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澐拾起短剑在手,打心底里害怕起来。
不曾想在清微道山修行之人,终日以护生为念,居然暗藏嗜杀之徒,这又是哪位道友,敢拼了大道前程不要,盗出唆啰魂剑来谋害一个玉堂女子性命?
起初“唆啰”二字,乃是玄都西南部的方言,若用正儿八经的官话讲来,该叫作搜罗魂剑,剑名虽然绕口,但顾名思义,此剑专门搜罗人身魂魄,无论是将肉身戳上一剑,还是蹭破点皮肤,但凡剑身沾血,则能瞬间牵引吸噬人身三魂七魄。
兵者,不祥之器,此剑不外如是,不过因为此剑传自异洲且价值连城,心怀天下的清微真人们就并未将其销毁,反而在山中设有一处偏殿,将唆啰魂剑等大凶兵甲放置其间,供后辈剑师观览并引以为戒,平日里凶剑室虽无人值守,可也有挂有观道玉牒日夜监看,是谁将这柄古剑盗取出来,要夺戚灵性命?
小乙?
采澐第一个想到了他,小乙那副怨愤的样子令人印象深刻,说过的话也言犹在耳,可转瞬间采澐又摇了摇头,道山之人好生恶杀,小乙素来遵从清规戒律,从未犯过雷池半步,若非小乙,又能是谁?
采澐神色复杂,眼神难过的望向戚灵,听师父清耳真人曾说过,凡人中了唆啰魂剑,登时就会魂魄离窍丧命黄泉。
然而戚灵仅是眨巴了两下眼睛,盯着牢牢握住古剑的采澐,片刻之后,居然换了一副温婉音容,柔声问道:“采……采澐姐姐,刚才发生了什么?”
采澐脱口而出:“刚才有个混账!有个假修行者,折了黄藤符甲,请君入瓮,要夺你性命!”
戚灵洒然道:“我不计较,要害我的人,挺多的。若都放心上,心里就装不下此地的秀美江山了。”
采澐忽然呆住,反复琢磨着这句话。
这是一个痴傻之人,能说得出来的?
采澐愣道:“戚灵?你没事吗……是不是记起什么了么?”
戚灵手捂眉骨,“采澐姐姐,实不相瞒,我不止想起来了,还多出来好多东西,有些事情却又恍恍惚惚,完全没印象,只感觉这会儿脑子里一团浆糊。”
采澐半信半疑的扶住戚灵,刚想再问些什么,骤然间草木伏倒,一股极为刚猛的剑气闪烁,霎时间穿林打叶而至。
显然是那位别有用心埋剑之人,在暗中远远窥视,见戚灵并未顷刻间毙命,并不甘心就此离去,竟堂而皇之的催动清微剑气再次突袭。
只不过此刻采澐双手仍旧搭在戚灵肩上,剑气来势之疾,间不容发,戚灵有所察觉,情急之下,轻轻“呵”了一声。
一团妃红色光影球,自戚灵眉心而生,本该若隐若现的剑气,就这样化作一团纤细灰影,死死定格在戚灵身前半尺,连形状也被瞧得一清二楚。
采澐御气浮空,脸上面沉似水,她朝四周望了望,并无人影,紧接着将捡来的黄藤纸折了张纸鸢,扔在半空中。
纸鸢扑朔了几下,飞入淡红光影,却在触及边缘处停滞。
采澐撇了撇嘴角,阴沉着脸问戚灵道:“你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戚灵一时哑口无言,目光茫然,“可以让我待会儿再解释么,可否容我休息一下。”
采澐没有强人所难,嘱咐戚灵原地坐下,又以秘法呼唤来姜灵运,不过在等待的同时,那团淡红光影又在无声无息中消逝。
采澐握紧了手中的嗦啰魂剑,与满头雾水的姜灵运压低声音聊着。
不明就里的姜灵运意外发现,采澐对待戚灵的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此刻虽谈不上厉声厉色,却多了几分寒凛意味。
姜灵运问道:“师姐,我怎么觉着你突然就真生气了。”
姜灵运这么问,自然是觉得,采澐现在的样子,跟那种带玩笑的生气截然不同。
采澐指了指唆啰魂剑,神色激动道:“第一,凡人中此剑者,无不顷刻间毙命。这是咱们师父亲口说过的,你也知道,可偏偏戚灵中剑出血,到现在安然无恙,仅是嘴里喊着头疼,你说奇怪不?第二,我刚说了,我们俩在林中被人突袭,先不管那人是谁,可戚灵她竟然用了某种玄通秘术替我挡住了清微剑气!你再想一想,师叔诊察这女孩时,凭空引出一阵怪风那事。戚灵,太古怪。”
姜灵运惊呆了,稍加思忖徐徐说道:“那个人,能盗出唆啰魂剑,又使得清微剑气,……究竟是哪位师兄弟,要这样针对戚灵?这要是被师父知道,会不会逐出师门?”
采澐嗔道:“你听不懂么,我说的重点不是这个!你不奇怪戚灵吗?”
姜灵运点头道:“她啊!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能够使用什么异洲巫法,江湖秘术,这不就坐实了小乙师弟所说的罪名,是外道魔教么,对了,叫红月教。”
采澐焦急道:“对啊!可……好是歹人家也是在玉堂城内救我的,教义有内外之别,可人心也有善恶之分……”
姜灵运一拍脑门道:“师姐,我懂你意思了。果然你是最讲情义的!师父常说天道无情,又叫咱们天人合一,多多效法天道自然,可一个个都彻底无情的话,真没点人味儿了。”
采澐叹道:“一码归一码吧,这戚灵的身份,倘若真的是红月教,我怎么还有脸让小乙师弟对她网开一面。”
姜灵运淡然道:“师姐,这又不是你的责任,依我看,不如先去凶剑台,确认唆啰魂剑是否丢失了,再立刻去清凉台,也许师父在那边停留,我们也好禀明经过。”
“也好,有你跟我一起看管着她,我安心些。”
姜灵运咧嘴道:“犯不着用看管这个词吧?”
采澐摇头道:“算了,那说成是保护她,毕竟有人暗中伺机而动,也不知道藏了什么心思!”
戚灵重新站起,突然挺直身子,单手扶着额头,“是一位道长,留着长长胡须,你们都管他叫楚玄豹。”
此言一出,采澐和姜灵运眼神讶异无比,齐声问:“什么?”
“是楚玄豹,监守自盗,拿了唆啰魂剑,今日也是他在凶剑台出没。”
采澐皱眉道:“戚灵!你莫要信口开河。”
戚灵显得有些神色颓然,“我没有!我真的知道了。”
姜灵运问道:“等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戚灵指了指眉心,揉了揉脸颊,轻声道:“就像是亲身经历一样,一幕幕,都存在我心湖中,都扎根在我的意识里。我也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呢!一切都太突然了,中了唆啰魂剑,我不但没死掉,还突然就记起了这段日子发生过的一切,突然间,又多了一些不属于我的思绪,我好乱!”
山林中,疾风隐隐。
采澐与姜灵运对视一眼,皆是面露狐疑。
戚灵看穿了二人的心思,继续讲道:“我还知道,这清微山凶剑台,目前一共放置了三把剑,分别吐噜皮剑,咯吱骨剑,唆啰魂剑!其中的吐噜皮剑,剑身炙热如火,中剑之人皮肉焦毁,永远无法愈合。咯吱骨剑,是一柄骨制短剑,中剑之人会浑身酥软,但凡举手投足,骨骼关节摩擦,便会发出咯吱声,剧痛无比,就连牙齿都会打颤。呵,为什么都是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就连戚灵自己也十分纳闷,为什么会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姜灵运连忙摆手道:“行了,行了,甭在念那些玄都西南部的方言了,什么秃噜皮的,外人根本不清楚,我信!我信你!不过,戚灵,你因何将矛头指向了我那楚师兄?”
戚灵目光黯淡,低声又把刚才诉说的内容陈述一遍,就是莫名的在心湖间,多出些奇怪念头,一些本不属于自身的念头。
此事不能以常理而论,不过采澐半信半疑的笑了笑,“我虽没有在市井这口大染缸中泡过,也不爱钻营人情世故,可真假谎言我却分辨的出。”
姜灵运问道:“师姐,那你觉得她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采澐盯着戚灵的眼睛,缓缓吐出三个字:“我不信。”
戚灵反而松了口气,“不信就好,采澐姐,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采澐继续质问:“我问你,你有没有加入红月教?你的法术是跟谁学的?还有,在松荫镇的时候,你有没有打伤小乙?戚灵,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够真心帮你。”
从玉堂城出发一路到松荫镇的经历,戚灵毫不隐瞒,完整的讲述了一番,姜灵运听得入神,当听说小乙在酒池子里突然变成了皮肤铁青的妖兽,却并未作何惊讶,只是不住的摇头叹息。
与此同时,森林上方忽飘来一人,同样是一身道袍,脚踩长剑,倏忽之间悬停在半空。
风吹卷着这人衣裳,如猎猎旌旗。
这人朗声喊道:“灵运师兄,你也在啊!掌教真人吩咐,让采澐师姐过去,并带上这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