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必动怒?”颜无欢淡淡的掠了他一眼,“祭祀大典不宜动怒,皇兄也触犯了祖制呢!”
“你……”颜帝被他堵得面色青紫。
“无欢,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太后面色阴冷,“你是在跟君主……”
她本来想说跟君主顶嘴,然后再扣个大不敬的帽子,可颜无欢却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她的话。
“君主是用来令众臣信服的,不是用强权压制的!”颜无欢淡淡道,“要想治人的罪,首先得令人信服!本王做事,从来都喜欢以理服人!吴钩,赤宵,向各位王公大臣借他们的计时器一用,若他们钟上的时辰,都与皇兄这一个相同,本王自愿认罚!”
此言一出,人群中传来轻微的骚动,但很快又平息下来。
颜帝把不准这种骚动是因何而起,他只是莫名的又觉得心虚 ,这是屡战屡败后留下的后遗症。
但不管他虚不虚,颜无欢身边的人已散到人群中去找五轮沙漏钟。
祭祀大典是重要的庆典,颜无欢身为皇族王爷,迟到都要罚面壁十天,那寻常的王公大臣,若是误了时辰,轻责入狱半年,重则流放杀头,基于这种变态的要求,王公大臣们是万万不敢迟到的,几乎每个人都会将计时器随身携带,以免出现意外,误了时辰。
既然每个人都带着,找起来也就再方便不过,很快,计时器便源源不断的送到了高台, 一字溜排开去。
唐笑霜迫不及待去看,这一看,立时眉开眼笑,因为过度兴奋,差点欢跳出声,还好颜无欢眼疾手快,及时掐住了她的肩,扭头转向颜帝:“皇兄,您怎么看?”
“这……这怎么可能?”颜帝失声叫,“这不可能!朕昨晚亲自校验的时辰,断不会有丝毫偏差……这会儿明明巳时,怎么可能还是辰时呢? 不可能的!”
“事实胜于雄辨!”颜无欢面色凉薄,“这沙漏……只怕是有人动了手脚吧?”
“胡说!朕没有!”颜帝怒叫,“朕为什么要在沙漏上动手脚?朕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在这沙漏上作手脚!”
“可怜的!他是真不知道!”
高台旁的一处花丛间,温良嘻笑着跟黑夜咬耳朵,“你知道,这事儿是谁做的吗?”
黑夜撇嘴,低声嘀咕:“炫耀什么啊?你那点雕虫小技,可算派上用场了!”
“雕虫小技?”温良瞪眼,“用王妃的话说,这需要超强的专业性!要胆大,还要心细,沙子换成什么样的材质,才能让沙漏跑得更快一些,这些,都需要无数次的实验来验证之后,才敢动手的!比你那招摄魂术要精细多了!”
“嘁!”黑夜撇嘴,以示不屑,温良还想再自夸几句,黑夜捂住他的嘴,凝眉道:“我是听你说话重要,还是听王说话重要?”
温良耸肩:“那自然是王,王说什么了?”
黑夜咕咕笑:“王在痛打落水狗! ”
高台之上,颜无欢字字如刀,直剖颜帝的龌龊心思。
“臣弟并未说这沙漏是皇兄动的手脚啊,皇兄为何要把这龌龊的罪名,往自己身上背?”
“臣弟只是说,有人在这里动了手脚!它早不出问题,晚不出问题,非要在本王来到的节骨眼上出问题?还有一件事,臣弟还未来得及跟皇兄讲呢!臣弟在来时的路上,遭遇了伏击,就是因为这场伏击,导致臣弟整整比预期晚到了大半个时辰,这两件事,都是如此巧合,这说明了什么?”
颜无欢一双黑眸森冷锐利,如一把青幽寒剑,直戳颜帝胸膛,那股子凛冽之气,如狂风暴雪,逼得颜帝喘不过气来。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忽觉手臂一紧,有人伸手扶住了他。
是太后。
“巧合的事,每天都在发生,能有什么?”太后站在颜帝身后,轻描淡写开口,“你难不成要怀疑,那些伏击你的人,是皇帝所为吗?在列祖列宗面前,这般信口雌黄,你将祖宗们的颜面置于何地?”
“太后言重了!我与皇兄手足情深,断不会怀疑皇兄!只是……”颜无欢微晒,“只是怕有那居心叵测之人,有意在这盛典之日,挑拨我和皇兄的关系,妄想让我们自相残杀,折损大颜皇室的体面!”
“你想得倒是深远!”太后咬着牙笑,“只是,怀疑归怀疑,总要有实证,才能证实你的猜测不是?”
“证据嘛,只要细心找,总是有的!”颜无欢轻轻拍掌,傲然叫 “吴钩,带人证!”
人证?
唐笑霜下意识的望向高台下方,哪里来的人证?她怎么不知道?
只听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吴钩和赤宵从一辆马车中扯下一串人来。
只所以说是一串,是因为那些人被一根绳索零落着捆了起来,那绳索想必也是特制的,因为每次推搡,都会让些人龇牙咧嘴,显是痛楚异常。
等到这些人一排溜走到高台上,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
没办法不骚动,因为这一排溜人,个个都是熟脸,全是惯常在皇宫内苑行走的禁卫兵。
看到这些人,颜帝和太后全都傻了眼。
他们可从来没有派这些禁卫兵去暗杀过颜无欢,他们又不傻,这些人惯常在颜帝身边行走, 怎么可以用来做暗杀的活儿?
“这是怎么回事?”颜帝惊叫。
“这些就是在路上阻击臣弟的贼人啊!”颜无欢施施然答。
“可是……”颜帝不知要如何说,扭头看太后,太后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要硬撑,讪笑道:“无欢,别开玩笑了!他们可全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怎么可能去暗杀你呢?一准儿有什么误会吧?你从何处把他们捉来?”
“他们是皇兄身边的老人儿?”颜无欢作愕然状,“太后莫不是看错了吧?这些人,可全是臣今早生擒而来的!怎么会是皇兄身边的老人儿,喂,你,说话,到底怎么回事?”
颜无欢伸手在领头那个倒霉蛋的头上拍了拍 ,倒霉蛋立时浑身发颤,两眼发直,硬着舌头大叫:“漠王饶命!小的们只是听命行事啊!”
“听谁的命?”
“皇上!”
众哗然。
“混蛋!胡扯!”颜帝破口大骂。
“混蛋!胡扯!”颜无欢学着他的话,照那个倒霉蛋头上敲了一记,又转向二号倒霉蛋。
“谁让你们来杀本王的?”
二号倒霉蛋两腿发颤,话却说得异常清晰:“皇上!”
“胡扯!你们这些混蛋!是得了失心疯了吗?怎么跟疯狗一样乱咬一气?”颜帝气得跳脚,太后老脸抽搐。
“得了失心疯了吗?”颜无欢怒喝,又转向下一个倒霉蛋,但十多个人审完,答案如出一辙,异口同声咬死“皇上”两个字不松口。
众再哗然,尔后,整个会场变鸦雀无声。
这事不明摆着嘛,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皇家内斗,又斗得这样稀奇,又适逢这样不准人随意开口说话的祭祀大典,保持沉默才是最理智的,多说多错,不说不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高台上,念经的和尚们亦敛了声息,一个个木雕泥塑一般僵立在蒲团之上,仿佛已经坐化。
而与颜无欢对峙的颜帝,也觉得自己要化了。
烈日当空,他觉得像一滩烂泥,抹都不抹不上墙。
既然连糊墙的作用都没有,哪堪再为帝?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温良却是明白的。
他掠了黑夜一眼,黑夜也正好看过来,两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觉得谁的本事更强一些?”黑夜跟他咬耳朵。
“好吧,本公子承认,你的摄魂**更牛叉!”温良翻翻白眼。
高台之上,太后也在翻白眼。
对着自家儿子,连翻了数次,那货痴痴傻傻的站着,丝毫没有留意她丰富多变的表情。
太后咬牙,恨铁不成钢,这种时候,怎么该是沉默的时候?沉默就等于默认等于无法辩驳啊!
可是,情形好像有些不对劲。
颜帝虽然资质寻常,不是天才,可是,他也绝不是蠢才,断不会被人步步紧逼,却连一句辩驳的话都没有。
再看他那眼神,直勾勾的,明显有些不对劲。
太后是后宫血雨腥风浸淫出来的,自然也非等闲之辈,她心知不对,当机立断,拔下头上发簪,悄无声息的往颜帝屁股戳去。
“啊!”颜帝吃痛,却也在瞬间猛醒。
但人虽清醒了些,状态却并不能令太后满意,面对颜无欢的步步紧逼和禁卫兵的指证,他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发脾气。
他的脾气本来就暴躁,这会儿简直不得了,高台之上,疯颠无状,拎起供桌上的羊腿,没头没脑的往那些禁卫兵身上抽砸,一边发泄着,一边高声怒骂:“竟然诬陷朕,你们死定了!来人,来人,把这些人全拉去虎园喂畜牲!”
他不提虎园还好,一提到虎园,那些禁卫兵们突然的就愤怒起来,竟然一拥而下,他挥拳他抬脚,群殴起颜帝来,领头的一号倒霉蛋一边殴还一边大叫:“昏君!昏君!除了拉自己人去喂虎,你还能做什么?我们死心蹋地的为你卖命,最后就得这样的结局吗?”
“打死昏君!打死昏君!”剩下的人一起附和,齐唰唰的叫起来,场面一片混乱。
会场上的人,全被这诡异的情形惊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