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成全?他做不到,甚至只消这么一想,便如万箭穿心,痛楚不堪,心里总有个声音固执的说,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是不会这么对他的。
可摆在他面前的现实,却偏又那么残酷……
他摇摇头,拧拧眉心,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件事,起身向外面走去。
这处小院建在东武和颜国交界的一处青山之中,林深树密,十分幽静,他登上颜武山绝顶,山下万物尽收眼底,视野开阔,清风徐来,让他烦躁沉闷的心略略轻松了些。
正看得出神,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响起,他回头,看见吴钩正快步飞纵而来,凝重道:“王,他到了!”
颜无欢点头,转身要下山,吴钩却又低声道:“王不用下去,他说,王大病初愈,腿脚不太灵便,不宜奔波劳累,所以,他要亲自上山来见王!王在这里安静候着就是,属下是先行上来通报的,温公子正陪他一起上来!”
颜无欢默然,静笑。
吴钩嘴中的他,指的是东武帝君武朝安,也是颜无欢此次秘密出行要见的人。
颜帝自以为和西域合力,便可将他压制住,但他怕是永远也想不到,颜无欢和东武帝君武朝安还有一段深厚的交情。
这段交情,要追溯到七年前。
那时,武朝安还不是帝君,是东武的四皇子,因为颇有才华,深得老帝君的心,惹得当时的东武太子妒忌,想方设法追杀陷害,太子势强,武朝安被追得狼狈不堪,在颜武边境险些被杀。
昔时颜无欢驻军在颜武边陲的临安镇,机缘巧合,遇到了这场集数百人之力,剿杀一人的盛况,出于对那群黑衣杀手的鄙视,以及武朝安身陷重围而不乱的大将之风,颜无欢出手救了他。
救他时,颜无欢隐约猜出武朝安的身份,但他救人并不图回报,只觉得此人身陷重围,视死如归的风度,很合自已的眼缘,他觉得这人哪怕落魄窘困,却仍不失为大英雄,反倒是那个集数百人之力来暗杀一人的幕后指使者,有着说不出的猥琐,跟颜帝的作派简直如出一辙。
所谓英雄惜英雄,武朝安和颜无欢一见如故,两人在临安镇把酒言欢,心有戚戚焉,遂义结金兰,成生死之交,此后一别数年,再未相见,颜无欢忙着躲颜帝的冷枪暗箭,武朝安则浸淫在没完没了的宫廷争斗之中,山高水远,又相隔两国,两人再未有机会相见。
然而在前几日,武朝安突然差人来传信,约颜无欢在昔年相识的临安镇相见,使官一并带来的,还有当年两人义结金兰的信物,一只镶嵌红宝石的匕首。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颜无欢欣然赴约。
青山脚下,一行人正逶迤而来,为首一人,步履矫健,虽行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依然健步如飞,如履平地,那股子英武豪爽之气,便是隔着重重山石,依然扑面而来。
紧随在他身后的,是两个锦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一个挺拔潇洒,面容坚毅,鼻直口方,英气勃勃,那眉眼神态,跟武朝安十分相似。
另一个眉清目秀,黑眸如星,也是俊俏风流的人物,只是削肩细腰,看起来要显得文弱一些。
三人看到他,不自觉停下脚步,颜无欢淡淡一笑,移步迎了下去。
“武兄,别来无恙!”
“颜兄!”武朝安大步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瞧了半晌,慨叹道:“一别八年,颜兄竟然容颜未改,还是当年的翩翩美少年啊!”
颜无欢哑然失笑。
“武兄过誉了,已近而立之年,哪里还称得起少年二字?”
“王爷绝对担得起!”
一道清越爽朗的声音响起,颜无欢侧眸望去,却是那个较为文弱的锦衣少年,见他看过来,便落落大方的向他躬身施礼,说:“武清见过王爷!”
“武越见过王爷!”那个英气少年亦向他微微躬腰。
“两位无须多礼!”颜无欢微笑着客套一句。
那英气少年朝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那文弱少年却轻笑道:“常听父皇提起王爷,说当年两人义结金兰之事,武清只当王爷跟父皇一样年纪,不想竟然如此年轻英俊,便算说是跟我一样年纪,别人也肯信呢!”
颜无欢愕然:“父皇?颜兄,你比我才大几岁,几时竟有这么大的儿子了?”
武朝安笑答:“我十五岁便成亲,如今三十有四,有这么大的孩子,也在情理之中吧?倒是颜兄,一直不肯娶亲生子,又是为哪般?”
颜无欢晒笑:“刀头上舔血的人,无论哪个女子跟我,都是要吃尽苦头的!不想有太多牵挂罢了!”
“王爷此言差矣!”武清在旁插嘴,“和风细雨举案齐眉固然好,可于血雨腥风中携手并肩,同生共死,同进同退,一起经历人间沧桑巨变,那种幸福,岂不是比庸俗的小幸福更加浓烈饱满?”
颜无欢看着他,扬唇轻笑。
“怎么?王爷觉得我说得不对?”武清歪着头,调皮的扬眉,那边武朝安轻叱:“我们大人说话,你小孩子在那里乱插什么嘴?颜兄莫怪,这孩子儿时随我颠沛流离,着实吃了不少苦,如今日子平稳,难免娇惯一些,说话也是直来直往的,让颜兄见笑了!”
“武兄言重了!”颜无欢温和摇头,“年轻人嘛,对情爱之事充满幻想,热情蓬勃,原就是人之本性,有什么好见笑的!再说了,他说的也很对啊,一起经历风雨挫折的感情,原本就比温风细雨来得更深厚一些!”
“是啊!”武朝安低叹,“患难见真情,我于患难之际,遇颜兄搭救,这份恩德,我一直铭记心中,只是,我落难时,有颜兄相救,颜兄落难时,我却袖手旁观,如今想来,实是惭愧至极!”
“武兄那时自顾不暇,帮不到本王,也在情理之中,不必为此内疚!”颜无欢淡淡道,“再者,颜武两国素无交往,武兄便算有心有力,也不好插手别国之事,我虽被害,双腿尽残,却并未失却元气,如今不是好好的嘛!”
“话虽如此,眼见颜兄落难,却有心无力,还是倍感羞惭!”武朝安内疚道,转而又扬眉轻笑,“不过,如今总算让我有机会报答颜兄了!我之所以约颜兄在这里相见,是因为我接到了颜帝的邀请!”
“皇兄?”颜无欢笑,“皇兄果然向你示好了!”
武朝安点头:“看来,这一切已在颜兄意料之中?”
“从他决意与西域进行联合军演之时,我便已猜到他下一步动向了!”颜无欢轻轻颔首,“皇兄怎肯受人挟制?而西域与东武摩擦不断,为了抑制西域的野心,唯有向你示好!”
“颜兄料事如神 !”武朝安笑,“正是如此!颜帝派使官送给东武许多珍贵的马匹种子,有意邀东武的皇族贵胄来大颜做客,更有意将大颜制作炸药的方法传授给我东武,开出的条件,十分的丰厚诱人!”
“肯将制作炸药之法传授出去,他确实够下血本的!”颜无欢淡笑,“皇兄果然是大手笔!”
“他是不要脸!”温良在旁施施然接了一句,“武王莫要信他的!这制造炸药的法子,可是我们王的独家秘技,他身边的那些人,也不过略通皮毛而已!”
“武兄本来就没有信他!”颜无欢微晒,“武兄若是信他,便不会再约见我了!”
“正是!”武朝安笑,“虽然在宫廷争斗中浸淫多年,我改变了许多,可有一点,我却是永远也不会变的,有恩不报,做人已够失败,若是以怨报德,那岂不是猪狗不如?所以,此行前来临安镇,便是想当面跟颜兄说,我,武朝安,是永远站在颜兄这边的!若西域敢和颜帝狼狈为奸,向颜兄宣战,我必当襄助颜兄,与他们决一死战!”
他这话说得一字一顿,凝重铿锵,就如立誓一般,颜无欢微微动容,恭手深深一揖,郑重道:“有兄如你,无欢实是三生有幸!”
“不!不!”武朝安也连忙躬身,急急道:“得遇颜兄这样的人,我才真正是荣幸之至!”
两人相互行礼,武清在一边呵呵笑起来:“父皇,漠王,你们打算在这半山腰一直行礼吗?这儿日头好毒,我都快要晒死了!”
“就你娇气!”武朝安哭笑不得,“大人谈事儿,你就不会把嘴闭紧一点吗?看来,我是得拿狗皮膏药把你的嘴封上才行!”
“不要!”武清呵呵一笑,躲到颜无欢身后,大叫:“王爷救我!父皇可是心狠手也辣的,要是真拿狗皮膏药封了我的嘴,这大夏天的,我还不得毁容?我要是毁了容,变成了丑八怪,以后去哪儿找媳妇啊!”
他这最后一句话惹得大家都笑起来,武朝安笑骂:“颜兄,你瞧瞧,这有孩子其实一点儿也不值得羡慕,你说一句话,他倒有十句话等着,一天到晚的,要把你活活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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