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岩看了饶清虞一旁的顾开寒一眼,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握了握拳头,冷声道:
“饶总难道不觉得,你最先要鞠躬的人,是顾言痕吗?”
苏岩能感觉到,在她说出这句话后,顾言痕桌子底下抓着她的手明显一紧。
苏岩故作不在意地落了一秒的视线在顾言痕身上,随即便收回,复又转向饶清虞。
饶清虞整个人都有些僵。
人就是这样,对于自己不熟悉甚至不常接触的人,道歉能相当果断而诚挚。
而面对自己长期接触并将持续长期接触的人,尤其又是自己伤害最深的人,他们反而变得有些……拉不下脸?
或者说,内心涌起的巨大窘迫,让他们没有脸去道这个歉。
毕竟伤害已经造成,此时的道歉显得苍白而无用。
可是无用不代表就没有必要。
苏岩撑着脑袋,偏过头去看一旁的顾开寒:
“顾帅觉得……我说得对吗?”
不知道是不是苏岩的错觉,她总觉得顾开寒有些走神。
但又不是完全走神。
因为苏岩的话在出口后,顾开寒反应得很快,也没回答对与不对,只道:
“叫顾帅多生分,岩岩可以叫我顾叔。”
苏岩挑了挑眉,但笑不语。
饶清虞让她叫绕姨她都无动于衷,怎么能厚此薄彼?
虽然顾开寒在一定程度上,并没有主动去伤害过顾言痕,可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错。
不作为,有的时候也是一种伤害。
顾开寒这些年,哪怕背着饶清虞给予顾言痕一丝一毫的帮助,顾言痕都不会过得那般步履维艰。
是,她不否认,顾开寒对于饶清虞的爱情很感人,为了照顾爱妻的喜怒哀乐,便放任自己的亲生儿子任其欺辱,甚至可以说是残害。
但讲真,这样的爱情只是感动了顾开寒自己。
孩子作为自己与爱妻爱情的结晶,当你决定让他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得承担相应的责任与义务,哪怕你并不喜欢他。
以爱情为借口,并不能就此掩盖顾开寒不负责任的本质。
可以说,眼前这一对夫妻,从头到尾都是失败的。
苏岩喝了一口面前的茶,已经不想再陪这夫妻两人兜圈子,直言道:
“这么说吧,我知道顾帅今天让我来的意思,是想让我原谅饶总,如果我都原谅了,顾言痕不可能再计较。但我今天话撂在这里,饶总如果不能得到顾言痕的原谅,我就不会原谅。”
这看似绕口令一样的一番话,却是让整个局面陷入了死循环。
饶清虞想得到顾言痕的原谅,必须要先得到苏岩的原谅,而苏岩要原谅她的条件是,她先得到顾言痕的原谅。
这是一个死局。
气氛一时之间僵持。
良久,饶清虞才缓缓直起身,她这一次,看着的是顾言痕。
这是自苏岩和顾言痕进来后,饶清虞与顾言痕的第一次目光交汇。
不得不说,也因为这,让苏岩相信,如今的饶清虞,至少比起之前,有了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羞耻心。
她的退缩,源于她意识到自己过去行为的过分。
倘若她还如之前一般,能波澜不惊地面对顾言痕,苏岩绝对在进来那一刻就已经掉头走人。
顾言痕的眼中并没有泛起丝毫的涟漪,静静且淡淡,教人捉摸不透。
苏岩过去将这眼神称之为幽潭,但她觉得,今天,似乎用死水更为贴切。
这样的眼神,让饶清虞有些微的踉跄,顾开寒不由紧张地唤了一声:
“阿虞!”
饶清虞摇了摇头,伸手制止了顾开寒想要扶她的手,又深吸一口气,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
她看着顾言痕,缓慢而又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决然道:
“我知道,我过去的所作所为,之于你,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消除的。我其实,也没有觉得自己可以求得你的原谅。”
饶清虞伸手捂脸,突然泣不成声:
“我对不起言棋,他拼尽一切要你活,我却千方百计要你死……我对不起你,你努力做到最好,不过是想完成言棋的遗愿……我被仇恨蒙蔽,将自己变得偏执而疯狂,我没能帮言棋报仇,没能保护你,没能经营好这一个家,我甚至不配做你的母亲!”
顾言痕从头到尾表情都没有变化,但是和苏岩紧扣的那只手,不断收紧的力道,却出卖了他的心。
说到底,顾言痕还是在等这一天的吧?
这么多年的坚持和坚守,除了完成哥哥的遗愿,除了让自己赎罪之外,说他对于母爱没有过期待,那一定是假的。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伤害的累积,这份期待早就不知道被扔在心底的哪个角落,铺满灰,蒙了尘。
而今,他所期待的,不过是有人能告诉他,他这么多年的坚持,一直都没有错。
饶清虞哭了很久,顾开寒心疼,却也无济于事。
可以算做帮凶的他,更没有资格和立场去要求顾言痕什么。
苏岩和顾言痕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只是紧扣的手一直不曾分开过。
一个需要对方作为自己的心灵支撑,一个不断给对方传达自己会一直陪伴的信念。
相依相偎的恋人,在这个时刻,内心无比地贴合。
低泣的声音,不知道在这包厢持续了多久。
当饶清虞终于放下捂着自己脸的手时,她的眼睛已经哭得有些红肿,不过她像是完全不在意一样,只是重新看着顾言痕,用沙哑而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道:
“你不用原谅我,今天这顿饭的目的,也只是让你们放心,以后……我不会对你们的未来有丝毫的阻碍,当然,也不会让任何人成为你们的阻碍。”
说着,饶清虞的眼神里闪过一抹狠绝。
顾言痕敏锐地捕捉到,一下子皱起眉,双眼紧紧地攫住饶清虞的视线,不让她有丝毫闪躲:
“你要做什么?”
饶清虞怔愣了有一秒,她没想到自己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都会被顾言痕一眼看穿。
但她神色恢复得很快,像是被看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惨笑一声,表情逐渐有些狰狞:
“做什么?我要报仇!他们伤了言棋,我这么多年没找他们麻烦,他们的舒坦日子也该到头了!言棋不会白死,那些人,我会一个个让他们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