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秦国王宫,上书房。
秦昭王、范睢、白起和司马梗在座。
秦昭王身着常服,头戴幞头,跪坐在矮几上,上位者的气势收敛,如同一农家老翁,极为恬淡。
白起、范睢和司马梗他们也没有着官服,而是一身常服,神情轻松,跪坐在矮几上,围成一个圆圈,不象是面对秦王,倒象是与人话家常。
“呵呵!”秦昭王未语先笑,脸上的笑容叠了一层又一层,眼睛一眯一眯的,极为畅快。
“异人把匈奴围在阴山隘口中了,匈奴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一提起这事,他就笑得更加快活了,一张嘴哪里合得拢。
不仅他欢喜,就是范睢、白起和司马梗三人也是欢喜不已,个个咧着一张嘴直笑,快活之极。
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华夏击胡就未有如此次之盛者也!想那周公击胡,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胜仗,收获也不多,却是被《诗》夸成了一朵花儿,成了“圣人”。要是与秦异人眼下进行的大破匈奴比起来,屁都不是。
如此盛事,自己赶上了,谁能不欢喜?
“……白起,你以为,要全歼匈奴需费时几多?”秦昭王扭头冲白起问道。
匈奴虽然被围住了,却还没有被歼灭,何时覆灭自然就是他们最为关心的话题了。范睢和司马梗目光灼灼,盯着白起,耳朵竖得老高,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君上。以臣之见。此战大秦虽然立于不败之地。全歼匈奴可期,可是,这费时仍长,少则三月,多则半载。”白起微一凝思,立时给出答案。
“这么长?”秦昭王、范睢和司马梗齐声惊呼,大为诧异,一脸的难以置信。
白起重重点头。非常笃定。
秦昭王眉头一挑,道:“长平之战,你等而围之,全歼赵卒不过四十余日,而全歼匈奴为何要三月到半载?”
长平大战虽然打了三载,真正的交战不过一两个月。在赵括代廉颇为将之前,秦赵两军更多的是对恃,赵军就是不出营交战,任由秦军使出各种阴谋。直到赵括代廉颇为将,这改变了赵军的策略。大举出击,想要烧毁秦军的粮草。
他却不知道。所谓的“粮草”不过是白起的计,是白起命秦军把山凿空,伪装成粮草。赵括一个不察,就上了白起的当,被秦军团团围困。
四十余天后,赵军就全军覆灭了。
当时,被围的是数十万赵军,而且全是赵国的精锐,秦国只用四十余日就取得了胜利,而眼下的匈奴同样是四十余万,白起断言要三月到半载方能全歼,秦昭王着实诧异。
“君上有所不知,赵军之所以覆灭得很快,其原委有二:一是赵括中我之计,未带粮草,难以支撑得更久。二是赵括能号令赵军,未发生人相食之事。”白起一口道破长平大战赵军覆灭的原委。
长平大战时,赵括中计,全军而出,却是没有带粮草,被秦军围住后,要想坚持得更久,那是不可能的。
“人相食?”秦昭王悚然一惊,眼中精光大放,道:“赵括把赵军带入绝境,没有活路,按理说赵军应当不听从他的号令,然,他的号令赵军依然遵行,没有发生人相食之事,此人了得了得!”
“君上圣明!”白起重重点头,大为赞成这话,道:“任何一支军队陷入绝境,号令未必能行。尤其是,赵括把赵军带入绝境,按理说,赵军应该对他恨之入骨,不会遵行他的号令,然,赵军到最后都能奉行他的号令,此人之才非同小可……”
“你如此高看赵括?”秦昭王绝对没有想到,白起对赵括的评价如此之高。
不仅秦昭王惊讶,就是范睢和司马梗也是惊奇不已,瞪圆眼睛,死盯着白起。
“……君上,不是臣高看赵括,而是赵括本身就非凡了得。小小年纪,在兵法上的见解连其父都不能屈,其才智由此可见。可惜的是,如此良材美玉,却是未经磨砺,未融会贯通,却骤得上将军高位,终酿惨祸。若是假以时日,他非凡的见解与战阵融会贯通,必将无敌于天下。”白起对赵括的评价非常高,道:“臣以为,若是让他走脱,必将成为大秦的大患,是以,臣调集上万强弩,把他射杀于当场。”
“这个赵括能得你如此高看,想来不会差吧!”秦昭王惊悚不已,用手抚着额头,发现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白起的眼界之高,他们都是知道的,能入白起法眼的有几个?能得白起如此高看,给予如此高评价的,又能有几人?
不仅秦昭王惊悚,就是范睢和司马梗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要知道,长平大战秦国干掉了赵国这个唯一的对手,操天下大势于己手,秦国统一天下的道路已经打通了。若是赵括走脱,把兵法上的见解与实战融会贯通,就会成秦国的心腹大患,到那时,秦国的统一必将难以进行,要秦昭王不惊都不成。
“幸好赵括死了!”秦昭王是好一阵庆幸。
后人贬损赵括只会纸上谈兵,其实,赵括的才智非凡了得,只是没有好好雕琢。若是经过实战磨练,他在兵法上的过人见解与实战融会贯通,必将成为一代名将。
“只是,这与歼灭匈奴有何干系?”秦昭王问道。
“歼灭匈奴一战,正好长平大战相反。”白起眉头一挑,如同出鞘的利剑:“先说粮草,虽然我们都说匈奴自小生长在马背上,可以在马背上过一生,来去如风,好象匈奴没有辎重粮草似的。其实不然,是个人就得吃,就得喝,匈奴仍有粮草辎重,只是与中原不同罢了。”
这话很有道理,只要是个人就得吃就得喝,就是匈奴也不例外。只不过,匈奴的情况特殊,其辎重粮草与中原不同罢了。
“匈奴的辎重粮草就是他们的牛羊骏马。”白起沉声道:“每次大匈奴大举行动,都有不计其数的牧民随之而来,这些牧民赶着牛羊骏马,相当于我们的民夫。”
“嗯,有理有理。”秦昭王、范睢和司马梗重重点头,大为赞成。
“匈奴善用飞骑,利用骏马的速度来去如风,若是牛羊跟不上的话,匈奴还可以喝马奶。马奶简便易带,没有任何拖累,只需要有草场便可。”白起对匈奴相当了解。
对于匈奴来说,有牛羊肉吃固然是好,没有也不成问题,只要有马奶就成。每当到了肚子饿的时候,匈奴就会钻到马肚子下,抱着马奶大吸一通,就能裹腹。要想维持马奶的供应,只需要有草场就成。
“匈奴从北河逃命伊始,必是骑马而行,到了隘口里必是有大量的骏马,匈奴会先喝马奶,然后就是宰杀战马而食。”白起的语调并不高,却是非常笃定。
匈奴出行全靠骏马,从北河逃命开始,几乎是人人骑马而逃,集中在隘口里的战马何其多。若是有足够的草场的话,匈奴完全可以靠喝马奶度日。只是,隘口就那么一点大,草场肯定不够用,会很快就被骏马啃食一空,匈奴就会失去马奶。那么,匈奴接下来就会食马肉。
“光是这马肉,就足以让匈奴坚持很长时日,三两月是必然。”白起算得很是准确。
“更重要的是,匈奴没有严明的号令,更没有廉耻之心,在吃完马肉的情形下,就会人相食。”白起的话很惊人。
“人相食?”秦昭王、范睢和司马梗再度动容。
人相食,对于中原人来说那是难以理解的,是不可饶恕的重罪,然而,对于匈奴来说,却没什么大不了的。每当遇到灾荒之年,牛羊骏马死伤过多,食物缺乏之时,他们就会以人肉为食。
“这么算下来,能在半载内全歼匈奴就是好的。”白起最后道。
“哎!”秦昭王长叹一声,一脸的不甘,道:“要是能早日解决掉匈奴的话,大举东进还有机会。”
大举东进是何等的难得,他仍是有些不甘心。
“若要早日东进,也不是不可以,只需多付出五八万锐士的伤亡。”白起的话足以把人气死。
秦昭王指着白起,直翻白眼。五八万锐士的代价很沉重了,秦昭王绝对不愿意付出。
“君上,韩燕魏齐楚赵卫周天子……使者已到咸阳,向君上道贺。”就在这时,长史桓兴快步进来,冲秦昭王禀报。
“你说什么?道贺?”秦昭王一脸的讶异,一双虎目瞪得滚圆。
“是呀。”桓兴抚着额头,兴冲冲的道:“韩国割城二十座,魏国三十座,楚国四十座呢。”
“寡人并未要他们道贺,并未要他们割地呀。”秦昭王依然未想明白。
秦昭王只不过派人四处宣扬,并没有向列国施压,他们竟然前来道贺不说,还割地,秦昭王还真有些想不明白。
“君上,大秦兵威所向,谁敢不惧?”范睢率先明白过来,道:“大秦在河套大破匈奴,这是华夏盛事,他们不敢不贺,若是不贺的话,必然给大秦口实,大秦出兵就是名正言顺了。这些山东列国,早就被大秦打怕了,他们不敢不贺呀。”
范睢不愧是才智之士,一口道破山东列国的用意。
“寡人真是没想到,异人这一仗还有如此收获。他们要送,寡人就收下了吧。”秦昭王笑呵呵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