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的东风拂遍中华大地,百废俱兴、日新月异。
1995年夏,李云霞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她赶到县教育局的小会议室报到时,会议已经开始了。
她小心翼翼推开门,蹑手蹑脚走向后排空位时,一个悲痛的声音响起,“局长,天福山中学不能拆啊!”
紧接着,安静的会议室里议论纷纷。
“是啊,不能拆!局长,天福山中学是纪念天福山起义的红色学校,是理琪等革命先烈们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它不是一所学校,是我们薪火相传、继承革命精神的象征啊!”
“可不是,它是全县唯一的一所红色学校,我们的孩子需要接受爱国主义教育!”
“不是说县里还要在各镇扩建学校吗?好端端怎么还要拆呢?”
……
李云霞在一片质疑声中,找了个空位坐下了。
前面主席台上,教育王局长和其他几个局领导面色凝重地看着在座的校长和教师骨干代表们,以及十余个全国各大院校应届毕业生。
“大家不要急,安静一下,听我说。”王局长说,“自恢复高考以来,国家高视重视普及基础教育,我们县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在各乡镇建立小学、中学、高中,为培养人才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但因为前期整体规划时无法对师资力量、教材配备、资金流转等问题精准预计,导致盲目扩建、问题频发。其中师资力量不足、教育资金短缺成为最大的问题。局里决定合并部分各方面落后的学校,是为了压缩开支、节省师资……”
王局长话没说完,会场再次骚动,人们交头接耳、各抒己见。
屋子里十分闷热,顶棚上的两个风扇发出吱呀呀的轻响,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的。
李云霞暗暗吸了一口气,她没想到来报到会遇到这样的场面,看看左右,和她年龄相仿的毕业生男多女少,都低着头沉默不语。
“别抬头到处看,小心让王局长点名把你分去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身边的男老师偷偷拉了她一把,小声说。
李云霞转头看他,他脸颊瘦削,细眼薄唇,身材高大、肩宽臂长,白衬衣洗得发黄,领子润着一圈汗渍,额头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
“你这是吓得还是热的?”
李云霞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由好笑。
“半对半。”男老师飞快地说,“我叫周庆安,你叫什么?”
李云霞刚要告诉他,他冲她使了个眼色。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前面王局长站了起来。
骚动的会议室安静了许多。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说实话我也不舍得。天福山中学是一所红色革命教育学校不假,可它地处偏僻,只有附近几个乡村的孩子在那上学,而且没有老师愿意去那里教学,不值得动工重建。现在的十二个教师也有要求调走的。校长、教导主任、团支部书记、总务处主任和会计除了本职工作都得兼课,剩下七个人教三个级部其他科目太累了。交通不便、师资不足、管理不善、基础设施条件差、生源素质低下,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问题,咱们总得想办法解决。”
王局长提高声音耐心地说服。
王局长说得是实情,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教师站起来,语气沉重、悲痛,“局长,天福山中学有今天,我这个当校长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思想落后、领导无方,不能带动全校师生分担局里的压力。可是局长,如果把它拆了,附近乡村的孩子就要去别的镇中学上学,师资和其他问题是解决了,可孩子们远的要走二三十里路,每天往返不方便不说,刮风下雨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办?”
“这个是天福山中学的田世昌校长。”
见李云霞好奇地打量田校长,周庆安介绍。
田校长的话至情至理,主席台上的局领导们面面相觑、多有认同。
“请局长和各位领导多考虑一下全校一百四十三个孩子,初三的大了还好说,初一的孩子还小,走迷路了不是稀罕事。咱们别的问题可以想办法解决,他们的安全得放在第一位啊。”田校长咳嗽了两声,恳求道,“先把它留下来吧,不行把这些孩子送上高中再拆……”
王局长无奈地长叹一声,点点头,“田校长,您为教育事业无私奉献、兢兢业业,哪有你的什么错?你的意见我们回头开会再商量一下。如果你的意见被采纳,你对局里有什么要求可以一起提出来。”
场中所有的人都抬头看向田校长。
“要钱!有了钱才能改善基础设施!”
“要工程队!先把自来水通上!”
“修路!进校的山路得修!”
……
许多人见田校长迟迟不说话,都替他着急。
“局里要管着全县所有学校,我不想格外给局里添麻烦。其他问题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就请局里给分配三个老师过去,一个语文老师,一个美术老师,一个音乐老师。”
田校长话音刚落,就有人笑起来。
“一共才分配了几个?全县有大半学校捞不着,还一下子三个,想多了吧!”
有人取笑。
“田校长,语文老师要紧也就算了,你要美术和音乐老师干什么?谁不能领着孩子们画个画唱个歌儿?再说考试也不考美术音乐,你这不是浪费机会和人情吗?”
有人提醒。
“局长,音体美教育和语数英一样要紧,必须让专业教师教,不能糊弄孩子们!如果孩子们连基本的音美知识都不懂,那跟吃饭营养不良是一样的。审美教育跟不上,会成为每个孩子终生发展的缺陷。我没别的要求,就请局长和各位领导考虑一下这个请求。”
田校长掷地有声地说。
会场一时鸦雀无声。
王局长扫视全场,目光落在后一排各大院校新毕业的教师们身上。
夏日炽热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把每个人的脸照得明明暗暗,如同未知的命运难以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