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之地,曾经如此昌隆繁盛!”
少年立在天地之间,心中的震撼久久不散,他的震撼,并非仅仅是因为这不见尽头,耸入云霄的高塔星楼,而是他自小从父辈传承到的思想,是人族先辈的筚路蓝缕,妖族,魔族之祸,他在青萍山脚小镇,过着和绝大多数人一样的苦难日子,即便是修行者,也要面临着斩妖难归的命运。
多少年来,顾余生一直信奉着这样的理念,为人族争取一线微弱的光,为此,他毫不犹豫地成为背剑人,面临着无尽的黑暗。
但现在,如此广阔无垠的大世遗迹,如同天地奇迹般展现在他面前。
人族之辉煌,或者说万族之兴盛,比他幻想过的天界仙宫还要昌隆,只是不知道在过去的时间长河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所有的一切尽皆湮没在岁月尘埃里。
顾余生凌空踱步向前,眼前的这一幕,是如此的相熟。
就在不久前,他曾在青萍山浣溪河的深处,窥探到一个沉入海底的遗迹。
眼前的场景,也有几分相似。
加之那一把苍古之剑,让顾余生很快意识到,这两个完全不关联的世界,或许曾经是连接在一起的。
“究竟是谁,破坏了这一切?”
顾余生心绪如麻,前行间,天地间混乱的法则狂乱,他即便拥有远超常人的神魂之力,也不敢轻易御空飞行。
于是,顾余生从天空落在地面,朝着那被岁月遗忘的遗迹奔去。
如此这般过了半个时辰,顾余生奔行的速度骤然放缓,并非是在他前方出现了危险,而是他神魂在大地行走,发现了在空中无法窥看的人间真实:只见遗迹之外的山峰陡坡之地,竟有无数低矮的房屋,这些房屋多是土坯木架,破破烂烂,因为岁月实在过于无情,房屋田舍最初的模样已经难以存续,只有顾余生靠近时,才发现无尽的村落在群山险地。
而这些地方,有被开垦过的斜坡荒地,散落焦黑的种子和粮食掩埋在尘埃之中。
倏忽间,顾余生的灵魂好像被一根针狠狠的刺扎了一下,莫名之间,他的内心竟然产生一种愧疚感:方才他高高在上,只看见无尽巍峨的苍古建筑,如神迹般存留世间,却未发现,比起那百丈冰冷的城郭高楼,其实城外的世界,苍生之屋百倍,万倍于城。
尘沙飞扬的世界冷月高照,入目出,是满地狼藉,枯骨遍地,有互相拥抱而死的良人,有共同抱守幼子死去的夫妻,银色的昊辉下,人骨之中扬起的磷火泛着幽幽之光,它如一朵朵飞扬的苦花,照亮顾余生通往古城的道路。
顾余生并不畏惧这些磷火,只是他每前进一步,内心的悲痛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在人骨之中看见了许多骨架宽大的妖骨,有狼,有虎,有蟒蛇,有虫壳……这个遗迹的覆灭或许与妖族,魔族,凶兽无关,可加持在凡人之身的苦难,从来不止一种。
死亡对他们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
或许在这个世界寂灭的刹那,生活在古城之外的人们,反倒庆幸这是唯一的公平。
月夜。
风轻轻地吹拂着大地,飞扬的尘沙拂过少年的灵魂,古城遗迹之中的古钟悠悠回响于天地,它似在诉说着天地毁灭对古城的历史,可风吹过破旧的屋子和矮檐,柴门响起的呜咽才是人间如泣如诉的回响。
顾余生走过一间石头堆砌的房子面前,风吹倒一块块石头垒砌的碓,哗啦哗啦的石头垂落声很小很小,一声,两声,三声,一共八声回响,透过那旧旧的篱笆墙,顾余生的心里默默地数着那相拥在一起的骨架,一二三……六七。
一家人紧紧相依。
唯少一人。
顾余生的咯噔一下。
他无奈地向前走,走出百步之外,他在归家的路上,看见一具骸骨,他向着家的方向倒下了……时间保留了他最后伸手的模样。
顾余生蹲下来,用手轻抚地上的骸骨。
“唉。”
顾余生低叹一声,他想要拾起骸骨,却发现自己是灵魂之躯,可强大的意志驱使下,他竟然如实地捧住了那一堆骸骨,他以坚定的意念化作一阵风,将那一具骸骨送进了院子里。
靠着石屋,真正团聚的一家人。
爷爷,奶奶。
阿爹,阿娘。
兄弟姊妹四个。
顾余生回望那篱笆墙,想象着那曾经充满人间烟火的温馨之地。
良久。
顾余生转身继续向前,少年伟岸挺拔的身体好似老人那样有些佝偻,苍苍老老。
月下徘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直至少年来到千丈高大冰冷的古城门前,他佝偻的身体陡然变得挺拔。
这被加高一层又一层的古城墙,如今在顾余生眼里,也并不多高大。
他抬头看向城墙上的古老城界符,昂首阔步般前进。
嗡!
神圣的结界如一面镜子透照在顾余生的灵魂躯体上,一股强大的排斥之力试图将顾余生驱逐出去,他是一个外乡人,自然不允许进入到这如仙阙神圣的古城之中。
“哼!”
顾余生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少年的桀骜不驯浮现在脸上,他的灵魂躯体之中,爆发出一道闪耀的剑芒,剑芒如织般刺进那城墙上的结界符内,他盯着强大的结界之力往里面闯,一步步前行。
少年有一万种方法可以破界而入,但这一次,他想硬闯。
不为别的。
只想为城外的人们,硬气一回。
炫目的结界之力如山岳压在顾余生的肩头,他以神魂之躯,亦在青石板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我硬闯了。”
“你又能如何呢?”
顾余生的身体化作一把绚烂的剑,纵然是灵魂躯体,亦爆发出少年独有的热血,穿过月拱冰冷的古城之门。
轰!
结界如波荡漾。
顾余生以外乡人的身份破城而入。
古城最核心地带,急促的钟声响起,震动九霄,更多的钟声从街角传来。
或许在曾经那个昌隆的时代,这样的钟声无疑是闯入者的催命符。
但时间斩断了这种不公平。
任他钟声紧促,只有顾余生一个人独行街道。
他未入古城时,不由地将人族的先贤,圣人等等概念带入其中,自是对这一方神迹有种莫名的敬仰,可现在顾余生心里明白了,他内心崇尚的先贤圣人,是决计不会以城阙为界,置苍生之苦于外,在这仙境之地日日笙歌的。
所以。
顾余生坦然地行走在这神迹之地,心中无半点敬畏,高楼无非是高一点,街无非是宽一点,那豪华的酒肆,如今旗招亦在凉风中飘摇,再无往来豪客。
走过一条条驰道阔街。
顾余生越发喜欢岁月的‘无情’,这一刻,他有些明白,为何时间法则被称为‘至尊法则’了。
原来它对世间万物,是一种公平。
轰!
站在桥上看长河从脚下流淌的顾余生只觉精神世界陡然一震,他以灵魂之躯,竟然看见这古城巍峨之地飘荡的时间流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