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嫣!”赫连祁看到容嫣的身影走在长廊中,他喊了一声,可也没能让容嫣回头。
她是真的决绝,爱他的时候有多浓烈滚烫,抽离的时候就有多迅速冷血。
可是凭什么?
当初他明明放她离了宫,她却又纠缠上他,非要跟回宫。
她把他撩拨的,让他舍不下她了,她又不要他了。
凭什么她想要的时候,他就得给她,她不想要了,他就得放了她?
他这人从小就一身反骨,容嫣越是这样,他越不放人。
赫连祁没去上朝,这一整天都没回宫,他从昨夜大半夜,再到今天天黑,几乎是跪了一天一夜。
赫连祁被冻得全身僵硬,麻木,已经没有知觉了,在一直下着的大雪里,他银色的长发飞舞着,一张脸若隐若现。
赫连祁身上落满了白雪,一开始那一身大红色的衣衫,还是这茫茫白雪中最火红妖冶的存在。
到后来随着雪花越落越多,他笔直跪着的身影几乎跟大雪融为了一体,不仔细看,只以为那是一个很漂亮的雪人、冰雕。
要不是赫连祁有武功,内力在身,换成平常人,在这样冰冻三尺的天气中,怕是跪一个时辰就没命了。
他身上还受着伤,发着高热。
司徒景行独自一人坐在屋檐下的轮椅上,远远地看着时,摇头叹息,心里是有些动容的,“再这么跪下去,他就算不驾崩,也会落下病根,沈大人想想办法吧,到时候给嫣儿妹妹解毒,还要用到他。”
“再等一会儿。”沈瑾书整个白天都在宫里,这会儿才过来,自己披着披风,臂弯里还挂着一件,俯身给病弱的司徒景行裹在身上。
他说得等一会儿,指的不是等容嫣。
沈瑾书和司徒景行都没想到容嫣能决绝至此,赫连祁都快没命了,这一整天她也没从檀曜的房间里出来,真的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啊。
她就算是躲起来哭,心疼祁哥哥,祁哥哥死了,她甚至能带着孩子给祁哥哥陪葬,她也绝对不会妥协。
司徒景行坐在屋檐下,虽然没淋着雪,但依然感觉快被冻僵了。
他自己系上披风带子,把兜帽戴上,人缩成了一团,抬手掩唇不住地咳嗽着,就等着赫连祁坚持不住倒下去,他不能错过这么好的看戏的机会。
“你给我搬一个书案来,准备笔墨纸砚,我想画幅画。”司徒景行心想从来都嘴硬孤傲的赫连祁,对着女人跪下的这个画面,无论如何他都得画下来。
以后他时常拿出来看看,这乐子不就来了?
沈瑾书踹了一脚司徒景行的轮椅,脸色严肃说了声你大逆不道,但人已经转过去。
他到屋里搬来桌子,拿了蒲团来,坐到上面,亲自动手给司徒景行研墨。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司徒景行过去都是靠武力独孤求败的,没上过学堂,书读的少,也就只有在医术方面有天赋。
所以那画的画,让沈瑾书目瞪口呆,他两岁会拿笔时,就比司徒景行画得好好吗?
司徒景行把赫连祁画得,别说赫连祁的俊美和绝代的风华了,他画得人不人,畜生不畜生的,简直是四不像了。
沈瑾书抓起那画,就给揉成一团扔了。
好巧不巧,就扔到了赫连祁的面前。
赫连祁四五个时辰没动一下了,那纸团终于让他抬了一下脸,看向沈瑾书和司徒景行的同时,他的手捡起纸团,展开看。
空气,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沈瑾书和司徒景行迎接着赫连祁的死亡凝视,然后在赫连祁的目光示意下,来到赫连祁面前。
沈瑾书两手掀起外袍,“扑通”,很自觉地跪下了。
司徒景行也想跪,但他不方便。
赫连祁把那个纸团递给他。
他快速地抓过来,张口就给塞到了嘴里,慢慢地咀嚼,艰难地咽下去,对着赫连祁很讨好地笑着,“皇上,你还别说,味道不错,你要不要……”
沈瑾书及时抬手死死捂住司徒景行的嘴。
司徒景行反应过来了,艹,他这嘴但凡快一点,怕是就邀请皇上跟他一起吃纸团了。
赫连祁收回视线,对着容嫣的房门方向,继续肩背笔挺地跪着。
而容嫣,这一整天都在檀曜的房间里抄写经书,但心并没有静下来。
迎雪送过去的一日三餐,糕点,茶水之类的,她也没碰。
她没想到赫连祁是真的不要命地跪了一天一夜,她是不会对赫连祁妥协,可她还喜欢着祁哥哥,她不希望祁哥哥没了命。
她只想跟祁哥哥恩断义绝,两人各过各的,祁哥哥这么跪着,只会让她感觉到痛苦。
到外面的天色完全黑下来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朝堂上的那些文武大臣们,竟然全都在大雪夜上了山,还有后宫的嫔妃们。
他们都来到法华寺,继而对着容嫣的方向,全都跪在了大雪中,齐声喊着:“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跟陛下回宫!”
容嫣心惊不已。
皇上和这些人都跪着了,迎雪他们只能也去跪着。
容嫣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到顾轻舟和温语柔也在其中,那些暗卫、她带来的护卫们全都跪着,包括法华寺的僧人。
他们站在了最后面,低着头双手合十拜礼,也算是陪着皇上一起跪了。
那请容嫣这个皇后娘娘回宫的高喊声,一阵又一阵,不绝于耳。
容嫣要是不出去,无疑成了千古罪人。
可她走出去,便意味着对赫连祁妥协,接受赫连祁后宫有那么多嫔妃。
她要和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祁哥哥会不断地宠幸其他女人,跟其他女人生孩子,这种种。
容嫣觉得她就算能忍受得了一时的痛苦,她也不可能忍受一辈子,她早晚会在这样的深宫里被蹉跎死。
赫连祁太卑鄙了,竟然用这种方式逼她。
既然她以后也会生不如死,那不如现在就死好了。
“皇上不是在用这种方式逼迫你妥协。”檀曜这一整天都没说话,没劝容嫣,此刻感觉到容嫣的决绝,他不得不开口道。
“皇上既然说了让你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你便给他这个机会,听他说完,再决定要不要跟他回宫。”
檀曜走到容嫣身边,对容嫣伸出手。
容嫣抿了抿唇,把拿起来的剪刀放到了檀曜的掌心里。
檀曜没动。
容嫣只能取了头上的簪子类等尖锐的饰物,再拍了拍身上,“真的没有其他了!我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就是了,但如果到时候我还是不原谅他,他强迫我回宫的话,檀曜你要救我。”
“好。”虽是一个字,檀曜应得却郑重又虔诚。
容嫣对着他伸出小拇指,他愣了一会儿,才知道容嫣是要拉钩。
他便抬起手,把自己的小拇指勾了过去,还用大拇指用了摁了摁容嫣抬起的大拇指。
容嫣走出去后,檀曜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才返回去打坐,闭着眼,一颗颗捻着腕上的砗磲念珠。
有的人,注定留不住,佛子不应该有私心和执念。
容嫣提着灯笼出现,那张脸在灯火和雪光的映照下,展现于朝臣们面前。
朝臣们抬头看过去,神色震惊、恍然、复杂,许久才磕头高喊,“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各位大人都起来吧,民女受不起你们的如此大礼。”容嫣不觉得自己有错,可这些人的行为却让她成了千古罪人。
她提着灯笼走过去,站在赫连祁面前,“皇上,我们进去谈谈,让他们也进屋暖和暖和吧。”
“好。”赫连祁的声音都僵了,几乎发不出来,浮动着浓烈血丝的墨眸紧紧盯着容嫣,怕容嫣跑了似的,他伸手拉住容嫣。
赫连祁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却第一时间想到容嫣撑不住他,他立刻松开手,往一边栽。
幸亏沈瑾书反应快,架住了他。
容嫣看得热泪盈眶,祁哥哥应该还是深爱着她的,他只是身不由己,不得不三宫六院。
可他痛苦,她难道不痛苦吗?
容嫣还是伸手,拉住了赫连祁的胳膊。
赫连祁想去搂她,却因为自己身上都是冰霜,反而拂开了容嫣的手,接了一把伞来,撑在容嫣头顶。
房间里迎雪点了炭炉,赫连祁一手拎了椅子来,让容嫣坐在那里。
他因为身上寒气过重,还病着,便离容嫣远远的。
所以啊,哪来的什么直男,他只是不够爱你而已,容嫣看着这样的赫连祁,想到过去那段时间赫连祁的冷淡和疏离。
她闭上眼,压了压泪。
容嫣缓了缓情绪,等她睁开眼时,只见对面原本站着的赫连祁,这时再次双腿弯下去,对着她跪下去了。
那把刀也被他拿进来,放在身侧。
“你能不能起来!”容嫣被赫连祁搞得烦死了,她宁愿自己知道真相后,祁哥哥干脆利落地负了她,也不要这样拉扯来拉扯去地折磨她。
赫连祁身上的雪花融化了,脸上和银发上都是水,往下滴落着,面容苍白,对着容嫣摇头,“第一,朕没有不给你皇后之位,朕只是还没有扫清障碍,其实立你为后的诏书,朕早就写好了。”
赫连祁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明黄色的诏书,跪在那里没上前,把诏书展开给容嫣看。
那是他亲手写的,有落款,还有时间。
就在容嫣应激醒来后,所有人都误以为她连他也不记得,她要回容家,而他放了人回去的那天晚上。
当时他烧了两份诏书,一份是封容嫣为贵妃的诏书,而另一份,是立容嫣为后的诏书。
他放容嫣离开了,所以他烧了那两份没用的诏书。
但,在他写了容太后崩逝的诏书后,他又重新写了第二份立容嫣为后的诏书。
第二份就是他手中的这份,跟被烧了的那份不一样,被烧了的那份,容嫣的身份是被赫连墨改了出身的容太后。
而这份,容嫣的身份是曾经的将军府的嫡长女,他做摄政王时的王妃,容嫣。
当时他放了容嫣离宫,写下的时候就计划好了,他要为摄政王府平反,要在平反的那天,颁布这份立后的诏书。
他对世人称自己的王妃容嫣死在了那场大火里,但他的皇后之位还是曾经的王妃的,他不会立其他女人为后,他只跟自己曾经的王妃容嫣合葬。
他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谁能想到,容嫣根本没有忘记他。
他在容嫣的纠缠下,把容嫣接回了宫里。
但他还没有扫清障碍,他需要时间把皇权和兵权全都拿回来,所以他这立后的诏书,便压着了。
另一方面,他怕容嫣恢复记忆后,会后悔,他立了后是不可能再废后的。
所以他也在给容嫣时间。
容嫣要是在这段时间里恢复了记忆,她还是会逃,不会跟他在一起,做他的皇后的。
他会放了人。
他让所有人尊称容嫣为皇后,不是在演戏,那是真的。
只是容嫣还没等到,就得知了他后宫里有很多嫔妃。
赫连祁想跟容嫣讲道理,他必须做这个皇帝,一来是要为摄政王府平反,再者是因为跟邪祟的交易。
他给不了容嫣一夫一妻了,所以当初他放了容嫣离宫,他做他的皇帝,三宫六院,跟容嫣一刀两断,他并没有伤害到容嫣。
可容嫣却还记得他,要跟他回宫。
那他后宫里已经有那么多嫔妃了,一时也无法遣散,只能选择隐瞒容嫣……这些,赫连祁没跟容嫣争辩。
她失去了很多记忆,想不起来就算了,很多事,他都不会再提。
他只让容嫣知道他没有演戏骗她,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立她为后,他只是需要时间。
容嫣看着那诏书,怔愣中,眼里的泪涌出来,可她还是很冷漠地摇头,“那又如何?祁哥哥,你还是不懂,我在意的不是皇后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