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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壁书屋 >  长戚 >   第54章 大地契约

石门后或许是凤巢龙窠。

高山,峻岭,陡崖,深涧,方圆百十里尽在颤动。

戚灵万没猜到,洞窟是一种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开启,就如同弃门扉而不用,偏偏选择掀翻屋顶,再拆了院墙。

那道纹丝不动的石门杵在原处,并无挪移半寸,反观紧挨着的山石断崖,竟剧烈的颠来颠去,直至山崩地裂。

换言之,石门没动,山动了。

一时间,戚灵几乎没回过神,凝望四周,定虚空外大地震挛停止,石门后的觉空,直接从石门一侧被挤出身子,他是被震了出来,血肉淋漓体无完肤,居然已是一团烂肉!可觉空仍在用腐烂手臂支撑地面,最终却踉跄一下,栽倒不起。

戚灵面带肃然,定了定心神,生怕被这怖相扰乱神思,“……这,从南瞻远道而来,一路见识了不少古怪妖兽,无非是天生万物,形貌各异,可觉空这幅模样算怎么回事?难不成刚才在跟幽魂谈话?”

经过玄松魂和雪琴魄作声提醒,戚灵才逐渐注意到,一道黑气盘绕在觉空肉身上,犹如蚊蝇逐血,忽起忽落,在觉空肉身上显得有些恋恋不舍,紧接着黑气掉头对准了戚灵,顷刻间喷涌而出,弥散数丈之高,又在定虚空外滚滚冲撞,好似独魔乱舞,一时间播土扬尘遮天蔽日。

作为罪魁祸首的这团黑气,分明畏惧定虚空,不停缠绕盘旋,始终保持谨慎不敢接近。

为防不测,戚灵将定虚空外的宿霜也拽了进来,须臾间,黑气略显狂躁,裹挟起无数沉重砂石,仿佛千万蝉音齐鸣,戚灵没来得及看清外状况,定虚空便被死死封埋起来。

戚灵视线也被彻底遮蔽。

定虚空边际,乱石穿空,密不透风。

岩体彻底将出路封死,戚灵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站在这片黑暗中,甚至有种躺在棺材里,被丢入地底活埋的感觉。

戚灵有些疑惑,自从掌握土灵之力后,还从未能如这团黑气一般,轻而易举搬起极其沉重的山体巨岩,而若想将定虚空外堵的严丝合缝,外头必然堆叠起了一座丘陵小山,难道那团黑气,在眨眼间筑起一座大坟包?

黑暗,容易使人压抑惫怠。

戚灵越想越憋闷,运转土灵之力,试图向外推散巨石。

纹丝不动。

定虚空上的岩体,彼此之间牢牢吸附,构成浑然一体的岩壳。

玄松魂惊道:“这是什么妖法哦?主人竟不能令岩石挪动分毫?”

戚灵也愈发疑惑,尝试用清微静心法门盘膝坐下,舌抵上腭,陷入冥思。

之前张彭曾说过,土灵与业海息息相关,要想使灵识与远古自然之力勾连更深,需要不断对心神抽丝剥茧,丢掉一切能受业海干扰而生的心念,只有这样,才能发挥最大效力。

戚灵心无旁骛坐了一会儿,随着呼吸绵绵放到极慢,她又再次尝试推了推巨石。

轰然有声,似乎裂动一点点。

不过终究,聊胜于无。

凝成整块的岩壳仍旧牢不可破,随着戚灵咒力松弛,又如火烧连营,朝内寸寸吞噬。

自从在清微山被烧断灵根后,戚灵察觉到,定虚空能够维持极久,似乎不会再悄无声息消逝,倘若此时没了定虚空,也不难想象,里面的活人将被瞬间挤压至体无完肤。

僵持了一刻钟,岩壳猛然豁开一个口子,显出一束昏光。

透过这个口子,那团黑气再次映入戚灵视线,浮现一张模糊不清的人脸,却好似隔着重重死雾,看得一点也不真切。

岩壳中,传出一个声音,又浑如来自大地深处,“你在什么地方掌握了土灵之力?”

戚灵一愣,在定虚空中坐着回道:“巫师张彭。”

黑气隐隐作声:“巫彭?”

戚灵嗯了一声,再没有贸然接话。

定虚空外,巨石骤然开裂,跟最初堆叠时一样,用令人惊骇的速度剥离,犹如风拂灰尘,倏忽,散归于天地之间。

此刻那团黑气没有再飘忽不定,聚在一处,化作模糊晦暗的阴影,一个暗哑声音传出,“他在哪?”

他?

黑影分明十分在意张彭,又问急切问了一次:“巫彭,他在哪?”

隔着定虚空,戚灵使劲盯住黑影,回道:“消失了。”

黑影毫不犹豫问:“那不就是死了,怎么死的。”

“还是别问了。”戚灵再次闭上眼,“因为我也无法回答你。”

黑影不依不饶追问:“被杀的?”

“唯一知道的,就是与他对战的,是白酉。”

白酉这个名字,令黑影迟疑了一阵。

它虽然没有面庞神色,但语气开始凝重,喃喃道:“白酉还没死啊,你替他报仇了吗?”

这一问,让戚灵五味杂陈,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尽管张彭曾传艺给自己,算是一位缘浅的授业恩师,可复仇的念头,压根却从未在心底萌生过,此时唯一能认定的事,便是九曜之战根源在于业海,平息业海,令逝去的八位巫师得偿所愿,要比复仇有意义的多。

戚灵洒然道:“没有。”

黑影催道:“找到那个凶手,杀了他!你能做到吗?”

可黑影刚说完,又顾自笑了起来,甚至自言自语,怎么可能做到?就凭这点玩泥巴都嫌沾手的土灵之力,也想弄死白酉,她不行!

玩泥巴的土灵之力?

面对嘲弄,这点戚灵不作否认,隔着定虚空,她眉目低昂,郑重其事道:“我不会滥杀无辜……即便有辜,我也不想杀人。至少在你没有告诉我身份之前,和理由之前。”

黑影狞笑着,“我身份?我是清微山中人。”

这句话,令戚灵心弦一动。

雪琴魄和玄松魂却齐道:“它不是!”

接着听黑影作声:“我是清微山中人,我也是赤焰山中人,我还是金刚山中人,我是万山之主,我是无所不是。巫彭是我之子,你亦是我之子!十洲之内,极少生灵才能感知到土灵,巫彭是土灵存于世间的种子,任何懂得种子,都是我之子!孩子,你该去找到凶手,替巫彭报仇。”

黑影语无伦次,戚灵沉默不语。

黑影又散逸成一团黑气,默默吊起苦行者觉空的肉身,从地面抽离砂砬涂抹在觉空血淋不止的骨肉间。

觉空泪眼婆娑,仍在活着呻吟:“……痛,放了……我吧。”

黑气中的声音,朝戚灵缓缓道:“我的孩子啊,移步,从那团虚空境中走出来,见我。让我看得真切一点,总觉得,你这脸蛋儿像极了一位故人。”

尽管没有更多言语,但不可否认,这是拿奄奄一息的觉空在威胁。

玄松魂道:“像个屁哦,主人别听他的,世间妖邪千百类,有些嗜血好战,有些残暴粗鲁,总之都虐人虐的津津有味,主人面对这种算是狡诈多谋的!它这种货色,我最懂了,一旦有所举动,那必动如雷震,此时主人须万万谨慎,万不可存仁心,你就当作眼瞎,看不见这个苦行者。”

抉择往往意味着苦难,一个不慎,害人害己。戚灵暗叹了口气,只觉眉心火热,也没有采纳玄松的提议,为了稳住黑气,她答道:“我可以走出去,但我要与你做个交易。”

黑影饶有兴趣问道:“什么?”

戚灵小心翼翼重复着话语,心中却盘算着以退为进,一旦跨出定虚空,再将定虚空对准黑气一收一放,兴许能击其不意,因为黑气对定虚空明显存有畏惧,那么足以证明,冥力对这团幽影必能起到牢牢禁锢的作用,对于这个决定,玄松魂不置可否,雪琴魄则更担心出现难以预料的境况。

但“做个交易”竟一语成谶。

戚灵只试图朝定虚空外迈出半步,压根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也来不及说出两句掏心窝的废话,那黑气骤然散逸裂出一道分支,悄无声息刺入虚空半寸,瞬间扑入了戚灵眉心。

戚灵体内,雪琴魄呆若木鸡。

玄松魂更是极度懊悔的抱怨,我若有自己的肉身,一定脸色雪白,傻女人初生牛犊不听我的,还想去主动擒获降服对手,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这下子要遭殃了吧?

戚灵茫茫然站在原地,眉心有一股火辣痛感,殊异于定虚空的炙热,伸手去抚摸,可额头之上,既没有伤口,也没有红肿,黑气并未造成任何伤害,然而体内忽然冒出那个声音:“你真的很像我一位故人,心地仁慈,这很不好。”

除了玄松魂和雪琴魄,又多了一位?!戚灵委实有些害怕了。

不,似乎不是。

尽管眉间热流鼓荡,然而戚灵冷静望了眼面前的那股黑气,使劲晃了晃脑袋,确认这声音分明又出自黑气当中,倘若不是错觉,那必是中了某种奇特妖术。

那声音交叠在耳畔,也不断从黑气中传出,双重作响起来,“巫彭才不会像你这样!他心肠够硬,如山石般刚毅不屈,在没有山的地方,筑起属于自己的山。我极其宠溺他,可惜他天资差劲,又缺点野心,始终苦学不得精髓,放着浑然天成的大地山川不亲近,鬼使神差的想另辟蹊径,到头来终究遭了殃。可恨啊,大地生养万物,却被万物摧残着,戚灵,你既然掌握土灵之力,你就不该如此仁慈!你应当让生灵学会敬畏,让他们动土便染上五黄煞气,否则你必将跟巫彭一样,成为上等人物,结局下等凄凉。你的心湖内镜,也太他妈像长戚了!”

长戚?

戚灵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她惊问:“这……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声音怖笑道:“跟你做交易的人,你不正是要跟我做个交易吗?”

戚灵痴痴道:“什么交易?”

那声音狞笑道:“神门镇土三千载,一朝出离动四洲。我跟你啊,签订了大地契约。”

契约?

黑气开始滚滚旋转,忽而钻进苦行者觉空体内,忽而又抽离出来,享受着无拘无束,也充斥着得意之态,“记住,你那勉强能玩泥巴的土灵之力谁学谁遭殃,不过,不必担心,那股灵力已不复存在,注入你眉心那团阙影,使你已掌握绝对大地之灵!是大地赐予你这股力量,要让你杀掉那个凶手,这也是唯一的代价!否则,这契约,将带来无尽荒芜诅咒,疏泄在你踩踏的每一寸土地上。”

这就是,所谓的交易?

杀掉谁?白酉?!戚灵心神震荡无比,一时间勾连不起丝毫灵气涟漪。

黑影最终语气极度平淡,却没有解释更多,最后倏忽扑入地面,再也看不出踪迹。

随之,那堵光滑的石门也离奇化作极细沙尘。

风一扬,尘埃落地。

暖煦日光再次照在戚灵脸上。

绝对,大地之灵。

这六个字,使玄松魂呜咽着,最后几乎发不出声来,他用一种悲欣交集的口吻道:“主人,在玄松眼中你是世间最好看的女子,颜值即正义,你……你运气实在好的过分了啊。”

戚灵:“……?”

她浑然不觉,默默垂手肃立,感觉自己操纵自然之力的那份神思,有了明显的异样,变得敏锐、通达、顺遂,万仞高的山峦,仿佛随时可以被踩在脚下。

戚灵喃喃道:“玄松,你在瞎嚷些什么?”

玄松魂道:“主人,不知道,这件事当喜当忧!碰上这阴森森,又充斥血腥味的怪影,换作别的女人,早就作呕胆寒,你竟主动跟它做了笔买卖?关键是,这家伙还同意了!我在你体内算是呆不下去了,这样下去话,我会彻夜难眠的啊,土灵克木,土气克木!我这颗老松树,觉得脸颊都发腮臃肿了,煎熬啊。”

戚灵凝视自己的掌心,喃喃道:“大地,契约?杀掉,白酉?”

回赤焰山的路上,绯红女使突然间讥讽道:“这样子还不如之前,这次换老娘肝颤了。当你打算走出定虚空那一刻,我还以为你愚蠢到要跟那黑影大战一场,在心里叫苦。现在我却不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绯红女使之所以这么问,只因此时此刻二人飘浮在半空,身子下面并无任何悬浮石块支撑。

清微道山的真人们尚且需要腾云御剑,而戚灵引动离奇的大地之灵,脚下连朵云翳都没有,绯红女使眨巴着眼睛,望着披麻乱皴的异洲地面,竟有些恐高了。

戚灵反而将双手微微朝后垂,在空中像条游鱼般自在,“之前用土灵之力,我可以脚踩浮石而飞,但现在,似乎脚踩纤毫沙尘即可浮空。”

确切来说,就是两人脚下并非什么也不踩,只是踏着天地之间无数的沙尘,这些小如芥子的颗粒,无法被肉眼观察到而已,这就是契约所带来绝对灵力,纯粹无比,天地之间小到一沙一石,大到一山一洲,此时的戚灵去以心神感知,都如同呼吸一样自然亲切。

绯红女使受不了这份亲切,实在不习惯浮空而行,低声道:“我不是吹毛求疵,你还是给我找块石头垫脚吧。”

戚灵照她所说,换了御石飞行。清风拂面之时,戚灵意外发现,在这股激荡灵气中,就连衣裳也不用捶打浆洗了,那些粘在上面的灰尘,会自行散归山河大地。

体内雪琴魄笑道:“恭喜主人收获神技!这辈子不用洗衣服了。”

玄松魂气恼道:“呸!这又如何,不就是多了点土灵之力吗,有什么了不起,我劝主人还是少用这黑影传授的东西,邪气大的很!”

雪琴魄反而道:“主人别听他胡扯,四洲之内,所有法术自身并无善恶之分,关键还看施法之人!假若这黑气所授的法子,主人用起来能大利众生,那何乐而不为呢?这不比南瞻部洲清微真气强吗?”

戚灵竟一时有些语塞,“可是,不单单是牵引灵气更加随心,我感觉心湖里还多出了类似清微符咒的东西,像,像极了清微山道长们吟唱的咒语。”

戚灵面露茫然之色。

绯红女使喊了喊她,“想什么呢?!”

戚灵回神道:“一些过去的事。曾经渴求的东西,明知得不到,后来也死心了,现在竟都已拥有,我……”

绯红女使细眼眯着,蔑笑了一声,“你什么你?小女人,就爱多愁善感!你这模样,老娘司空见惯,矫情的都快吐了。哎我越来越觉得你这丫头有意思了,有时候看着挺水灵,有时候又蹭蹭往外冒傻气。你知不知道,你放走宿霜,还把觉空尸体交给她,方便了她俩圆谎,却让我俩待会儿麻烦迭至。”

提到宿霜与觉空,戚灵也笑了笑。

放走宿霜时,那姑娘既没道谢,也没多说,但不知为何,戚灵却觉得心绪放松无比。

戚灵认真说道:“有句话,我想不起来是从哪儿听来的,但记得很清楚,说的是,无论清微与人间,皆是方便第一。”

绯红女使冷哼道:“清微,清微,左右不离这俩字,你对清微执念很深啊。”

戚灵眉眼冷了几分,“我只是在遗憾,人之一生,辗转蹉跎,数十年,白发骤生,哀哀的无奈中,世道又纷乱万种,即便是南瞻部洲的山河祖脉,千年香火不绝的清微玄都,若沦为玉堂、天风那般污浊,挺可惜的。我在玉堂时,那山,那水,本身不会告诉我答案,行走其间,才偶遇真知正见,这就是最初我去亲近的原因。”

赤焰山收矿寨里,群妖攒动,见戚灵领着个陌生女人,唯独没带回觉空,就猜到山主娘娘或许将雷霆大怒,便趁早摆起阵势,扬起矛戈,只待金褛裙一声令下,就一拥而前活捉了戚灵。

酒席早已撤去,金褛裙仍坐在原位,乳白色的脸蛋阴沉着,像抹了层铅粉。

一旁徐健抿着嘴,假意陪笑,掌中端的杯盏早已空空如也,迟迟不见小妖伺候续酒。

就连宿霜也没了人影,惹得金褛裙心烦意乱喊道:“术官呢?!再派几只巡逻小妖,给我去找她。”

戚灵柔声道:“娘娘别费劲了。”

金褛裙一愣,望着戚灵道:“你说什么?觉空呢?”

一只小妖的石矛凑了过来,戚灵瞧了眼矛尖,打磨的细薄锋利,却是铁柄镶嵌的蛇纹石,就笑着用指尖推了推石刃,道:“娘娘这是准备大动干戈么,这么美丽的矿石,几乎算是玉料了,琢成兵刃多可惜呀。”

小妖们一时犹豫不决,扭身观瞧金褛裙脸色,山主娘娘额间猛然放出金光,肩膀抖擞,展出一双巨翅。

一片阴翳好似金罗伞盖,望之森然。

徐健赶紧站起身,“娘娘有话好说!先问清楚什么缘故,再动手不迟。”

金褛裙紧锁双眉,厉声问道:“为什么没能带回觉空。”

“西牛大洲山峦古洞众多,目不暇接,也不能尽识……”

金褛裙惑道:“你想说没找到地方?赤焰山阴五十里,有处古怪石门,可曾有见到?”

戚灵背负双手回道:“正是这座石门,让我十分不解。比如娘娘身后这巍峨赤焰山,能生出千道溪流,能养活万颗林木,而那石门所在的断崖一带,可以说是毫无生机,特别特别古怪!山主娘娘,恕我修为尚浅,挪不动那座石门。”

金褛裙缓缓站起身,又猛然喝道:“这里是西牛大洲!”

徐健被吓了一跳,“娘娘这话是何意?”

金褛裙神色不悦道:“这里是西牛大洲,尔等在我这里造次,杀黑罴毁矿场,我以为你们能施展土灵之力,身上有两把刷子,才卖个人情,让尔等替我办事,可你们居然连道破石门也掰不开,现在看来,你们跟宿霜那丫头一样,也净是废物,全是饭桶。那么,留你们还有何用?”

徐健挺着吃到撑的肚皮,哎哟一声。

绯红女使对此翻了个白眼,可徐健渐渐捂着肚子,表情痛楚起来。

金褛裙怒道:“你挤眉弄眼的做什么?!我又没在饭菜里下毒!”

徐健原地转了两圈,“茅厕,多谢。”

金褛裙啐了一口道:“果真是个饭桶。”

徐健赶紧躲到白酉身后,“好凶的山主娘娘,还好没做压寨夫君,不然真吃不了兜着走。变脸跟翻书一样快,你这模样,岂能搏得白酉真人垂爱?”

这话又激恼了金褛裙,她攒紧了拳头,绾住的发髻也蓬松披散开来,紧接着猛然挥动巨翅,原本柿色的光芒,激荡出雪亮刺眼的晕影。

一阵飙风,瞬间掀翻了案几,震碎铜壶瓷盏,所有小妖急忙背过脸去,

也是第一时间,玄松魂吼道:“闭眼!”

情急之下,戚灵虽不知道“闭眼”作何用意,但毫不犹豫紧闭双眸,同时微微引动大地之灵,口中默默念道:“大荒之下,峨峨与立,地山谦!”

寨子中间,大地之上,无尽尘埃凝结起一道古铜色石墙,这些岩石组成盾形,微向内弯,狭窄的边缘上卷,朝外的一面影绰绰錾刻着五个首尾勾连的“山”字纹,细微之处,还有些底纹为羽毛状。

“大荒之下,峨峨与立。”

这句咒语就莫名生在戚灵心湖间,想要施展之时,竟不自觉念了出来。

土系符咒,一向以防御着称。而这道五山盾形,意味着不破。

白酉眼皮微颤,显得略微吃惊。

玄松魂也觉得大开眼界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土系符咒,清微山上都没有,在南瞻,失传了几千年!”

戚灵缓缓睁开眼,问玄松道:“你让我闭眼干嘛?”

玄松魂含糊不清道:“没……没事了,主人。”

雪琴魄却一本正经解释着:“金翅鸟挥出的风,一旦入眼,能令人失明!这家伙刚才是担忧主人而已,他也是没想到,主人现在对土系符咒得心应手,眨眼之际就释放出来,并且灵气殷聚,十分强悍!”

玄松魂乐悠悠道:“强到令对手都会悚然!”

金褛裙眼巴巴瞧着,振翅挥出的熏风,被一道纹饰古怪的土盾挡的严严实实,霎时间倍加气恼。

她挥了挥手,身后的傀儡牵丝偶剑师突然挪动身形,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冲向戚灵。

掌中两道利剑猛扣在盾上。

毫无反应。

即便是砸到石头上,也能听个响儿,但牵丝偶所握利剑竟如泥牛入海,没削掉分毫沙石。

五山盾,固若金汤。

金褛裙对此毫不在乎,纵身飞跃到傀儡剑师头顶,探爪插入脑颅,朝外一拔,竟抽离出一柄金光灿灿的东西,从形状来看,是一柄七尺短槊,而牵丝偶也顷刻不再动弹。

南瞻部洲兵器,若要放出金光,必是将金汞混合的金水,在兵器上鎏满数遍,可即便是鎏上千遍,也不会如这柄金槊一样耀眼夺目。

徐健猫在白酉身后道:“没想到,这人形剑师,还是藏兵刃的鞘匣子!真是一物多用哎!”

金褛裙对此充耳不闻,手握金槊,胸有成竹的一笑,猛然朝后挥动巨翅,生出一股巨力反推,同时紧握金槊,猛然朝五山盾刺去。

寻常武夫对敌,讲究的是,力从地上起。

可金翅族自幼惯于翱翔,双足时常脱离地面,想要使手上兵刃发挥最大威力,只能依靠极其强劲的羽翼,而这羽翼,则是金翅族引以为傲的神力源泉,若修炼得法,振翅借力后赋予双臂,再佐以神兵利器,刚毅凌厉,放眼西牛贺洲可谓举世无双。

所以金褛裙觉得,对付一帮南瞻人族,凭此致命一击就够了。

这种强势心态更令金褛裙认定一个念头,哪里牢不可破,就专门刺哪里。

金槊扎在五山盾正中心。

所有小妖都瞪大眼睛,屏息凝神观战。

哐当一声,金槊脱手坠地。

金褛裙脸颊扭曲,用颤抖的双掌抱住脖颈,金槊刺盾所产生的巨力,反过来将她双臂震至麻木,连那对巨翅也被波及,酸胀痒痛交叠在心,戚灵敏锐察觉到,此刻的她,连飞起都变得困难,用力过猛,恶战竟草草结束。

恐怕最令这位山主娘娘难以接受的是,那一颗身前无人的蛮横心境也随之悄然崩塌了。

戚灵下意识收回了土灵盾形,真诚关怀问来了一句:“山主娘娘,你没事吧。”

“还是那么嘴笨。”绯红女使咯咯笑了起来,“你可别这么问,这不是伤口上撒盐嘛。”

金褛裙支撑不住,摔落到了地上,她抬额瞪了一眼戚灵,随后竭力抖动身体,摇晃着羽翼,试图使血脉通畅再次腾跃起来。

金褛裙又试着在地上扑朔了两下,拍打出呼啸刺耳的巨响。

旋即一飞冲天。

再次哐当一声,一块金牌从她腰间滑落。

“这就跑了?”徐健叉腰仰头看着。

寨子内那群小妖见状,也顿作鸟兽散。

白酉轻轻掸了掸衣襟上的尘土,一圈白芒光影激荡。

满寨妖兽哼也没哼一声,顷刻栽倒在地。

徐健吓得打了个激灵,从白酉身后跳出来,弯腰捡起地上金牌,“真人动手也不吱一声,当心误伤友军!”

戚灵却擦了把冷汗,整座寨子已然安静到死寂,“死了?”

“昏死而已。”

戚灵眼神不转的盯着白酉。

二人对视。

戚灵面若寒霜,问道:“真人……我想问……”

“问。”

“是不是你斩落的九曜。”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白酉嘴唇微动,却没有回答。

戚灵执意望着他,仍要等待答案。

徐健拉住戚灵道:“当时不计较,怎么现在突然冒出这个问题。”

戚灵叹道:“当时和现下,心中羁绊不同。”

徐健愣道:”老徐觉得真人做事有原则,有主张,你想一想啊,他为什么只砍掉黑罴头颅,却放走山主娘娘呢?这表明,他并不是嗜杀之人。那些巫师,跟真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彼此却是值得尊敬的对手,那就不至于互相痛下杀手啊。九个太阳坠落那事,其中也许藏着别的缘故,只是真人这人脸皮薄,不想说出来罢了,你看不出来吗?”

白酉对戚灵所问浑似秋风过耳,目视远方,轻声询问:“继续西行?”

戚灵仍呆呆立在原地。

起初得知体内被埋藏下大地契约那一霎,戚灵本觉得没什么,也正如雪琴魄所说,天底下万般术法,并无善恶之分,完全取决于施法者心性而已,可五山盾的出现,彻底颠覆了她的想法。

这股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不确定能否倚仗定虚空来制衡。

荒芜诅咒,杀掉白酉,这些言辞如同摩崖石刻一般,沉重的刻在戚灵心间。

因而此刻,面对白酉,戚灵彻底犹豫了。

倘若得到白酉肯定的回答,戚灵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朝这位清微剑气第一人出手?

这简直是想都未敢想的事!

戚灵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城府甚深,滴水不漏的人,时常会犯错,时常会犯傻,也时常反问,什么时候性子不再懦弱,不必像绯红女使那样强势,只求理直气壮的问出事实。可白酉的身份,也意味着他身后是整座清微道统,在戚灵心底,对于巫师,她心存感激,对于清微,则永怀敬畏。

因此,戚灵宁愿相信徐健所说的,此事别有隐情。

当时亲眼目睹九曜之力与白酉剑气激荡碰撞,假若不是白酉,那还能有谁?

想着想着,戚灵不禁摇摇头,又觉得自己不该继续探寻这些毫无头绪的杂念。

杀意,只会强化业海之力。

而只要业海得以平息,那么一切,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想到这点,戚灵抬起头来,望了眼炫目的阳光,对白酉答道:“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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