面前都太弱小不堪一击了。
赫连祁没伸手,就坐在那里没有丝毫情绪地等着容嫣,容嫣自己从马车上下来。
她一心要苦修,因此乘坐的是普通马车,身上穿得虽然厚,却不像在宫中那样是上好的保暖衣料,也没披斗篷。
在走到赫连祁的白马旁后,她于风雪中把冰冷冻得僵硬麻木的手,伸给赫连祁。
赫连祁从马上俯视着容嫣,俊美刚毅的面容上没有表情,看了容嫣的手片刻,孤傲地吐出两个字,“何意?”
“???”容嫣没听懂赫连祁这“何意”问的是什么,就保持着递手的动作,一张脸都被冻得有点发青。
青芜原本打算离开了,发现赫连祁和容嫣的僵持,而赫连祁向她投来容嫣这是何意的眼神询问,青芜一时间也不知道容嫣是何意,赫连祁是何意。
“无用。”赫连祁提剑。
“皇上!”青芜好险不险躲过去,肩膀被剑鞘重重地击了一下,她立刻跪到地上,总算反应过来了,“皇上,容氏的意思可能是让你握着她的手,拉着她上马!是不是容氏!”
容嫣:“……”
不是,死而复生的赫连祁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还是说变成了一个无情无欲不解风情的大直男?
是因为临死前痴傻了吗?
可他痴傻的时候,可是很会撩他的“嫣嫣”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接受了你的提议。”容嫣故意让青芜受罚。
说完,赫连祁拧着眉伸了手来,不是恨和厌恶,容嫣觉得他就是单纯地不想触碰她。
容嫣的手被赫连祁冰冷的手握住,跟以往一样的宽厚有力量,但所不同的是,这不是一双满是创伤和因练武而全是茧子的手,他的右手明明已经筋脉尽断了。
此刻这只右手却没有,并且还是白皙又细腻的,分明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
容嫣听到赫连祁对背后的青芜,说了一声自己回去领鞭邢,而青芜应着是,称呼的是皇上。
容嫣抿紧唇,这人好像是赫连祁,也不是赫连祁。
白马一路往皇城奔去,容嫣坐在赫连祁背后,于雪中闻到赫连祁身上的味道,不再是她曾经迷恋喜欢的乌木沉香,而是帝王专用的龙涎香。
因为赫连墨身上是这种香,所以容嫣很讨厌抵触这种香。
赫连逸知道这点,自己不用龙涎香,也命全宫上下都不能有这种香的存在。
一开始容嫣的手只攥着赫连祁腰身两侧的衣服,但在马儿的奔波中,容嫣怕被甩下去,只得用双臂抱住赫连祁的腰,两手锁在他的腹部,身子也贴向赫连祁。
赫连祁淡淡地命令容嫣,“容氏,松开。”
容嫣感觉不到赫连祁的一丝动情,明明以前她瞥他一眼,他都会呼吸发沉,满眸汹涌着欲色,起巨大反应的。
容嫣不知道赫连祁到底想干什么,没有恨她,虽然强行带她回去,却也不是为了想得到她。
容嫣试探道:“那你不要骑这么快,我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太过颠簸会导致小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