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人……这么过去,许昌还要多久能到。”
人群中穿行,裹了头巾的芸娘跨着小包袱拉着前面背着药篓的男子衣角,低呼了一声,四处张望,“不知道你父亲知不知道是张绣派人造的孽,好多人都死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你看他们……那个张绣心里就没有一点善念吗?”
“芸娘,你不要在这里说这些。”曹昂回过头,言语温和对少女说道:“.……不管是不是张绣,等见到了公孙都督,我会告诉他看到的,这里讲,容易引起混乱。”
“哦,知道了。”自从病愈后,少女对眼前的男人已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一路过来偶尔也会有些小玩闹,算是将沉重、悲戚的情景冲淡了一点。芸娘皱了皱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小跑去看蹲坐地上,正喝着稀粥的一名灾民,后者警惕的捂住掌心那点食物时,曹昂连忙伸手将她拉了过来。
“不要这样去盯着别人,他们如今是惊弓之鸟,小心突然暴起伤了你。”
芸娘点点头,贴近了男子,却是小声道:“刚刚我看见了,他们吃的粥里有肉……你父亲的许都这么富庶了啊。”
“是陛下的许都……”曹昂纠正的说了一句,不过少女的话,还是引起他的注意,“……我去看看。”
“别去。”
前方正观望灾民脸上神色的老人陡然回头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脸色凝重:“那不是什么好东西……”语气顿了顿,“你们先在此处等我,休息一阵,我去周围看看这些灾民中间瘟疫感染有多少。”
“嗯,太公自去,我和芸娘就在附近休息。”曹昂拱手目送华佗离开,旁边的少女自然也没有意见,毕竟走了很长的路,加上她大病初愈,身子亦然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
俩人互相对视一笑,在附近寻了空处坐下来时,在离这边数里的外围,由囚徒组成的几支队伍持着棍棒在人群中奔走来去,目光不停在人的颈脖、脸上、裸露的任何位置留意着什么,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污秽的气味,而后,有人指着前面几个灾民中,一个抱着襁褓的妇人,数名囚徒迅速逼近过去。
此时,曹昂与芸娘正在低声交谈。
“.……其实到了许都后,你有些胆怯,早前你说过,不想回曹家的对不对?”
“嗯,其中原因你不明白。”
“我就是一个山里的野丫头,自然弄不明白……”
“不是那个原因……我若回去,按父亲的性子,子桓必会受到牵连,家中就更加不宁了……若是如此,还不如去北地草原,那边纵马奔驰,很快活……”
就在说话的时候,他俩背后的方向,女子歇斯底里“放开我的孩子——”的大喊陡然响起,传到这边,变得断断续续的,随后,靠近那边的人群大抵是被惊动,纷纷起身朝那边望了过去,曹昂和少女也站了起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那边,争执爆发开。
衣衫褴褛的妇人尖叫着扑向对面几名戴着脚链的囚徒:“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们要杀,就杀了我啊,不要伤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把孩子还来——”
有人冲上前去拦下妇人,朝同伴不停打着手势,让他们赶紧带着襁褓中的婴孩离开,那妇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脚步踉跄不稳的还是冲了上去,迎面一根木棒打在她头上,还是扑了上去,满头是血的争抢一名囚徒手里的襁褓。
“哇啊——”
或许受到惊吓,襁褓内,婴孩的哭声陡然传出,妇人“啊——”的尖叫,披头散发的拉扯下,哗的将襁褓从男人手中扯出,幼小的身体摔在了地上,好在泥土松软并没有大碍,哭声依旧传来时,周围神色麻木围观的灾民脸上此刻终于有了一丝惊愕……然后,表情化作惊恐的看着地上挥舞小小双臂的婴儿,原本该是稚嫩白皙的皮肤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水泡,圆圆的大眼被水泡挤得只露出一条缝,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人形的蟾蜍。
一名管事的囚徒从远处飞快的奔来,看到地上的情景,连忙喝斥周围的人散开,然后捡起地上的襁褓将哭泣的婴儿包裹起来,哐当哐当晃荡着铁链就朝后方疯狂迈着小幅度的步子跑走,那妇人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口中仍旧叫着:“把孩子还给我。”也追了上去。
这片短暂的冲突并没有在已经麻木的人群里引起多大的波澜,曹昂牵着少女在人群里看了半个过程,以为是灾民中有恶人抢夺别人孩子来吃,毕竟一路北上,这样的场面他不是没有见过,牙齿紧咬的一瞬,拉着芸娘跟着追了过去。
不久之后,远离城墙的人群外面,视野之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泥土上,无数的辕车轨迹变得清晰,前方,拉起粗布的位置,堆积着小山似得东西,层层叠叠。走近的瞬间,芸娘一下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那小山是无数的尸体堆积而成,不时还有若有若无的呻.吟在里面微弱的响起。
她看见上面一个女子的手伸在外面扭动,露在尸体外面的脸布满了惊恐,少女想要去将对方救出来,却被曹昂一把拉住躲进旁边的树丛,下一秒,黑烟从那边升了起来,接着便是巨大的火焰映红了二人的眸子。
“把孩子还给我,求求你们啊……”
“哇啊…….哇啊……”
他俩视线的另一侧,声音与奔跑的身影朝这边跑过来,眼睁睁的看着那名抱着襁褓的囚徒抬手遮了遮灼热的火浪,一把将手中还发出啼哭的襁褓扔进了火里,妇人凄厉的尖叫一声,发疯的越过凶手,直接扑进了大火中……
远方的人群看到了巨大的火焰和黑烟,有些惊住了。不仅仅只是这里一处,四门周围俱都有五六道火势燃烧的情景,接连半月用肉粥的吸引,大量的人手悄然在人群中寻找染病的人,哄骗、强掳,或直接拖走尸体,带离偏僻处隔离起来,到了这一天中午,终于一切都燃烧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味与死亡混杂的奇怪味道,甚至有些发酸。
患病以是严重地步的灾民凄厉哭喊的情况下,被绳索串联起来拖往火焰,其中甚至还有被传染了的囚徒也俱都被同伴打晕,一起丢进了大火里,在火烧的剧烈痛楚下,部分人挣脱了绳索想要从火里跑出来,又被顶来的木棍推进去,浑身燃烧的火焰让大部分还未死的重病感染者使劲的在火焰里打滚、拍打,撕心裂肺的叫唤。
城墙下的灾民听到隐约传来的声响和动静,大概也能猜出一些来,引起不小的骚乱,这样的时代里,人的身体被烧成灰烬,有点让人难以接受的,维持秩序的囚徒不断在骚动乱走的人群大声呼喊,努力让他们安静下来。..
灿烂的天光里,四周都是混乱的人影,小女孩端着已凉的陶罐无助的站在原地,“娘……娘……”
她擦了擦眼泪,哭出声:“.……你在哪里啊。”
城头上,公孙止望着卷起的黑烟,和隐约的火光,对于下方涌动骚乱的人群,没有一丝动容,片刻后,下方有人上来汇报:“都督,这样下去会不会把灾民赶散了,要不要……”
“不用,继续烧。”
公孙止半垂着眼帘压着刀柄,披风在微风里轻轻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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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烟卷动的天空另一端,往南而去,那是阴云密布,似要下起雨来。有人望着头顶的那片雨云,雨云那边的下方,是蜿蜒的山道,风起时,吹的林野哗哗作响。
山坡上两道声音低沉的在说。
“昨日刘景升押送的辎重已经过去这里了,眼看快要下起雨来,必定拖慢脚程,军师,不如将他们劫了,把粮草当作我们的大礼送给曹操。”
“.……没有必要,眼下豫州曹操那边该是焦头烂额了,多送少送意义都不大,何况我们是连人带城一起送过去,准备了这么久,该是收尾了,一切都定下来,我们当在曹营夹着尾巴度过几年再说……”
“哈哈哈……军师铺的路,向来没有错,绣自然会听从,我这就召集部下们该是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了,许都繁荣,又是天子脚下,当是享福……哈哈——”
提着铁枪,笑声狂妄的骑马远去。站在高坡上的身影沾了沾落在脸上的一滴雨水,嘴角轻轻勾起一丝弧度,薄薄的双唇嚅动,声音细微犹如呓语。
“呵……只有我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