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一,易河东岸靠近故安四十里,拉开的战事已持续数日,而这一日的厮杀从清晨打到旁晚。
彤红垂在西边山巅之上,视野之中,箭矢不停在飞过天空,交错而过,有的点燃火焰钉在地上,燃烧在人的尸体上,斑斑点点的血液蔓延,在战场上形成巨大的血毯,河水翻滚着血水扑击在水面飘荡的尸首,推倒岸边,无数的人影沿着河岸延绵开去,呐喊的厮杀声、各种兵器的碰撞,一刻也未停下来过。
劈倒一名敌人,喘着粗气的士兵摇摇晃晃地踩过血泊,冲向几步距离的另一名敌人,钢刀挥起,他大张着嘴“啊!”的嘶吼,就在旁边不远,有人注意到了他,持着长矛冲了过来,嘶吼的声音戛然而止,矛头捅穿了胸腔,被冲来的人影推着不断的后退,然后倒地再也没有起来。
拔出长矛,士卒已是精疲力竭,耳中全是嗡嗡嗡……的嘈杂,喊杀声震天响彻这天地,双方为数不多的骑兵穿插在混乱交织的战场上,对着数人、十多人的战团直接冲撞而去,将对方撞飞、或踏入马下,有还未冲过去,早有防备的西凉军、或冀州兵如林般的枪阵朝着撞来的骑兵迎上去,好几匹战马带着上面的骑士一起穿刺在长枪上,然后带着浓稠的血浆坠地。
视野升上天空,沿着易河而下,岸边的厮杀铺开数里的范围,战场上早已打成犬牙交错的场面,燃起的火焰烧毁了树林,身上中箭也燃烧起来的士兵发出凄厉的惨叫冲了出来,更远的后方,徐字大旗立在高坡上。
徐荣骑着战马立在大旗下面,观察着整个战场的局势,此时的战斗已经不是看一个阵型、一支队伍的胜败了,而是整个大阵型应对的锋线是否出现崩溃,或突敌冒进形成孤军。他身边周围,传令的骑兵一直在来回飞奔,令旗不断的在风里挥舞,后方预备的队伍开始朝着旗语发出的方向前去支援。
天光昏暗,一支支被调动的队伍穿插在战场后方,走过山坡、树林、田野……双方将近七万人的战场,纵横开的距离是恐怖的,视野之间密密麻麻的全是人的身影,似乎杀的势均力敌。
徐荣盯了一会儿战场,随后发下了最后一道命令:“差不多了,这场仗暂时还不能赢,过去告诉高顺,可以了。”
快马离开后,他方才松了一口气,有亲卫递来水,喝了一口,目光眺望远方某个人的方向,自战斗开始后,徐荣就未想过怎样去赢,反而是努力的营造出势均力敌的场面,不然以他的打法,至少已经让对面的张合先输两阵了。
嘈杂嘶喊的战场另一边,原野的大旗下张合作为主将,并不能亲自上阵杀敌,他从军日久,但在韩馥麾下只能做到军司马的地步,数年以来虽有过几场战事,但大多都是以战将的身份上阵冲杀,真正这般指挥一场数万人的厮杀,还是第一次。
当然更多的还是靠站在锋线的前军麴义在查漏补缺,不久,一匹从南方来的快马携带着一份消息穿过后阵,来到他的中军阵前,张合接过素帛,目光死死盯着上面的字迹,然后,卷起来揣进内甲。
他的脸上呈出复杂的情绪,视线一直盯着交战的战场那边,口中呢喃:“怎么会……这个时候……怎么会出这种事……”他转过头看去递来情报的骑兵,“可是主公亲手交给你的?”
“回将军,卑职就是主公身前骑兵,来时,主公也领文丑、颜良二位将军率四万兵马前往幽州,估计此时已经在途中了。”
这人也确实是冀州口音,听完对方的回答,张合皱起了眉头,紧抿着嘴唇,捏着缰绳的手不自觉的在马身上轻轻敲了敲,片刻后,他招来传令兵:“鸣金收兵!另外,转告麴义,让他回来,立刻来见我。”
旋即,挥了挥鞭子:“后阵上前,掩护前军后退,严防有人从中倒戈——”
随着张合的命令下来,传令兵飞驰而去,后阵一万人的两个大阵列在紧张的气氛里,缓缓移动起来,朝中军靠拢。
战场上厮杀震响。
两道洪流互相撞在一起,这是几乎是另辟的战场,周围没有多少其他士卒厮杀过来,都被两支坚硬、暴烈的队伍迫的不敢靠近,一边是由北地挑选的精锐士兵搭建的新陷阵营,由高顺亲自操练,而另一边,人数较少,却是有着纵横西凉,再到冀州击溃数千白马义从战绩的先登营,八百人几乎人人都是战场上拼命活下来的,两支队伍第一时间相遇,便是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对攻。
战鼓轰鸣敲击,夜色渐渐临近,点燃的一把把火光之中,盾牌与盾牌猛烈的碰撞、扭动,发出惊耳的摩擦声,双方手中的兵器呯呯呯的在头顶来回劈砍,铁盔凹陷下去,崩出鲜血的士兵染红了大半张脸,依旧发出巨大的怒吼声,奋力蹬着脚掌顶着盾牌朝前方挤压。
“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厮杀呐喊,已经是这里的唯一。
先登死士后方,几面大盾后的麴义骑着战马捏紧了剑柄,整个身体都在不易察觉下微微颤抖,他祖籍是平原人士,而来举家搬到了西凉,从小也在那里长大,也没有什么华夷之辨,与羌人混的很熟,从他们身上学到了羌人的战法,一路辗转又来到冀州韩馥麾下,以为这里能有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然而时日一长,他才知韩馥不过是小肚鸡肠,只知守旧的人。
他想要建功立业,不想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更想与天下英雄征战沙场,让麴义这个名字名留青史,于是反逆了,不久又打败了旧主韩馥,那一刻,他觉得这些人不过如此,就是命好才当上一州的大官。
后来,袁绍来了,又是一个家境更好的,唯一不同的是,这个男人给他一众雄才大略的感觉,或许投在对方门下也未曾不可。帮助袁绍夺取冀州之后,他第一个机会来了,幽州的白马将军打了下来,一路所向披靡,难以有人挡下兵锋,界桥一战,靠着身边八百人精锐,硬生生将威风一时的白马义从杀的遍地横尸,更是斩杀了严纲,那种被天下人瞩目的感受,在那一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然而此后,他并未得到重用,依旧带着八百人领着一支两千余人的偏军做着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然而,在今日,对面名叫高顺的敌将又让他燃起了曾经那股战意,至于对方为何没死在徐州,对他来讲那已经不重要了。
“战败这支西凉军,天下人……袁绍……该没人再小瞧我麴义了吧?!”他轻声说了一句,随后,抬起手发下命令。
后方却是传来鸣金收兵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