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从相识到身死,那么多年的时间里,今生的赫连祁都没能跟容嫣好好地过过一个年。
其实放假,帝王也很忙,虽不用处理政务了,却有祭祖等各种繁重的仪式,不比平日轻松。
前世来的赫连祁想想,跟容嫣成亲后,容嫣就被赫连墨抢入宫里了,前世几十年里,每一个除夕夜他都在冰室里,对着的只有容嫣的尸体。
如今容嫣是活生生的人,时隔那么多年,前世今生的一个轮回,他在前世没想到,竟然还有机会跟容嫣一起过年。
赫连祁只觉得心口滚烫灼热,忽然间就不再抗拒再次爱上容嫣,坠入情海了,和容嫣在一起多好啊。
容嫣一人抵得过这世间种种,这整个天下,所有的一切。
只要有容嫣,其他的什么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想要把容嫣一直留在身边,跟容嫣长长久久,白头偕老,一辈子,至死不渝。
“对于前世来的赫连祁来说,爱是意识清醒地沉沦。”这话是邪祟说的。
它现在被天道困在一方空间里,并没有气急败坏,反而胜券在握,“天道啊,你是阻拦了他找我做交易,但你却阻拦不了他再次爱上容嫣。”
赫连祁明明清醒地知道容嫣是他的情劫,浩劫,可他依然还是放纵自己一点点沉沦。
邪祟当然高兴,赫连祁再次爱上容嫣,坠入情海,就代表着度不过这个情劫,无法回归到他原本的位置上。
赫连祁回不去,它就能为所欲为,颠覆这个天下和整个六界了。
天道嗓音缥缈,不知道从何处传来,响在整个空间里,“可笑,一个魔物,竟然跟吾谈论情爱。”
邪祟哈哈大笑,“天道至尊难道就懂众生情爱吗?哦,对,你以前不懂,现在应该懂了,天道至尊入了情,于众生来说,不是幸事,是灾难。”
现在压制住它的天道,不是完整的天道,只是天道的一部分、天道分散来的一抹意识。
这一部分天道是无法困住它太久的,它就等着赫连祁完全坠入情海的那刻,做这六界之主。
*
朝堂上有裴玦、沈瑾书和其他几个赫连祁提拔重用的大臣在,出现的那些小内乱都被压住了,依旧是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暗潮汹涌。
这是常态,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无论是谁,明君,千古一帝,谁都做不到让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和睦平静。
赫连祁下朝后和几个大臣在御书房里议事,回到两仪殿先去看了那株金莲,已经发出像针一样细,小手指那么长的芽了。
赫连祁的心头血养这金莲,比沈瑾书、司徒景行和月鸢他们,养的都要快。
赫连祁敞开衣襟,露出心口,把包着的纱布拿掉,用匕首在心口上原来破开的小洞里,重新刺破一点,心口的血便流了出来。
赫连祁插了一根司徒景行给的玻璃管进去,把那心头血引到碗里。
他靠坐在椅子上,在血液的流失中,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浑身的热度也在逐渐下降。
赫连祁开始发冷,脖子处的青筋鼓起,紧绷的肌肉不住地打颤。
放血的过程没有多长时间,但会感觉很漫长煎熬,好像死亡在逼近。
等放够了一碗心头血,一旁的司徒景行连忙接过去倒入金莲中,而后返回来给赫连祁包扎伤口。
只是物理性止血,没用药,等心口的血不流了,再贴上纱布。
司徒景行低声告知赫连祁,“皇上,你这伤口不缝合不用药,表面暂时不流血了,但那里面有创伤,里面的血流的多了,会溢出来,微臣觉得为了避免浪费,这玻璃管在这几天一直插在你心口,血流出来了,就引入这个透明的软塑胶袋中。”
司徒景行给赫连祁展示了一下,把那塑胶袋放到赫连祁的衣衫中,从外面就看不到了。
“你的想法很大胆。”赫连祁薄唇泛白,淡淡地说了一句。
华佗曾经提出来给曹操做开颅手术,多惊世骇俗,此刻司徒景行研究出来的这一装置,也就不算什么了。
“皇上谬赞了。”司徒景行见赫连祁没反对,他以坐在轮椅上的姿势凑近赫连祁,把那根玻璃管插入赫连祁被剖开的心口里。
这跟在心口上插刀子无异,可想而知赫连祁承受着多大的疼痛,连呼吸一下都像是被刀绞着,疼得他不断地倒抽冷气。
当初沈瑾书几人放心头血所受的,根本没法跟赫连祁比。
赫连祁紧闭着双眼,面色青白,额头上凸起的青筋颤动着,两手攥着椅子扶手,在隐忍中,手背上的血管都要爆裂般。
“皇上不宜有太多的动作,微臣建议你最好是卧床。”司徒景行不用触碰,就感觉到赫连祁身上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冷的像是结了霜。
他又发烧了。
而且当年赫连墨和江箬瑄雇天星阁的杀手时,司徒景行亲自带着杀手,追着赫连祁去了苦寒之地,剑上抹了毒。
赫连祁虽然被乌孤亭派去的原苗疆圣女救了,却身中剧毒。
后来这种毒改变了他的体质,让他百毒不侵,为此他宁愿承受着毒药每次发作的痛苦,也没给自己解毒。
此刻,赫连祁体内原本的毒发作了,本来这段时间身上就受了不少伤,还剖了心口,发了高烧,司徒景行真怕赫连祁挺不过去。
“皇上,臣已经研制出了当年你中的毒的解药,要不然先把毒解了,你养几天身体,再剖心头血。”这解药,在赫连祁当了皇帝,把容嫣和月鸢从容家接回宫里后,他就开始研制了。
之前他们没想到让赫连祁的心头血养金莲,一方面是因为赫连祁是皇帝,比他们都重要。
赫连祁死了,邪祟就会吞噬这个世界。
再者,赫连祁身中剧毒,心头血里有毒,不纯净,养不活金莲。
结果他竟然养活了,当然,不知道能养活几天。
解药司徒景行今天刚研制好。
若是再早两天,赫连祁还没剖心口,给赫连祁解毒就好了。
但现在赫连祁已经剖了两次心口,不能用任何药物,中途停下来只会浪费时间,而容嫣等不了了。
“废物。”赫连祁没睁眼,踹到司徒景行心口。
但因为虚弱,那一脚没对司徒景行造成什么伤害。
他无疑是拒绝了现在解毒,要尽快把金莲养出来,一刻钟都不能再耽误了。
“那好吧,等皇上不用再放心头血时,再服用这解药,但愿皇上的心头血能养活金莲,要是因为身体里的毒养不活,那还是得先解毒,再放心头血养。”司徒景行收起解毒丸。
其实,磨刀不误砍柴工,司徒景行建议赫连祁先解毒。
否则要是金莲养到一半死了,赫连祁再解毒,再放心头血,那就等同于之前放的心头血都浪费了啊。
赫连祁这是在冒险,赌,即便毒不解, 他也能养活金莲。
赌赢了,容嫣能早一日安然无恙。
赌输了,他就先解毒,再放心头血。
他不在乎多放几次心头血,反正为了容嫣,他简直是把自己的命当儿戏闹着玩。
赫连祁不能服药退热,司徒景行便给赫连祁物理治疗,拧帕子盖在赫连祁额头上,还用了针灸之法。
赫连祁烧的唇瓣干裂破皮,冒血,舌尖上都是铁锈味道,昏昏沉沉的,眉一直紧蹙着,气息很虚弱。
司徒景行安抚道:“皇上想想皇后娘娘怀孕,生病了,哪儿不舒服了,孕期中的各种不适,那都不能用药,都得熬着,这跟你现在重伤也不能用药是一样的,还有皇后娘娘的心疾,临盆时可能遇到的风险,皇上受这些,也不算什么了吧?”
司徒景行这话让正遭受着巨大病痛,正难受的赫连祁,眸中无法抑制地涌上一片潮湿来,他哑声道:“朕在想就算金莲养成功,给皇后成功解了毒,但她仍然患有心疾,她还是双胎,那么生产时……”
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女人因生孩子而死的太多了,容嫣的情况又特殊,那么她生产时一尸三命的几率,简直是高达百分之九十。
自从在前世跟邪祟做了交易后,所有的一切都在赫连祁的掌控中,来了今生后,他也没慌过,一直都在很从容地解决各种问题。
却在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病中虚弱无力的缘故,他想着容嫣一个多月后的生产,整个人就被一种突如其来的绝望袭击,从未有过的恐惧和害怕。
“皇后娘娘的心疾,如皇上所说,即便她体内的毒被解了,那心疾也治不好,会一直伴随着她,不过,”司徒景行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着赫连祁的神色讳莫如深。
赫连祁处在虚弱中并没有察觉到他的隐瞒,只听他道:“不过,臣一定会竭尽全力保住皇后和两个孩子,现在先不讲其他的,把金莲养出来再说。”
赫连祁俯视着司徒景,“看来你的‘天赋’被拿走了,并没有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司徒景行的神色一僵,闭了闭眼,“也不是没有影响。”
确切地说,有很大的影响,他给赫连祁制作的解毒丸,以及给顾轻舟治眼睛的药,都是之前就配制好的。
若是换成现在“天赋”被拿走了,本来他的毒就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一份,全是靠着自己的“天赋”独创出来的,所以现在失去了“天赋”,他无法再配制出解药来了。
邪祟拿走了他的“天赋”,却没能救容嫣,等于是白嫖了。
这是他的报应吧,是檀曜说得因果报应,大概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司徒,朕留着你,好好钻研你的医术,朕希望在以后的某一天,你能救世。”赫连祁说了这话后,从椅子上离开。
在司徒景行的疑惑和怔愣中,赫连祁高大的身躯竭力挺直,带着一身的伤病,撑着走去甘露殿。
“檀曜,你终于回来了,你在法华寺那边的事务处理完了吗?”
赫连祁在殿外就听见了容嫣欣喜的声音,脚步顿了顿,抬眸。
正殿的膳桌旁,檀曜依旧是那身绣着金色千叶佛莲的白衣,散落在圆凳上,衬得肩背笔挺端正,一身的清贵光华。
他对面坐着的是容嫣,两人正在一起用早膳。
那些食物中有一半都是素食。
宫廷里即便是一根白菜,那也是用各种山珍海味,经历几个时辰,甚至是一天一夜熬出来的汤,烫出来的。
所以赫连祁和容嫣平日吃得食物中,是没有绝对的素食的。
但今天不一样,那些素食看上去就是真的素食。
僧人的素食有很多忌讳,不好做,而檀曜吃的,显然是容嫣安排御膳房特意给做出来的。
她对她的檀曜哥哥真是有心了,赫连祁一时没进去,在司徒景行跟上来后,他就伫立在那里,看着容嫣和檀曜谈笑风生。
“嗯。”佛子清冷却并不敷衍地应着容嫣,伸手盛了一碗汤汁浓郁色泽金黄的佛跳墙,凭着修长的胳膊,越过去,放在了容嫣手边。
容嫣端起来,食欲很好,吃了一口汤里的鲍鱼后,有些期待地问檀曜,“那你还回去吗?马上就过年了,檀曜你在哪儿过年?回家吗?”
“僧人们遁入空门,便意味着抛开了家人朋友,种种,所以我没有家,但这世间又处处是我的家。”檀曜还记得容嫣不喜欢听禅语,尤其是忘记了很多事情后。
于是檀曜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皇后娘娘,我在哪儿过年都一样。”
容嫣的期待成真,笑起来,“那檀曜你就在宫里过年吧。我问过景行哥哥了,他也没有家人,孤身一人,他也在宫里过年,我们这么多人在一起过年,会很热闹。”
檀曜点头,自己吃了一口素菜,给容嫣也夹了一片清炒莴笋。
那莴笋少油少盐,也没其他的调味料,因此吃起来寡淡无味。
不过容嫣却开开心心地吃下去,说好吃,让檀曜给她夹其他的。
檀曜便继续给她夹,压着袖口,眉眼低垂着,姿态优雅好看,浑身透着一种佛性,让周遭的一切都跟着沉寂,岁月静好的感觉。
外面明亮的天光照进来,容嫣看着檀曜那张有些异域风情的脸,忽然想起来了,“檀曜,你说过你是西域人,西域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只有漫天的黄沙,以及一望无际的戈壁?”
祁哥哥去过很多地方,以前容嫣听祁哥哥描述过西域的风土人情。
祁哥哥还承诺以后要是有时间了,就带她去西域,这天下所有的地方都游览一遍。
只是现在祁哥哥当了皇帝,至少在他禅位前的几十年,是不可能带她走遍全天下了。
不如她生了孩子后,自己带着人玩去?
“嗯,我来自西域王庭,原本是皇子。”檀曜说得云淡风轻。
容嫣却惊讶极了,“你竟然是西域王庭的皇子!那檀曜,你以后会回去当西域王庭的王上吗?”
檀曜的身世赫连祁是知道的,司徒景行不知道,闻言司徒景行简直是哭笑不得。
好家伙,这一个二个的,都是王是吧?
就他,不仅出身最低,现在混得也是最差的。
司徒景行对檀曜的回答不期待,毕竟檀曜现在已经出家了,早已四大皆空,怎么可能还会重新入了凡尘,回西域王庭当王上呢,何况这王上是他想当就能当的吗?
赫连祁却握紧了拳头,紧抿着唇,等着檀曜的回应。
果不其然,檀曜道:“嗯,我原本就是太子,这些年里西域的老王上不断地派人来请我回去,要我继承王位,我大概明年五月份的时候会回西域。”
赫连祁闭了闭眼,前世发生的事,今生还会发生,前世檀曜后来便回了西域,做了西域的王。
那个时候赫连逸已经死了,而他也把大祁的江山给了江箬瑄,让江箬瑄当了女帝。
檀曜带兵打了过来,他是前世救世的佛子。
这一生,檀曜还会回西域,如果他跟邪祟为伍,再把江山给了穿越女,檀曜必定还会打过来。
“你竟然要还俗?”这是容嫣完全没想到的。
她简直是欣喜若狂,凑过去低声对檀曜说:“那我想去西域玩玩,到时候你能带着我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