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卫平没有打扰这里的工人师傅们工作,在一车间里到处看了一圈,他当然不会按彭沪生和赵锦程安排的参观路线,第二站选择了该厂的计量和理化室。
这个实验室,也是沪海市机床公司的中心实验室。
沪海第一机床厂,既是沪海市机床公司的重点企业,也是一机部的重点骨干企业之一。
在这里,杨卫平认真仔细地检查了实验室里正在应用的精度为1微米的螺旋角渐开线检查仪,读数为0.1微米的4r双面啮合仪。
接下来,杨卫平看到了两款瑞士进口的光学镗床和高精度金切机床。
在这两台进口的高精度机床边上,还有两台明显是仿制出来的同型号光学镗床、高精度金切机床,另外还有几台自制的高精度磨齿机、高精度螺纹磨床、蜗轮母机。
进到理化室后,杨卫平闻到一个大铁盆里浸泡齿轮用的防锈油散发出来的气味与他以前闻到的防锈油明显不同,这种气味似乎带有一种淡淡的清香。他不由加快步伐走过去,用手指沾了沾,再搓了搓,然后放到鼻端嗅了嗅。
“这种油从哪个国家进口的?”杨卫平正色问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这种油,除了可以防锈,应该还能带有清洗去污的功效。”
“杨主任,这可不是什么进口的,而是我们厂自己配制出来的。”赵锦程很是自豪地说道:“我们厂一直都非常重视油脂润滑和防锈方面的研究。我们试制出来的这种防锈清洗油,目前来说。绝对是国内首创。
这种防锈清洗两用油,原料来源广、成本低,最主要的是安全可靠稳定性强且不易挥发。已经有二十多家单位从我们这里定购试用,反响非常好。我们正准备向上级有关部门申请专门生产这种防锈清洗油,批量供应市场。”
“我建议你们可以马上把这种防锈清洗油申请注册国际专利。”杨卫平认真地说道:“这种油用途非常广,除了可以供应国内,还可以出口创汇。
你们不仅要树立知识产权方面的专利意识,同时还要更加重视保密意识。以我在瑞士和德国的工作经验,这种防锈清洗油,完全可以成为你们厂的另一个拳头产品!”
“我们确实有这个想法。就是申请报告打上去差不多一个月了,机床公司的领导一直都没有批复。”彭沪生叹然说道。
“一款好的防锈清洗油,在机械加工行业应用是极为广泛的。”杨卫平再次强调道:“彭厂长,你现在别管机床公司不机床公司的,马上着手申请国内和国际专利。
另外组织化工方面的专业技术人员,根据你们的手工配制工艺,研究工业化量产的工艺。相信你们应该已经收到了国.务.院关于成立华夏第一精密机床工业集团的通知,这家油料厂可以设为精密集团公司的一个下属分厂,需要的资金设备。我替你们解决!”
“杨主任,您的意思是说。我们厂也可以成为即将成立的华夏第一精密机床工业集团的一员?”赵锦程眼显兴奋之情地问道。
“你们的技术实力,不比京城第一机床厂差,当然有资格。”杨卫平欣然点头答道:“华夏第一精密机床工业集团,既然称之为第一,当然就得聚集我国最好的机床厂,群英荟萃,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争取让我国的精密机床制造水平,迈入世界先进行列!”
“杨主任。您难道不怕有人说您的闲话?”彭沪生好心的提醒道。
“说什么闲话?”杨卫平怔然问道。
“我们厂曾经是张春侨在沪海重点抓的大项目之一。”赵锦程脸色黯然地叹声答道:“现如今风言风语传得满天飞,说是沪海机床公司要把我们厂分拆合并,转型生产电炉。弄得现在全厂人心浮动,严重影响全体职工的工作积极性。”
“呵呵,有我杨卫平在,我看谁敢动这个厂一颗镙钉!”杨卫平淡然笑道。
彭沪生和赵锦程互视一眼,不约而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脸上涌现出难以言喻的兴奋和激动。
“太好了!杨主任,您真是太英明了!”彭沪生双手紧紧地握成拳状,动容说道:“我们还以为您这次来我们厂突击视察,是来宣布把我们厂进行分拆合并。转型生产其他产品的决定的。
没想到您竟然是打算把我们厂并入华夏第一精密机床工业集团,真是太意外了!太让人激动了!我要把这个消息马上向全厂职工宣布!我们沪海第一机床厂,有救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原来杨主任是专程来为我们厂解决问题的,而不是来宣布解散的,太好了!太好了……”赵锦程眼含热泪,神神叨叨地喃喃自语个不停。
“呵呵,彭厂长,赵书记,你俩先别着急,也别高兴,带我去看看你们和法国人合作的那个精密机床制造车间再说。”杨卫平微笑着说道:“我实话跟你们说,我这次专程来你们厂,就是来考察你们厂目前的五轴联动数控机床的生产技术和生产能力来的。”
“杨主任,恒温车间现在停产了。”彭沪生表情极为痛苦地说道:“已经停产差不多一年了,还有五十多套加工中心还没有组装完工,就那么摆在那里生锈。”
杨卫平眼里闪过一难掩的怒色,沉声问道:“这是沪海市委的决定,还是沪海机床公司党委的决定?”
“是市委决定的。”赵锦程用力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沉痛地说道:“因为我们当初跟法国人合作的时候,在设计那款五余度数控程序的过程中。应用了上器所研制的zksm和天传所研制的jck两种程序控制器的核心技术。所以现在这个项目成了四.人.帮出卖国家机密的罪证之一,为此,我们厂的总工程师潘耀田,也被专案组带走了。”
“荒谬!”杨卫平冷笑着愤然说道:“既然是两国相互合作共同开发,进行必要的技术交流当然是无可避免的,这怎么可以说是泄露国家机密?!真是滑天之大稽!”
“潘工也曾经这样跟专案组的人说,但是他们说,技术合作也应该是有选择性的,难道法国人会把他们的国家机密都告诉我们吗?”彭沪生苦笑着说道。
“先带我过去看看!”杨卫平阴着脸沉声说道,边说边往理化室外面走。
很快。在彭沪生和赵锦程引领下,杨卫平来到了一座占地面积比908所那间恒温车间最起码大五倍的大型恒温车间里面。
空荡荡的车间里,三十四台还没有组装完的万能精密数控磨床、十二台五轴联动数控车铣加工中心,像是四十六堆废铁,静静地躺在装配生产线上。
杨卫平从一台台机床旁边走过,他时不时地停下来,用手摸摸,敲敲,仔细观察这两款数控机床的不同床身结构和整体布局。
在一台装配完工度接近三分之二的五轴联动数控车铣加工中心旁边。杨卫平将头凑到刀头位置安装的一把直径超过600毫米的铣刀边上,手拿着一根小铁棍。在刀身上轻轻敲着,仔细地听着刀身传来的声响。
“这款可转位硬质合金铣刀片是哪个刀具厂提供的?”杨卫平显得很满意地问道。
“南湖省株城601厂。”彭沪生马上答道:“我们厂的硬质合金刀具和精密复杂刀具一直都是从601厂按计划采购。”
“这款硬质合金的最大抗弯程度多少?”杨卫平若有所思地问道。
“每平方毫米560牛顿。”彭沪生想也不用想便答道:“我们厂所采用的直径619~1000毫米孤齿锥齿轮铣刀,以及直径240毫米大型插齿刀,都是采用的这种硬质合金刀。
除此以外,其他常用的叶根拉刀、摆线等高齿齿轮铣刀、内齿轮拉刀、高精度花键拉刀,包括直径630毫米套式面铣刀,也都是从601厂每月下计划采购。”
“彭厂长,除了601厂,我国还有哪些刀具生产厂家可以提供这类精密复杂刀具?”杨卫平明显有点带有考校味道地问道。
“哈尔宾第一刀具厂、都成量具刃具厂。汉江工具厂、都成工具研究所,这四个单位,都有技术实力生产这种硬质金刀具。”彭沪生显然业务相当精通,毫不犹豫地说道:
“除了这种硬质合金刀,都成工具研究所与重渝第二钢铁厂合作开发出一种易磨削高性能铝高速钢,我们试用过这种铝高速钢制造出来的刀具,工人师傅们都说很好用。”
“我以国防科工委党委的名义。命令你们,从即刻开始,马上恢复这个车间的全部生产!我希望,我们制造出来的精密数控机床。能配得上这种好刀具!”杨卫平突然脸转严肃地作出指示:
“同时,我正式通知你们沪海第一机床厂厂部和党委,沪海第一机床厂变更为华夏第一精密机床工业集团沪海分公司,受国防科工委领导,任何人来找你们的麻烦,你就让他们来找我杨卫平!”
彭沪生和赵锦程先是一愣,跟着欣喜若狂地一蹦三尺高。
“是!杨主任,我们立即执行您的指示!”彭沪生、赵锦程异口同声立正挺胸抬头,声音格外宏亮,充满了兴奋和激动。
十分钟后,沪海第一机床厂的广播室开始播音:“全厂所有干部职工注意了,全厂所有干部职工注意了,现在播报厂部通知,现在播报厂部通知。
原来在恒温厂间工作的所有职工,接到通知后,马上回到你们原来的工作岗位,即刻开工生产。沪海第一机床厂在国防科工委杨卫平主任的亲自关心下,正式变更为华夏第一精密机床工业集团公司沪海分公司。
此前关于我厂要拆分解散的种种谣言,现在不攻自破!厂党委希望我厂全体干部职工,继续发挥工人阶级的主人翁责任精神,用最饱满的工作热情,最积极向上的工作态度,全身心地投入到各自的工作岗位!”
“全厂所有干部职工注意了……”
沪海第一机床厂所有车间、办公室、职工宿舍的高音喇叭和有线广播都在同一时间不停地播放这则通知。
倾刻间,一直为工厂的前途,自己的前途担心不已的广大干部职工,一个个大喊大叫着奔走相告,有些年轻的工人更是将各自车间里面的锣鼓红旗都搬出来,敲锣打鼓,摇放呐喊。
“我们厂保住了!我们厂保住了!”
“我们不用担心失业了!再也不用担心没工作了!”
“我得回家告诉我老婆孩子去!”
“哈哈哈,老刘,现在还是上班工作时间呢!”
“……”
也不知道是谁领先唱起了第一句:“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瞬间间,“咱们工人有力量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盖成了高楼大厦,
修起了铁路煤矿,
改造得世界变呀么变了样!
哎嘿!
开动了机器轰隆隆地响,
举起了铁锤响叮当!
造成了犁锄好生产,
造成了枪炮送前方!
哎嘿哎嘿嘿呀!
咱们的脸上发红光,
咱们的汗珠往下淌!
……”
坚实有力、豪迈热烈的旋律,在沪海第一机床厂的上空激昂飘荡,回旋环绕。
坐在厂党委办公室的杨卫平,这时也站在二楼的窗户前,望着楼下工人们的欢呼歌唱,嘴里也轻快地跟唱着,一边唱,右手还一边轻轻地打着拍子。
“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这么充满了澎湃激情了!”赵锦程双手端着一杯热茶递给杨卫平,感慨万分地笑道。
“我们的工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工人!”杨卫平停下歌唱,随手接过茶杯,认真地望着赵锦程说道:“作为领导,我们必须时时刻刻都提醒自己,我们应该怎样去爱惜保护这些优秀的工人!如果他们当中有人有一天面临下岗失业的危机,我们该怎么办!?”
“嗯嗯!”赵锦程深思着用力点头。
“你们厂的总工程师潘耀田现在被关押在什么地方?”杨卫平摸出香烟,点了一根,一边抽着,一边凝神问道。
赵锦程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声粗暴的声音从办公室门外传来:“赵锦程!彭沪生!你们难道想造反吗?”
跟着“呯”的一声,办公室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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