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月提起裙角,迈出秋水山庄正门时,轻呼出一口气,庆幸可算离开这个鬼地方,只等身后谢凝云与庄主告辞之后,便沿山路接着行走,直到绕过雪山主峰,才放缓脚步,扭身狠狠欣赏了几眼山色。
西岭雪山,素来以圣洁出尘着称于世。
东丘一派的堪舆家众口如一,认定西岭雪山总领着一洲气运,山势自此处绵延东去,峰峦逐渐低矮,更因盘踞群妖,而显得乌烟瘴气,也因此被格虎城某位望气士作了篇《山君檄文》大骂土灵之君,“谁云格虎千年武运之地,竟是残山剩水。”
谢凝云凝望远山,手举一壶烧酒,咗了几口。
乌月知道那是白家烧酒。
少女见鞍思马,想起白给的模样,嘴角不由得耷拉下来。
尽管天亮后,庄主白慎对此事已然知晓,甚至都取来长鞭,飞奔向谷仓,一把揪住白给耳朵,疼的黑袍少年嗷嗷叫唤,亏是谢凝云出面劝了几句,白慎这才罢休,不过这老妖居然潸然落泪,知道过于宠溺孩儿,兴许是年纪大些的缘故,唯恐某一天在秋水山庄里闭了眼,溘然长逝后,心性烂漫无羁的白给会持家无道,最后孤苦伶仃流落街头。
不过乌月看过了那本《白给兵甲册》,打死也不会相信,秋水山庄这种家底,还会家道中落。
白给流落街头,那更不可能。
乌月低头悄悄将手伸入口袋,捏了捏那枚铜质压胜钱。
起初在得知此物价值千金时,乌月还是吃惊不小,毕竟从藏风楼出来那一刻,少女在心里头就多了一个想法。
攒一些私房钱。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好好活着,至少替姐姐宿霜多看几眼这天下。
关于这枚壶中洞天压胜钱,谢凝云粗略说了些来历,钱胚品级不俗,应该出自隶属于白家的铸炉私钱,此种刻有独特图案文字的铜钱,通常被称为花钱,本身就稀缺,物以稀为贵,加之白家必定豢养了神通不凡的炼器巫师,才能造就此种秘宝,一枚能令旁人不知不觉间,遁入壶中秘境的法器。
乌月松开指尖,抽出手腕,将背上剑囊在肩头紧了紧,开始下山。
马道逐渐宽阔,山中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不过由于昨晚暴雨,冲垮了几处山梁,乌月不得不与过往行人一道,合力搬开挡道的巨石。
谢凝云就一直在旁,袖手而立。
乌月便轻轻跃了过来,扯住谢凝云的袖管道:“凝云姐姐,来施展神威帮帮忙啦。”
谢凝云摇摇头,“此地多雨水,很快还会接着冲塌山脊,不断有巨石滚落,搬来搬去,徒劳而已,不如见到了直接绕着走。而且这些巨石少说也有千斤,等到那些精通咒术的巫师们路经此地,作个举手之劳,岂不更好。你爱跟着瞎凑热闹,我就远远看着,别劳我出手。”
乌月努起了嘴,开始在心里打起小算盘,这位剑器女主一路上好像都不怎么跟旁人说话,倘若不是故意装出老成持重的模样,便是我行我素独来独往惯了。
不过乌月倒是确信一点,谢凝云眺望远山一声不吭的时候,肯定不是在韬光养晦打磨剑意。
继续山行一个昼夜,乌月在一处山洞中,悄摸摸回想起翻书风翻动过的那些典籍文字,又请教了玄松魂,迅速掌握风灵咒术的法子,玄雪耳环的一魂一魄都被少女问的哑口无言,毕竟谁也不是长戚大人,学土灵咒术仅花了半天功夫。
那些西洲巫师,仅是心神勾连地、火、水、风四灵,耗时三年五载便算天纵奇才了,没有三五十年功夫,谁又能初窥门径?
乌月听了,将小嘴一撇,仰脸躺着,伸出食指在半空指指画画。
既像是抄录那些藏风楼的书卷文字,又像是在画一个心中所想之人的容貌。
次日穿过一片松林。
出现一大片突兀的木桩。
还有不少腌菜色朽木倒在草丛中,实在是极煞风景。
偶有些妖族百姓,神情惫懒的站在远处密林,只等过往商客走远了,才弯下腰,从草丛中摸出利斧,乌月扭脸瞥了几眼,瞧清那些妖族并非劫道山匪,打算动手伐木,不过从偷偷摸摸的架势来看,此地应该对砍伐山林有所禁制。
这片山林,应该归属十里外一处镇子。
谢凝云说此地名为修芒镇。
此刻乌月位于山脚,已经能望见修芒镇上空,几百缕青烟直冲云霄,越往镇子中走,越能见到镇子上家家户户都砌有窑炉,街边堆满了烧制好的陶缸、陶盆,甚至有陶土捏制各色走兽,以及印了“长乐未央”、“长生无极”等铭文的陶砖。
乌月知道这叫明器,专门给低阶妖族陪葬用,只不过再往前走,街边所摆又成了青瓷,上头装点着褐彩卷云纹与一些浮雕覆莲,造型庄重,气魄很大。
很快乌月发现,镇上几乎每家生了窑火,每家所烧陶瓷也毫不相同,此地窑火之盛真有些出人意料。
而且越是接近镇子中心一带,那些妖族门户所烧瓷器越是金贵,谢凝云带着乌月随便挑选了几件,举在手上来看,胎质洁白细腻的,用本地妖族行话来说,这叫“糯米胎”,相反有些晦暗发黑的,则被称为“香灰胎”,至于那温润无比的釉面,通常会叫作“玛瑙釉”,这些精美瓷器底部还专门写了“青萝馆用”“沈府佳器”等落款。
据本地妖族介绍,此等带款识的上等瓷器都是西洲达官显贵特意定制,大部分会用作日常器皿,而一些瓷胚极好的小件器物,多半要拿去炼化宝器。
乌月抓着一只名叫斗彩三秋杯的小茶盏,随意问了句价钱,在得到答复之后顿时咋舌不已。
就连谢凝云也扬了扬眉毛,轻声嘟囔出一句,“三十铢金,这么贵,难道这就是一等一的炼化瓷胚?”
这间摊贩货主是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女妖,脂粉味十足,眼神却不甚活络,误以为两人是打算嘴上挑些毛病,好从中再讨价还价,就笑吟吟将斗彩三秋杯茶盏翻了个,伸手指住“孙娘子制”四字落款,轻轻敲了敲,说道:“这高岭土的瓷胚,不值钱,这拉胚如蛋壳薄的功夫,不值钱,这秋菊蝴蝶手绘,也不值钱。不过,这四个字,这个落款,就值三十金!这可是有修芒镇落款娘的瓷器。”
胖妖妇边说边打量二人神色,见二人无动于衷,便扯了扯嘴角,最后噗嗤一声笑道,“初次到修芒镇?是了,那一定没听过落款娘的名头!”
谢凝云冷冷道:“我只听说过大妖修芒,这个镇子,就是以他的名字来命名的。几时又多了个大人物,哪里来的孙娘子?”
胖妖妇目露讶异,不过很快神情玩味的打量了几眼英气四溢的谢凝云,捂住嘴,悄声说道:“我跟你讲,你可别告诉旁人。”
要开始八卦了!
少女乌月眼里满是阴霾,瞬间觉得这胖妖妇像极了格虎城花神殿出没的那些贵胄内眷。
“你可别告诉旁人”这句话,乌月在格虎城时听得耳能生茧。
也瞬间认定,胖妖妇一旦开了话茬,没三两个时辰绝不会住嘴。
“孙娘子来到镇子已经快三年了。”胖妖妇敏锐觉察到乌月的视线,二人对视一眼,吓得乌月赶忙低下头,假装欣赏瓷器,就只有谢凝云独自专心听着,“你猜你绝对想不到她是怎么来到我们修芒镇的,那可是被掳来的!正是你提及的修芒,大妖呢,大妖不抢女妖,偏偏抢了个人族狐媚子,哎哟,我说错话来着,怎么能说人家是狐媚子呢,哎谁让人家模样水灵,跟褪了毛的母猴似的。不过也真是,修芒这家伙,一手建立了修芒镇,百年来,让镇上窑火不熄,算是个了不起的妖物,谁曾想那家伙眼神不好,看不上我等妖妇,却翻山跃岭跑到东边,捉来了一群花容月貌的年轻女人,一共有八个呢!”
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饱含妒意的胖妖妇不再看向谢凝云和乌月,在街头扫了几眼,确认没有闲人蹲墙角,才接着说道:“什么苏娘子、百里娘子、桃娘子,哎,八个尤物,听说有些还是许配了人家的,你说这修芒怎么这般胡来,一口气纳了八房,真是有悖妖伦。”
谢凝云冷哼一声,“怎么,八个尤物,无人反抗?”
胖妖妇学着乌月咋舌两下,故作吃惊,又夹着三分嘲弄语气,“反抗了!其中的苏娘子最惨,连夜翻墙跑的,结果被巡街小妖捉到,打烂了门牙不说,还被那些小妖故意拖到黑巷子里,好生教训一顿,才送回了修芒那里!从那起,包括苏娘子在内七个尤物哟一个比一个老实。结果你猜怎么着,嘿,反倒死乞白赖不愿走了,女人们就跟着修芒,在镇子上过起快活日子。哎,因为这修芒镇盛产瓷器,修芒就给八个娘们就找了个差事,专门在成品瓷器上写几个小字,可怜咱们妖妇,从前还要担柴烧火,也是近些年修芒不许伐木砍林,才请了火系巫师烧窑,哪像那八个娘们,过着清闲日子,举举笔,蘸蘸墨,动动手指头,就将那些瓷器就卖出了天价。嗨,终归还是大家伙捧场,在西岭南部地界,谁不卖大妖修芒面子?不然就凭八张脂粉面皮,能值这些钱?”
“不是八个尤物?怎么一会儿又变成七个?”少女乌月低着头,悠悠问道。
只是不等这名胖妖妇开口,一个身形矮小的黑袍少年从墙角突兀出现。
黑袍少年背负双手,笑容灿烂道:“这回我来猜,我来猜。”
胖女妖与黑袍少年相对而立,落在谢凝云眼中,生出一副龙争虎斗的不俗气象。
然而乌月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黑袍少年居然一路尾随,翻山越岭到了修芒镇,乌月瞪了眼他那副笑容的玩味嘴脸,在心中愈发笃定,白给此子心怀鬼胎。
难道在西岭地界,这秋水山庄就不卖剑器女主一个面子,就任由白给大摇大摆一路跟踪?总不至于是这小子真挨了顿老爹的毒打,一赌气离家出走,顺道有怨报怨寻仇来了?
谢凝云依旧那副清冷模样,不动声色的撩动鬓发,侧耳对着黑袍少年,只是默默听着对方的一呼一吸,以及所说言语,少年微笑道:“我猜是那八个女人当中,定有一个女人,比较独特,估计使了什么法子,能让大妖修芒忌惮。”
胖女妖会心一笑,点头道:“是啊,你知道?”
“女人要么浑身带毒,要么善于下毒,妖族沾身,轻则皮肤溃烂,重则一命呜呼。”黑袍少年说完这句,歪着脑袋,眼巴巴望着胖女妖,在确信对方眼神闪出一抹讶异后,兴冲冲接着猜测,“所以呀她是个例外,我估计,打从被掳来时起,那个女人就凭借这点,能入淤泥而不染,心情好了学着其他七个娘子提笔给瓷器写款识,心情不好了干脆寻死觅活。修芒是个做大事的妖,不会跟一个小娘们置气,对不对?而且我猜这个小娘们的落款瓷器,价钱最贱!”
胖女妖听得哑然失笑,“哪来的混账小子,都被你蒙对了,是不是修芒镇常客?”
少年盯着乌月和谢凝云二人,没有故弄玄虚,低头从随身法华囊从掏出一件瓷器,釉面火气极重,亮如电抹,显然刚出窑炉没多久,底部端端正正落款“毒娘子制”四个小字。
二人心中了然。
不过胖女妖看到黑衣少年的法华囊后,眼神炙热无比,就开始放下身段,忘掉年纪开始撒娇,埋怨说小兄弟怎么只在毒娘子处让银子打水漂,不在此处挑些物美价廉的上好瓷胚呢?且不说八位落款娘子的瓷器,皆是镇子上其他窑炉代为烧制,就冲着今日聊得投缘,也得给胖嫂开个张不是?
黑衣少年白给有些吃不消,赶忙抱拳道:“饶了我,饶了我,实不相瞒,毒娘子今日的瓷器,价钱开的妙不可言,跟白送也差不多,我路经此地,想着不拿白不拿,就收了十几件在身上!”
乌月努嘴道:“什么路经此地,你居心不良。”
白给歪着脑袋,“什么居心不良,你血口喷人。”
乌月气的一跺脚,说道:“脸皮可真厚啊,小狼妖,一路跟着我们干什么?”
白给昂首挺胸,一副豪横神色,答道:“跟着你们?风皇长戚大人在风皇山重修芹宫,我正要赶赴学宫,立志读书去!修芒镇是去往芹宫的必经之地,你我偶遇而已,怎得还是我的不是?”
“读……”乌月瞬间有些哑口无言,“读书。”
这几日风皇山发生的事,乌月和谢凝云自然不知,至于白给从哪里得来重修芹宫的消息,二人更加不得而知。
长戚大人辞别风皇祠,入主花神殿妖庭的消息,比巡狩师御风飞行的速度还快,几乎第一时间传到了秋水山庄。
若说山庄老庄主城府深吧,人家四个儿子,三个替西岭卖命死在阵前。
若说老庄主没有私心,可秋水山庄暗中把控的铸币财权,涉及东丘西岭一十七城,直到这会儿还未撒手,所以便有人认定,那位四公子白给绝非平白无故北入学宫,倒更像是秋水山庄主动献出质子,以此来向长戚大人退让三分,袒露竭诚,至于更深的心思,仍旧祈求稳固一方财权罢了。
此刻那只胖女妖搓起手来,神情激动道:“听说这几日,风皇山好热闹啊,连我们镇子的大会首,大妖修芒都赶赴那里参加会晤了……”
眼看胖女妖口若悬河,又要喋喋不休,乌月赶紧扯了扯谢凝云衣角,脸上眉飞色舞,使劲眨巴了几下左眼。
谢凝云挤出口型,无声说了三个字,“我们走。”
胖女妖话茬刚起了个头,黑袍少年也有些意态惫懒,伸了个懒腰说道:“胖大嫂,喝两口水歇一歇吧。我知道你想卖仨瓜俩枣给我,可是,小妖我兜里没钱了,你信不信?”
※
一伙儿妖族伐木工走下山麓小丘,脸上神色轻松。
几匹矮马骨瘦如柴,在后头驮着成捆木条,心有不满,咕哝了几声,却淹没在这群妖族欢声笑语里。
不过这群伐木工,遥遥望见修芒镇的两名巡街小妖后,突然就收敛的愉悦气氛,等走入镇子,主动围住那两名小妖,掏出兜里的碎银,一声不吭塞入对方腰包。
巡街小妖并肩而行,上身套着“修”字坎肩,脸上不动声色,嘴里却竹筒倒豆子般嘟囔起来,也就是趁着修芒大会首离开了镇子,尔等才敢坏了规矩上山伐木,有这点钱,请个火系巫师到自家窑口烧火,不好吗?干什么受苦受累,还得亲自劈柴!
不过巡街小妖心知肚明,如今那些烧窑巫师,不仅漫天要价,还打算从瓷器中抽成,着实是有些过分,加之大妖修芒多年来不曾离开镇子,此番前往风皇山,拜会长戚大人,也算镇上一桩喜事,不仅烧瓷窑工能偷偷砍些木柴补贴家用,就连巡街同僚们都松了口气。
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在说笑的巡街小妖,瞪着眼珠说道:“我告诉你们,我可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修芒镇有规矩,我身为守镇巡检,自然不能坏了规矩。”
另有一个伐木工点头称是,“都是街坊邻居,长官巡街也辛苦,我们这是凑些酒钱给长官,总不能给那帮巫师占了便宜,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巡街小妖憨笑几声,盖棺定论道:“下不为例。”
那伐木妖族也陪笑道:“修芒大会首这些日子不在,长官怎么不忙里偷闲,到荫头里避一避日头?”
听到“忙里偷闲”四字时,巡街小妖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大妖修芒虽然不在,临行前却再三叮嘱。
那群花容月貌的八位落款娘子毕竟是强行掳来的,风皇再临后,西岭的大小规矩也要翻天覆地,对于这八位落款娘子,一个处置不当,就等于犯了长戚大人忌讳,无异于修芒镇公然挑衅风皇山,为了不惹上什么麻烦,这几日便严禁她们离开镇子。
不过毕竟那些落款娘子名义上算是修芒小妾,身份超然,在镇子上的往来走动,自然丝毫不受限制,所以镇子各处出入口,便有了巡检小妖把守,只是不许她们离开。
少女乌月死活不愿跟黑袍少年同路,此时直挺挺坐在巡街小妖附近一处茶馆外,握住一只茶盏,眼神直勾勾盯着镇子北边出口,只等黑袍少年与那两名巡街小妖擦肩而过,少女才举起茶盏,仰脖一饮而尽。
这会儿乌月心情大好,摩挲着指尖茶盏,细细端详,斗笠盏内壁,鹦哥绿色兔毫纹纤毫毕现,越发喜爱修芒镇所产瓷器,百看不厌。
一只在旁边闭目养神的谢凝云忽而开口道:“折腾了快小半个时辰了。”
乌月努嘴道:“回风皇山这条路,才不要跟那个家伙走一起,让他先走!咱们能不能等一等,或者干脆在镇上住一晚。凝云姐姐,要不要到镇上再挑几件值得炼化的上等瓷胚,万一哪天咱们用得上呢。”
谢凝云伸出手,假意打了个哈欠,动作轻柔,“我腿脚累了,要不,你自己去挑?”
一等武官,腿脚累了。
既非一日行军数百里,也非陷阵厮杀不停奔袭。
那这绝对是一句敷衍话。
乌月顿时笑容僵硬,不过仍旧点了点头,在谢凝云懒洋洋的目光中站起身,背起剑囊,朝镇子中心一带走去。
耳环中的玄松魂似乎嗅出了少女心思,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兜里钱够不,别为了买些陶瓷,再一时脑热,将我俩变卖了。”
雪琴魄急忙给出主意:“那个白给,不是说毒娘子的瓷器,跟白送一样便宜?”
对于少女脸上的态度变化,雪琴魄可瞧不见,仍在解释:“要不去瞅瞅?女孩子买东西可不能亏待了自己,一定要挑好的,如果不知道哪些是好的,干脆就挑贵的!这镇子,也就八位落款娘子家的货最贵,然而那七位手底下的上等瓷胚,九成九的贵得要死,倘若常有土财主光顾,难免再养出浑身铜臭的毛病,张口就是顶死了的天价!若跑来跑去,空手而回,岂不是空耗光阴?所以呀,到毒娘子那里,万一真能捡漏呢?即便白给那小子是胡说八道,咱们去瞧瞧毒娘子的姿容样貌,涨一涨见识也好呀,是不是?”
乌月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下巴,思索片刻,真就给雪琴魄说得心动,便在街边打听出毒娘子宅子位置。
少女有了目标,脚步也快了许多。
然而走着走着,一滴水啪嗒砸在额头。
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来的悄无声息。
乌月一手捂额头,一手将剑囊抱入怀中,此时正路过镇上一处湖泊,因烧瓷时常须用取水,镇上妖族就引水成湖,在湖边栽了细柳芦花。
骤雨生烟,湖畔涳涳蒙蒙。
一艘精致画舫正停泊在岸边,在缥缈烟波柳色中起起落落,显得颇为风雅。
乌月伫立在船边,犹豫要不要登船避雨,一时看得痴迷,而在摊贩散尽的空旷街衢上,一个身穿蓝色罗裙的女人,浑身湿漉,神色着急满脸水珠,几乎是狂奔而至。
不明就里的乌月茫然回头。
二人猛然撞在一处。
雨幕中,女人撑起身子,扭过脸来,不可思议的看向乌月,那眼神似乎在诉说,我中途没有改变轨迹,你这小姑娘,怎么也不知道躲开一下。
不过女人以极快速度起身,一边迈步登船,一边正色道:“姑娘千万别喊人来,大恩不言谢!稍后若觉得身子不适,只需将湖边柳条抓一把,嚼烂服下。”
别喊人,不言谢,吃柳条。
听到这三件事后,乌月即便没被撞晕,也彻底懵了。
少女微微张口,那女人却已经弯下腰,开始去解船边绳索。
绳索竟是死结。
女人显然有些惊讶,焦急扣住拇指粗的绳头,将整个绳结死板的往上拽。
应该是女人过于焦心,见乌月留在原地,便默认了这少女已原谅了自己的莽撞,又不愿高声吓到少女,就以一中歇斯底里的呼喊声吃力说道:“抱歉撞到了你,能不能过来帮我!”
不料雨幕中,传来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我来帮你。”
一道白芒冲出雨幕,雨水被挤压一处,汇成一条雨舌,直直溅射在画舫之上。
女人精神紧绷,因而反应极快,瞬间朝后坐倒。
雨舌也几乎同时撞击在画舫船头,系缆桩及绳索团瞬间崩碎不说,女人原本所站的甲板位置也裂出一道豁口。
女人斜靠在画舫雕花舱门上,面色苍白,呆呆望着雨幕中走出一名执剑女子。
而执剑女子再次抬起手腕。
乌月见气氛不妙,犹豫了一下,呼唤道:“凝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