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交出来,牧师,我知道那个调查员在里面。”一个男人如此说道。
他看上去已经年纪不小了,秃头,穿着一件缝合起来的皮质护甲,手里提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战壕散弹枪。
他身后还跟着其余二十人,这已经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团伙了,而且人人带枪。他们表情严肃地站在这个秃头男人的身后,没有任何一个人越过他,或是在他说话以后抢话,为他壮势。
他们都剃了光头,穿着同样的缝合护甲,以及漆黑的厚底靴。这种靴子在巢都里可不是什么便宜货,有不少人甚至愿意为了一双好鞋卖掉他们仅有的那点家当
图杰阿慢慢地从侧门的缝隙内收回了视线。
“我重申一次,我需要我的枪。”他对戈尔说。“这些人明显训练有素,训练有素的人背后一定有人在提供资金支持。这意味着这些人如果不达到目的就绝对不会罢休。”
而且,他们和刚才那些追捕我的蠢货显然不是一路人图杰阿在心中默默地补充道。
但是,这一次,戈尔没有理会他。巢都人脸色煞白地站直身体,离开了侧门,动作忽然就变得僵硬了起来。
“你到底做了什么?”她看向图杰阿,难以置信地问。“你来利塔特拉才一天不到,就能招惹到格拉罕姆这个杂种?你知道他为谁做事吗?”
“某位贵族?”图杰阿谨慎地猜测。
戈尔用一个干巴巴的笑容给了他答案。
他举起枪,将枪口指向天空开了一枪。火光喷涌,枪声大作,在黑夜中传了很远,但夜晚仍然寂静,没有其他声音出现。
图杰阿捂着自己腹部的伤口,再次透过侧门的缝隙开始观察教堂之外。
太好了。图杰阿叹了口气。一个简单的调查任务在二十个小时都不到的功夫里迅速地发展成了一个贵族试图谋杀调查员的可怕阴谋.
不,或许不一定是谋杀,或许只是想把他带走,拷问,并且囚禁起来。
在路灯昏黄的灯光照耀下,他看见了一些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黑影。他的心当即往下一沉——很明显,那位贵族是后者。
他从他的长官那里领到的任务只是例行巡查而已,通常来说,负责这种任务的调查员都会在某颗星球上常驻,定期传回信息。
此时此刻,站在教堂大门外的牧师发出了同样的疑问。他甚至还慢慢地举高了双手,以示自己绝无恶意。
“恐怕是的。”格拉罕姆说。“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
一场例行巡查为什么能发展成这种情况?
“但是,为什么?”
“他和伱没什么关系,不是吗?他只是一条官僚老爷们的走狗,想跑到利塔特拉作威作福。我没有要求你杀了他,也没有要求你说谎、欺骗或做其他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
图杰阿难以理解地皱起眉。
而且,这种职位只会被分配给那些值得如此对待的重要世界。不是每一颗属于帝国的星球都值得这种关注。
格拉罕姆叹了口气。
“——如果你非得让我们这么做的话,我们会的。”
“听着,牧师,把手放下来吧。”他摇摇头。“我不想刁难你,这件事是上头的命令。”
“你们要擅闯帝皇的教堂?”牧师问,他仍然表现得很冷静,手也还举在半空中。
“所以,牧师,如果你非得拦着我们,恐怕我们就只能做点不太理智的事了。”
“同理,牧师,我也没有骗过你,也不会在你面前杀人,更不会对你动手。我既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要求你违反任何教义。所以,你何不把他交给我呢?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大概也看得见我身后的这些弟兄,我们都是虔信神皇的人,绝对不可能对祂的牧师动手。但我们毕竟是要吃饭的,而神皇从来没给过我们一口饭吃。”
但是,无论那个贵族选哪一种,他或者她的行为都已经和叛国没什么区别了。一个有胆量做这种事的人要么是蠢货,要么就是有能力也有野心的阴谋家。
那个叫格拉罕姆带着的二十个人只是被派出来进行交涉的‘代表团’,真正的大部队恐怕已经将这座教堂牢牢地包围了起来。
对待那些普普通通的世界,许多时候,法务部甚至懒得去理会它们,三十年能有一次巡查轮得到这些星球中的一颗都算得上是它相当‘走运’了。
格拉罕姆耐心地讲着道理,换了个姿势站立,枪口仍然指着天空,但表情已经变得很严肃。
“实际上,是有的,而且是两条教义。”牧师缓慢地回答。
“哪两条?”
“第一,庇护无辜者。”牧师放下手。“第二,今天是礼拜日,你已经打扰我很长时间了。”
格拉罕姆皱皱眉,忽然露出个微笑,枪口也放了下来。
“啊,我明白了。”他慢慢地说。“你在耍小聪明,是吗?神皇的礼拜日明明就是昨天,你是在把我当成蠢货吗?还有,你居然觉得那个调查员是无辜的人?”
“是的。”牧师说。
他转过身,当着他们的面朝着侧门走了过来。戈尔与图杰阿赶忙让开了路,躲在了黑暗中。吱呀一声,侧门被推开,牧师平静地走了回来,格拉罕姆的喊声也一起传了起来。
“我再给你最后五分钟!”他似乎有些愤怒。“你听见了吗,牧师?最后五分钟!”
牧师轻轻地关上门。
他看向图杰阿。
“调查员先生,你对你的工作感到自豪吗?”
图杰阿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这个奇怪的牧师会问点别的事但他还是回答了,而且回答的很认真:“不。”
“你喜欢你的工作吗?”牧师一边问,一边走回了教堂内部。
烛火摇曳,帝皇的雕像们闭着眼睛,脸带悲悯之色,在烛光中显得神圣且令人镇定。牧师的脚步声沉稳且平静地回荡着,他一路走回到了布道台后,这才得到了图杰阿的回答。
“不,我也不喜欢。”图杰阿谨慎地回答。
“那么,你为什么要一直做这份工作呢?”牧师又问。
随后,他蹲下身,开始用手锤击一块位于布道台下的石板。
他的力道一下比一下大,沉闷的响声回荡在整座教堂之内,撞在帝皇的塑像、帝国双头鹰的旗帜与长长的石柱之间,逐渐变成了一种失真的回音,听上去怪异至极。
格拉罕姆仍然在外面叫喊。
“你为什么关心,牧师?”图杰阿问,他已经有些摸不清楚这个牧师在做什么了。
“因为像你这样的人很少见。”牧师答道,仍然专注地敲击着那块坚硬到有些不正常的石板。
“我?我是什么人?”
“首先,你不滥杀无辜。”
“我杀过一些。”
“而他们并不无辜,你的手上没有沾血,我看得出来。同时,你也并不贪图财物。你的衣服都很便宜,最贵的那顶粗呢帽也不会超过四十帝国币。”
“你喜欢吃廉价糖果,大概是出自对童年的补偿心理?而且,这也是你能承受的最高程度的补偿了。”
“你身上最贵的东西是那把由法务部提供的改装型卡塔罕mk3型转轮手枪,你把它保养的很不错,但它也很老了。最关键的一点在于,你无牵无挂。”
“调查员先生,你其实对法务部的准则毫不在乎,你做事全凭自己的原则。不必反驳,你我都知道我说的是真相。”
牧师慢慢地站起身,手里抱着一个灰扑扑的黑色长盒。他吹走灰尘,将它放在了布道台上。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盒子被他打开了。
图杰阿沉默半响,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摸不清楚状况的戈尔,这才回答牧师。
“你是谁?我的同行吗?”
牧师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不,我不为法务部做事。”
他走出布道台,手上已经多了一本黑色的小册子,以及两把闪亮的直刀。像是变戏法一般,那两把刀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他的袖口,不见半点踪影。
图杰阿绷紧肌肉,等待着他的靠近,却没迎来袭击。牧师只是将那本黑色的小册子塞进了他的手里,并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这样的,调查员先生。我在利塔特拉待了十一年,在这十一年里的每一个白昼,我都只为帝皇做事。只有在午夜时分,我才会进行这种特殊的礼拜与布道。”
“十一年以来,你是第二个参加这种布道的人,戈尔女士的父亲是第一位,但他死在了一场街头袭击里,而你”
牧师眯起眼睛,伸出手,将那本小册子慢慢地摊开了。图杰阿举着它,低头看了一眼,一把滴血的利刃就那样堂而皇之地闯入了他的眼帘。
“你很有潜力。”牧师平静地说。“没事的时候,你可以看看这本书。对了,你听过一句话吗,调查员先生?”
“你在试图拉拢一个调查员参加邪教,牧师阁下。”图杰阿抬起头,看向他。“你知道法律上对这种事是如何描述的吗?”
“复仇者遍地皆是,伸冤人四海难寻。”牧师不以为意地回答,自顾自地说完了自己的话。
图杰阿严肃地看着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问。
“你会知道的。”牧师说。
他走向那扇侧门,并通过它离开了教堂。门仍然虚掩着,没有关上。
图杰阿看着他离去,满心疑问。巢都人戈尔愣愣地站在他身侧,满脸困惑,看上去仿佛是一个思考回路出了问题的低级机仆。
图杰阿没有去管她,他满心的犹豫,他想回到那虚掩的侧门后方,通过它被留出的那条缝隙去观察外面的世界,但是,不知为何,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寒意深深地埋入了他的心脏。
这种寒意不是恐惧,却远甚恐惧。是它让图杰阿没有走向侧门,也是它让戈尔的身体慢慢地颤抖了起来。
巢都人慢慢地开口:“我——”
——而她并未能说完。
在教堂之外,一阵可怕的嘈杂声突如其来地降临了。枪声、咆哮声与惨叫声混在一起,共同形成了一曲嘈杂的乐曲。
图杰阿立刻扔下手中的册子,他本想转身走向侧门,前去查看情况。但是,他尚未来得及转头,便听见了一声巨大的关门声。
然后是风,寒冷到无法理解的风。
它熄灭了燃烧的蜡烛,也带走了图杰阿与戈尔的体温。它是那样的不可理喻,仿佛一种超自然的存在。可是,图杰阿却无法确定它到底是不是。这一次,他那天赋异禀的鼻子没有闻到那种特殊的臭味。
但他的确闻到了血腥味。
非常浓重,非常可怕的血腥味。
图杰阿慢慢地抬起头,看向那座位于布道台后方的塑像。它大概有六米高,不算多么高大,但对于这个小教堂来说已经完全绰绰有余,它已经顶到了那些位于天花板的彩绘玻璃。
可它不是帝皇的塑像,至少现在不是。它是一个头戴兜帽,手持利刃的古怪形象。图杰阿看不清这个幽灵的脸,却能清晰地看见那正从雕像的眼睛朝外涌出的巨量鲜血。
它俯瞰着他,流着血泪。
图杰阿颤栗着握紧双拳,却忽然看清了幽灵空洞的眼眶
他看见一块黑色的碎片,卡在横流的鲜血之间,闪闪发光。
——
【31】
【我们的计划终于推行到了这一步,老友。我很抱歉,我花了如此长的时间才做到这件事。我不知道你已经在黑暗中忍受了多久,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还要忍受多久,我没有答案】
【但我们会成功的,神明不需要甲胄,只有人类需要它来保护自己。你听得见吗,卡里尔·洛哈尔斯?在黑暗中保护好你自己。】
【我们会找到你的。】
——无名之人的日记,用于保持人性。
“31,神圣泰拉遭遇恶魔袭击,钢铁勇士与帝国之拳击退了它们。同年,星炬的光辉再次减弱。”
“这一年被人们称作灾厄之年,不仅仅只是因为泰拉遇袭,以及星炬光辉的动摇,还因为那些漆黑的、燃烧着经过天空却又消失的毫无踪影的火雨。”
——《帝国秘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