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起,清微山寒宵峰上云开雾散。
高悬“万世人极”匾额的一处大殿内,一帮清微初阶弟子端坐在蒲垫上,看似闭目含虚,实则悄悄打着瞌睡,大殿之外,两位年纪稍长的剑师则背着手来回踱步,各自揣测真人为何无故断了早课。
对于戚灵而言,寒宵峰上到处都是野鹿与白鹤,这些生灵毫不惧人,却在灵芝瑞草间穿梭转瞬即逝,她从未目睹过这些,一时兴起,竟蹦跳着进了草丛中去追逐。
采澐看在眼中,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加以阻拦。
二人尽管年岁不同,但皆有股自在洒脱的气质,山上大伙修道砺心,古板乏味,就如同枯木寒石,戚灵这种烂漫天真的境界,对于那些中阶弟子而言,的的确确算是一种奢侈。
更何况,在南瞻部洲,清微山乃是山河总揽之龙脉,此处地理广袤深邃,又有历代真人们的混元一气加持护佑,使得清微山脉灵气逼人,寻常凡夫俗子在山上小住几日,往往就能消灾祛病,一旦住上几年,更可以常保青春益寿添神。
放任戚灵在这片山野中呼吸吐纳,对医好她身上病症有不小的裨益,所以即便还不清楚二位真人要如何医治她的疯疾,采澐却已打定主意,每日都带戚灵去纵情探索山林。
一连过了几日,也不见二位真人身影,采澐趁无人时悄悄拉住姜灵运问道:“师父去哪了,怎么也不管戚灵了,凭着我一个人,可治不好她。”
姜灵运笑了笑,“师姐怎么沾事则迷,你还不清楚他们老人家都处事风格么,那必定是清净无为,顺应自然啊!我见你带着戚姑娘满山溜达,借天地之气休养生息,不就在助她自然的生养经脉,恢复元气么?这不正是师父的本意么。”
采澐一本正经点头道:“师弟,你果然有些悟性。平时见你爱拍师父马屁,算是没白拍。”
经过这种四处悠游的治疗法子,戚灵果然有些变化,走起路来衣袂飘飘,毫无尘网束缚,心神安宁,四肢灵活敏捷矫健如猿猴,竟成了捉鸟捕虫的一把好手。
姜灵运叹道:“练成挺快的身法,可惜心智就是不恢复。”
采澐笑道:“别急,医书上写,伤及经脉要休养三年,伤及脏腑则需七年。纵然在清微峰,也需得假以时日不是。”
姜灵运点头喃喃道:“若换成旁人,损了奇经八脉,早就成风中残烛,一日不如一日了。”
采澐对此并不在意,仅仅是替戚灵梳洗时,发现她眉心有颗胭脂红的小点,似痣非痣,无论怎么也洗不掉。
开口一问,戚灵竟然回答:“红点点?那是我读书时得的病,也许是读书太多了吧。”
采澐苦笑道:“又说疯话了。”
半月有余,两人已经逛遍了寒宵峰四周的百里山林,采澐便计划着,领戚灵到西面峡谷中走走,那里云烟沉降,灵气内敛,古藤粗蔓遍布,野趣十足,还有不少珍稀药材生长其中,可以顺道一并采撷。
于是采澐带着戚灵顺着一条山泉,一步步向下而行,十里琅珰山路,呜咽的水声不绝于耳。
身旁千年柏树上,传来几声鸟雀哀鸣。
采澐眼角一抬,余光所见,不由愣了一下。
头顶岩壁上突然破碎,钻出一只紫鳞穿山甲,小家伙身材瘦长,机警的四处张望着,瞧见了戚灵,立马跃下山岩,爬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径直钻入树林。
戚灵满心欢喜与好奇,毫不畏惧的要伸手去摸,一见穿山甲溜走,顿时追赶过去。
山中并无猛兽,偶有玄犀白猿出没却从不伤人,因而即便戚灵独自走出去相当远的距离,采澐也不会过于担心,只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
戚灵追着穿山甲,三晃两晃,消失在树丛中。
采澐喊了两声,“慢些,慢些,别摔着。”
杳然无应。
采澐紧走几步,拨开茂密林叶,见戚灵趴在一颗铁鳞皮的千年巨松底下,伸手朝树洞里掏些什么,不消三两下,还真就见她抓着穿山甲尾巴将其拖曳而出。
不过没等片刻,戚灵手指所捏的穿山甲突然摇晃了两下。
砰。
一股青烟荡开,穿山甲化成了一张折纸。
戚灵抿着嘴,满脸疑惑的抬起手,将折纸放在眼前,仔细瞧了瞧,那是一张极精致的黄藤纸,被人折成穿山甲的外形,还拿朱砂兑酒,点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与此同时,戚灵的手掌开始渗出鲜血。
采澐黛眉一皱,身子没有一丝一毫迟疑,本能的拂袖拍掉那张折纸,原本窄窄的袍袖也顿时宽大起来,如同东海巧纳江河,气之所涌,掌中多了一柄长剑,一柄剑气凝聚而成的剑影。
也就在穿山甲化作折纸的一瞬间,采澐察觉到,必定是清微同门弟子在捣鬼。
戚灵另一只手手仍抓着那张藤黄纸,“我刚才!捉到它了!采澐姐姐你看到了吗?”
“是不是受伤了?”
采澐轻声问出一句,背负剑影,蹲下身子护住戚灵,先是察看了一眼伤口,掌中鱼际处有一道细狭裂痕,像是手心按在了吹毛断发的利刃刀尖,只是伤口锋锐笔直,犹如一抹明快的剑伤。
采澐迅速起身,鼓足了劲将白芒剑气朝树洞挥去,不知年岁的巨松被剑影扫中,拳头厚的树皮爆裂开来,使得更多光线透进树洞当中。
青翠欲滴的松针,顷刻如雨珠般散落。
光线照入树洞中间,露出一把刃尖朝外的短剑。
采澐深吸了口气,缓缓扶起戚灵,用袍袖替她遮住簌簌而落的松针雨,又认真检查了一番伤口,随后捡起被埋在土里的那把剑,拿在手中辨认一番,脸色逐渐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