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修不好了呢?怎么就修不好呢?怎么就修不好……”
苏长贵脸色死灰一片,眼神因绝望而变得空洞木然,站在那喃喃自语地不停地重复着那一句话。
钱有根和李工显得很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前一后地走到苏长贵身边,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
“想开点吧,苏队长,也许等洛河厂家的技术专家过来了,就能解决了。”钱有根好心地安慰道:“只要能修好,就算上面要追究,问题也不会太大。”
“没有专业的检测设备,洛河的专家来了也是白来。”李工一边收拾着地上的工具箱一边自以为是地说道:“苏长队,真不是我李大庆吹牛,也不是吓唬你,这辆轮拖,除了拉回厂家返修,绝对没人能在这里修得好。”
“算了,李工,你就少说一句吧!”钱有根轻轻扯了扯李大庆的衣角,朝站在那神神叨叨地念个不停地苏长贵使了个眼色。
李大庆赶紧闭嘴不说了,收拾完工具箱,与钱有根一起,骑上自行车,很快就出了这个院子回县城去了。
没过几分钟,苏红梅从院门口跑了进来。
“爹!爹!您怎么了?您到是说话啊,您可别吓我。”苏红梅说到后来都带上哭腔了。
“红梅啊,县里来的李工程师说这辆拖拉机修不好了,必须拉回厂家返修才行。”负责替生产队看守院子的老大爷罗老年在一旁长吁短叹地说道:“陈书记说了,这起事故太严重了,他想帮你爹捂也捂不住,说是要你爹做好坐牢的准备。”
“陈家良凭什么这么说?他这是存心打击报复!”苏红梅用手背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咬着牙恨声说道。
“这事还真不能怪陈书记。”罗老年显得很严肃地说道:“红梅啊,我刚才一直在旁看着,就连陈书记也为这事犯急了,这辆大拖拉机修不好,坏了,他可是也要担当领导责任的。”
“那可怎么办啊!罗大爷,真的就没法修好吗?”苏红梅满眼侥幸之色紧抓着父亲的胳膊,望着罗老年问道。
“听县上的那位李工程师说,难了。”罗老年叹然答道:“不过那位姓钱的技术人员说了,唯一的希望,就是等洛河的厂家来人。”
“爹!爹啊!您说说话,您别吓我啊!我求您说说话!”苏红梅抓着苏长贵的胳膊连连摇动着哭喊道。
“唉!没想到我苏长贵这次真是闯下大祸了。唉!”苏长贵在女儿的哭喊声里终于回过神来,长叹了一声,脸色也渐渐变得平静。
“爹,真不是陈家良有意整你?”苏红梅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悻悻地问道。
“他就算不想,现在也由不得他了。”苏长贵望着眼前那堆没有安装复原的柴油发动机零部件叹声说道:“这起事故已经不是他的职权范围所能控制得住的,为了减轻责任,他也好,罗卫东也罢,肯定会将所有的责任往我身上推。呵呵,这也怪不了别人,谁让我自己逞能呢!人为有意损害国家财产这顶罪名,我是逃不过了。”
“爹,那可怎么办?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苏红梅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又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没其他办法了,唯一的指望,就是钱有根说的,等洛河的厂家专家过来作最后定论了。”苏长贵这会儿似乎已经想开了,平静地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件事是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瞎逞能搞出来的,咱谁也不怪,要怪只能怪命不好。这么一辆刚出厂家的新拖拉机,罗卫东开得好好的,轮到我开,就坏了。这不是命不好,还能是什么。”
“可是,爹,您要是万一真的被抓去坐牢了,那我和我娘怎么办?”苏红梅焦虑无比的哭泣着说道。
“坐牢怎么了?这天又塌不下来!”苏长贵脸色肃然地瞪了女儿一眼,“别哭了!哭能解决问题吗?打小我就跟你说过,你虽然是个姑娘家,但一定要学会坚强!不论遇到什么事,都应该勇敢地去面对。
你看看人家秋芳,十八岁守寡,一个人带着两岁大的女儿,还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把女儿也拉扯大了。你和你娘难道连她们孤儿寡母也比不了?现成的榜样摆在那,女人,离开男人照样能活下去!我就算去坐牢了,你也要向秋芳学习,勇敢地面对生活,好好地帮着你娘把咱们这个家操持下去。不就是坐几年牢嘛,难道为了一辆不是故意损坏的拖拉机,还能判我死刑拉我去枪毙啊!”
说完后,苏长贵转脸望向罗老年,正色说道:“老年叔,这里得拜托您多留点神,看紧点,别让不相干的人进来,特别是别让村里的孩子进来,如果真是把柴油发动机上的零件给弄丢了,那问题可就更严重了。”
“放心吧,长贵,有老年叔给你在这盯着,保证连颗镙丝帽也丢不了!”罗老年同样严肃地拍着胸部说道。
“嗯,我先带红梅回家去,没准明天就来不了。”苏长贵喟然长叹了一声,临走前又望着拖拉机机头前摆着的那堆柴油发动机零部件看了几眼,摇了几摇头,转身往外面走。
苏红梅赶紧跟上,满脸满眼都是忧色愁容,紧咬着下唇,没让眼泪再流出来。
回到家里,苏长贵让在厨房做饭的田翠芬放下手里的活,一家三口坐在堂屋那张八仙桌前开了个短暂的家庭会议。
父亲的话,在苏红梅听来,感觉就像是在安排后事。听得她们娘俩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哗哗直流。
一家人愁眉苦脸的吃过晚饭,原本能吃完的那锅玉米高梁饭,剩了一大半。
苏长贵知道女儿这两天晚上都会去知青点找杨卫平,晚饭吃完后,头一回主动地鼓励女儿与杨卫平多接触,说杨卫平是知青点里有名的大才子,是有大学问的人,要好生借着现在难得的机会,多跟他学点有用的知识,没准将来还能进城当工人。
其实苏长贵是不想让女儿在家里陪着她娘以泪洗面,苏红梅自然也看出了父亲的心思,不想让父亲难过,也就依言早早地去了知青点。
现在的上岭村知青点,每到晚上,书声朗朗,学习气氛空前浓郁。
昨晚上,杨卫平又继续写了二十多页的教材内容,有了苏红梅当下手,他现在可以说是越写越顺手。
虽说他心里惦记着芳姐,但男女情事和国家大事,孰轻孰重,杨卫平还是能分得清的,都是一个村里的人,这往后天天都能低点不见抬头见,性急吃不了热汤圆,来日方长。
当务之急,是抓紧一切时间先把《新编数理化自学丛书》的第一册搞出来。手里有了样书手稿,就可以想方设法去联系出版社了。不论是跟出版社合作,还是自费出书,都必须手里有拿得出来的真材实料,才够资格跟对方谈具体事宜。
今天队上收工收得较早,苏红梅进杨卫平屋里的时候,杨卫平已经又新写了十来岁稿子。
见杨卫平依然是那么的专注编写教材,苏红梅没有打扰他,安静地坐在他对面,望着炕桌上那盏明亮的马灯出神,发呆。
家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苏红梅心绪很乱,怎么着也定不下心来。
如果洛河拖拉机厂来的专家也解决了不那辆大拖拉机出现的故障,父亲很有可能会被定性为人为破坏国家财产的罪名,不论是有意还是无心之过,但必须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
父亲若是真被抓去坐牢了,她能像村里的寡妇秋芳那样坚强不屈的撑起这个家吗?坚强,坚强,坚强,说得容易,事到临头,做起来就没那么轻松、简单了。
苏红梅暗自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的个性,相比村里的其他女人而言,她也算得上个性坚强、好强的新时代女性。但是,家里突遭大难,父亲长久以来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要是倒了,她真不知道自己能否将这个家撑起来。
母亲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万一要是急出什么三病两痛来,那就真成了祸不单行。
现在只能求老天爷保佑,让父亲遇难逞祥,逢凶化吉,保佑母亲身体健康,无病无痛。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忽然听到杨卫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里一共三十十页,你看看,有什么问题就跟我讲。”
“哦。”苏红梅看似有点心不在焉地应了声,顺手将杨卫平递来的稿子接过来,低头看着。
然而,不论她怎么在心里告戒自己不要分心,要认真看,可就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杨卫平并没有注意到苏红梅的神态有什么不对,把刚写出来的教材草稿给她后,又继续往下写。
时间一分一秒的悄然而逝。
又往下写了差不多十页,杨卫平停下笔,拿起桌上的香烟,抽出一根,划着火柴点燃,用力地吸了两口。
将烟气从鼻孔喷出的时候,杨卫平无意中看到苏红梅明显是无精打彩,心不在焉地拿着他辛辛苦苦写出来的稿子一页一页漫不经心地翻动,哪有一点认真专注的样子。
杨卫平不由得脸色一沉,想也没多想便叱声责问道:“苏红梅,你在干什么!看看你这种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是学习的态度吗?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些教材对未来的那些想考大学的人有多么重要?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因为你的疏漏,而让教材里的内容出现难以读懂、理解方面的断层,这有可能将我们之前的,乃至以后所有的心血都为之白费!如果你对这项工作没兴趣,那就明说!你这种不认真不负责任的工作态度是绝对不行的!你要是不想干了,我立马换人!”
苏红梅被杨卫平这通责骂说得泪眼汪汪,悲从心来,终于控制不住,“嘤咛”一声,痛哭失声,放下手里的那叠材料纸,掩面哭泣着往外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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