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个坏人竟然敢在外面偷窥你换衣,实在是坏到家了,我去禀告王爷,把他剁成肉酱!”
老八只听得脚步声细碎,有人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说话之人正是先前那名叫小杏的丫环。
他忍不住一咧嘴,气呼呼地瞪向她。
这丫头真狠啊,一开口就要把自己剁成肉酱,他和她有什么仇,什么怨哪!
要不是他身受重伤,全身乏力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早就跳起身来,给这小丫头一个教训了。
“小杏,你过来。”屏风后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
一听到这声音,老八的身子不由一震。
太像了,这声音简直太像他的七嫂了。
可这不可能!
七嫂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这里是北曜国十三皇子的后宅,住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他的亲眷,怎么可能会是七嫂呢!
不是不是,一定不是。
老八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好笑,这个姑娘可能只是声音和七嫂很像,长相却一定不如七嫂。
他老八走南闯北地不知去过了多少地方,还从来没看到有哪个姑娘长得比七嫂还要好看。
小杏狠狠地瞪了老八一眼,然后走到屏风旁边。
“拿这个喂他吃了,这是一颗毒药,服了之后,会肝肠寸裂而死。这小贼竟然敢偷窥咱们寝居,就让他尝尝肠穿肚烂是什么滋味好了。”
那个声音轻描淡写地说道,好像她要毒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一只狗一样。
老八听得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这还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狗哇!
先前那丫头只是要把自己斩成肉酱,她的主子更狠,准备一颗毒丸送自己去见阎王爷,她还不让自己痛痛快快地死,想让自己肠穿肚烂,受尽折磨而亡。
这真是天下最毒妇人心,这话一点也不假。
老八恨得直咬牙。
这女人声音像七嫂,可是她的这颗心却比毒蛇还要毒,该死的,他又没碰到她一根手指,只不过是看了眼她的手臂,她就想要自己的命!
“好的,姑娘。我这就喂他服下。”小杏从若水手中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向老八走来。
老八除了干瞪眼,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浑身上下像是散了架般的疼,全身的力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两名青衣人的掌力一阴一阳,一刚一柔,着实厉害,他猝不及防之下,竟然着了道儿,被二人的掌力袭体,打散了功力,这会儿就连提一根小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只听得脚步声霍霍,一双粉红色的绣花鞋出现了他的眼前。
鞋子绣得精巧,显得主人的脚格外纤细,脚裸浑圆,老八不由啧啧称赞了一声。
“好漂亮的脚!”
没想到这丫头长得一般,可这双小脚倒生得真好看。
小杏见老八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脚看个不停,又听到他脱口而出的夸赞,脸上一红,随后眼中现出怒色。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女子的脚比脸和手更为受到珍视,除了自家的夫君,绝对不可以让别人见到。
如今这登徒子竟然看到了自己的脚……
小杏又气又羞,拿着药丸的手直发抖,她从来没受到过这样的羞辱,一时愣住了。
她呆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脚还暴露在那人的脸前,忙把脚向后一缩,又将裙摆扯得低了些,罩住了双足,这才稍稍安心。
“喂,小丫头,你生了这样好看的脚,就该让人多欣赏欣赏,你把它盖起来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怕我看到了你的脚,你要对我以身相许?嘿嘿,我八爷对于美貌佳人从来是来者不拒,你虽然姿色差了点,但看在你这双美脚的份上,我八爷也可以勉强收你入房。”
老八自知必死,索性放开了胆子,胡说八道一番。
他越是见那丫头羞窘,心中成就之感越足,说话也越发肆无忌惮。
反正他马上就要死了,死之前要是再不让嘴皮子痛快痛快,岂不是白活在这世上一遭!
小杏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她几乎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八。
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遇到过像老八这样说话口无遮拦的男子。
老天哪,他、他说的这都是些什么啊!
她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调戏自己。
“哇!”她突然哭出声来,除了哭,她压根就不知道拿老八怎么办。
“哭什么!”屏风后面再次传来轻柔的嗓音,“小杏,他要是再胡说八道,你就把这颗毒丸给他喂下去,再割下了他那条胡说八道的舌头。”
“是,姑娘。”
经若水一言提醒,小杏擦了擦眼泪,一下子不哭了。
还是姑娘有办法,对付这种恶贼,就不能客气了。
老八却暗暗叫苦,心道:她主子好黑的心哇!
他马上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小杏蹲了下来,准备喂他服药,见老八还蒙着脸,微微一怔,伸手扯掉了他的蒙面巾。
老八眨眨眼,忽然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宛如鲜花层层绽放,绚丽无比。
小杏登时呆了。
除了十三皇子,她还从来没看到过长得这样好看的男人。
可十三皇子是主子,几乎很少露面,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是沉着一张脸,园子里的所有人没有不怕主子的,小杏更是没有敢正眼看过主子一眼。
但眼前的这个毛贼,却生得这样的好看!
小杏距离他极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那两条斜逸入鬓的长眉,那深邃乌黑的双眼,那如玉无瑕的肌肤,还有他笑起来微微上翘的唇角。
多吸引人哪!
小杏的脸不知不觉地又红了起来,只觉得一颗心有如小鹿乱撞,怦怦跳得厉害。
老八一看到小杏那痴迷的眼神,就知道这丫头准是被自己的容貌迷住了。
他心中有着小小的得意。
这样才对嘛!
他老八长得这样绝色倾城,就不信迷不倒一个小小的丫头。
他就不信看了自己的容貌之后,这丫头还忍得下心喂自己服下那颗毒丸。
同时他心里也有一点小小的悲哀。
唉,他老八何时沦落到这步田地,竟然要靠出卖美色来博得活命的机会。
眼看着小杏的脸越来越红,眼中更是水汪汪的要滴出水来,老八却几乎要笑破了肚皮。
这丫头还真是少见多怪。
见了自己他都这般模样,要是见了七哥,她还不知道要花痴成什么样呢!
他心中得意,忍不住向屏风后面瞟了几眼,心道:那躲在后面的姑娘为什么还不出来?要是让她瞧见了自己的容貌,她会不会也像她这个没出息的丫头一样,对自己痴迷起来呢?
“小杏!”屏风后来传来一声轻轻的喝斥。
声音不大,小杏却浑身一颤,如梦方醒。
她马上想到了自己要做的事,为自己刚才竟然被一个男子的容貌而着迷深深羞愧起来。
“张开嘴。”她对老八道,准备尽职尽责地将毒丸喂他服下。
老八哪里肯张嘴。
他闭紧了嘴巴,摇摇头,一双宝光灿然的眸子对着小杏眨呀眨。
一看到他那会说话的眼睛,小杏的心又软了,她不忍心了。
她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屏风后面,准备替老八求情,“姑娘……”
话音未落,若水的声音就冷冷地响了起来:“小杏,他要是再敢对你放电眨眼睛,你就把他的两颗眼珠子挖出来。”
“是,姑娘。”
虽然小杏和老八都不懂放电是什么意思,但是眨眼睛三个字,他们还是听懂的了。
老八立马闭上了眼睛,紧紧地,再也不敢睁开,更不敢胡乱眨动。
小杏登时松了一口气,要是他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她可真的不忍心把毒药喂给他吃。
可是老八不光闭紧了眼睛,还闭紧了嘴巴,这药该怎么喂呀?
小杏再次犯了愁。
“捏住他的鼻子,喂药!”若水干脆俐落地提醒。
小杏马上伸出手,捏住老八的鼻子,老八呼吸一窒,情不自禁地开口吸气,只觉得嘴里突然多了一颗小丸,他一吸气,小丸就顺着那口气流,骨溜溜地被他吸入了肚子里。
老八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该死的,自己怎么把毒丸给吃下去了!
完了完了,这下子要肠穿肚烂而死了。
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让十三皇子给剁成肉酱呢,起码那样还能死得痛快点。
小杏喂完了药,见老八脸如土色,心中不禁有些愧疚,这么好看的美少年,却马上就要死了,真是可惜。
“对、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要喂你吃药的,是、是你自己迫不及待地吃下去的。”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刚刚她只是想试探着把药丸放进他嘴里,没想到他正好张口吸气,一下子就将药丸吸进去了,她想抢出来都没来得及。
老八一听,鼻子都险些气歪了。
他瞪眼扒皮地盯着小杏,看得小杏越发的心虚,不停地往后缩。
“滚蛋!你这个该死的臭丫头,你和你的主子一样都没好心眼,你们主仆二人蛇鼠一窝,都是一肚子的毒心毒肠,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心了!我八爷死了之后,一定化成厉鬼,前来找你们主仆二人索命!你们给八爷我等着,我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老八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骂了下去。
他已经彻底豁出去了,毒丸已经下肚,他还有什么活头!
干脆骂个痛快吧!
他越骂越是顺溜,有好多骂人的话都是临时想出来的,花样百出。
只听得小杏一愣一愣的。
刚开始她还知道这人是在骂自己和姑娘,听到后来,她已经完全被骂晕了头,不知道老八说的是什么了。
“你这大胆的恶贼,再敢出言辱骂我家主子的贵客,我就进去割了你的舌头!”
守候在窗外的青衣人却再也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口喝道。
这小贼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哇,这骂人骂得也太难听了!
“你割啊,你有本事就马上进来割了我八爷的舌头,你要是不割,你就是没那啥的孬种,你就是嫁进宫的男人!”
老八现在想明白了,那青衣人肯定是奉得严令,不得擅自进入这间房,要不然他还不早就进来要了自己的命。
青衣人被骂得一愣。
没那啥的孬种他是听明白了,可嫁进宫的男人是个什么意思?
他抓了抓头皮,百思不解。
不过老八猜对了,他的确不敢进房,只能乖乖地守在窗外,准拟这家伙要是敢对太子妃不利的话,他就一飞刀取了他的狗命。
“小杏,他的嘴巴这么臭,你去马房取些马粪来,堵上他的嘴巴。”
若水轻笑一声,终于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她刚刚沐浴过了,换上了一袭新衣。
十三皇子为她准备的衣服十分精美,衣料宛如冰绡一般,轻薄柔软,穿在身上有如无物,就连来自现代的她,也从来没想过,衣物居然会带给自己这样舒适的享受。
她长发未梳,如瀑布般随意披在背后,漆黑如墨的乌发衬得她的肌肤嫩如凝脂,隐隐散发着莹光。
一袭秋水色的长裙及地,每走一步,裙摆飘摇,宛如盛开了一朵朵小小的莲花。
小杏几乎看呆了眼。
她早就知道太子妃长得美。
可看到刚刚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她,小杏还是再一次震惊了,她有些自惭形秽的低下头,要是自己能有太子妃十分之一的美貌,该多好。
她刚一低头,马上又想到,不好!
太子妃长得这样美,那个该死的小毛贼一定会不错眼珠地盯着太子妃了。
他简直是亵渎太子妃!
她马上转眼去瞧老八,果然看到老八的眼珠子瞪得圆圆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副看痴呆了的模样。
哼!果然是个好色之徒!
马上就要死了,他还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
老八的确是被吓住了。
就算是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比夜叉还要丑的丑八怪,他都不会受到这样的惊吓。
可就算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在十三皇子的后宅里,被金屋藏娇的这个姑娘,竟然真的是他的七嫂!
他瞬间迷茫了,自己这是在做梦不成?
然后小杏看到了一个很诡异的画面。
她看到老八把舌头伸出了嘴巴外,纳闷他这是要做什么?他这是热吗?他又不是狗,为什么要伸舌头。
然后她就看到老八重重地咬了下去,怪叫一声,疼得流出了眼泪。
这人是疯了不成?居然自己咬自己的舌头玩?
小杏诧异地睁圆了眼睛,都忘了眨眼。
“七、七……七嫂,怎么会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老八的舌头还在疼着,他看着若水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忍着疼结结巴巴地问道。
然后他看到若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就转开了头,对着小杏道:“小杏,派人把他拖出去,扔到外面的大街上。他服了我的毒丸,很快就会肠穿肚烂,死的时候会很难看,可别丑瞎了咱们的眼。”
什么什么!
老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若水,越来越怀疑她不是自己的七嫂了。
他的七嫂怎么可能见了自己之后,还这样冷冰冰地一脸不认识自己的样子,说出这样冷酷无情、没有半点人味的话来。
对了对了!
自己还服了她的毒丸,七嫂做出来的毒丸,那毒性有多厉害,他可是比谁都清楚。
这下子他连半点侥幸的心理也没有了。
“七嫂!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你难道不认识我了?我是老八,老八啊!”
老八看到若水转身欲走,实在忍不住,放声大叫起来。
然后他看到若水回过头来,低眸看着他。
一眼,就一眼!
她就再次背转身子,冷冷地抛下一句话:“我不识得你!”
她的眼神冷冰冰的,声音平缓,不含半分感情,神态更是淡漠之极,就像他真的是个陌生人一样。
老八疑惑了。
难道眼前之人真的不是若水?
可天下怎么还会有和她一模一样的人!
就算有人长得和她一模一样,也不会有她那样神清骨秀的气质。
她是他的七嫂,她一定是!
对了对了,她一定是受那个十三皇子的胁迫,所以才故意装做不认识自己。
可是她有什么可怕的?
这里是东黎国的帝都,对方不过是一个区区他国皇子,他老八随便跺跺脚,就能让那个外来的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一想,老八的底气又足起来了。
“七嫂,我知道你一定是我的七嫂,你故意装作不认识我的,是不是?七嫂,你别怕,那个十三皇子是不是把你关在这里的?你放心,我会告诉七哥,我们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老八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他用力向前爬行两步,伸手去拉若水的裙摆。
若水却连头也没回,往前走了一步,就躲开了老八的手。
小杏气得伸出脚,正好踩在老八的手背上,气愤愤地道:“你这个坏蛋,还敢冒充我家姑娘的亲戚!我家姑娘怎么会有你这种不要脸的亲戚,你如果真是她的亲戚,怎么会偷看你的嫂子换衣服,你就是冒牌货!你想冒充我家姑娘的亲戚就可以活命,哼,休想啊休想!”
老八被她说的脸一阵红,又一阵白,简直无地自容。
天地良心!
如果他知道这房间里的佳人就是他的七嫂,就算是挖掉他的双眼,他也绝对不敢偷看哪!
可是这番话就算是说出来,也没有会相信他了。
更何况,如果他的身份一旦被揭穿,堂堂东黎国的八皇子,居然跑到别国皇子的后眷寝室中偷看人家姑娘换衣服?
这话要是一旦传出去,他不但是丢了自己的脸,更是丢了整个东黎国的脸!
他会害得父皇在北曜国的面前抬不起头来的!
再何况,现在前厅坐着的,不只有北曜国的十三皇子,还有他的亲皇叔及东黎的文武大臣们。
这样一想,老八只觉得后背一阵冰凉,已经被冷汗湿透。
他不知道有多后悔,自己怎么会这样大胆轻浮,做出这等不过脑子的事情来。
怪不得七嫂不肯认自己,如果她要是说自己就是她的八弟,岂不是曝光了自己的身份!
她分明是在维护自己啊!
老八羞惭无己,几乎不敢抬眼去看若水,更是紧紧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脱口喊她七嫂了。
若水听得身后老八变成了哑巴,对小杏道:“蒙上他的脸,长成这副丑样,还敢跑出来吓人,吓坏了咱们不要紧,一会把他丢到大街上,吓哭了别人家的小娃娃们就不好了。”
小杏答应了一声,拾起老八的那块遮羞布,替他绑在了脸上。
她有些恋恋不舍地又看了老八一眼,心想:这个坏蛋长得多好看哪,可是姑娘却说他长得丑,想必是姑娘的夫婿更为出众。只是不知道姑娘的夫婿长得是何等神仙般的模样,唉,要是自己能亲眼看一看就好了。
若水轻轻拍了拍手。
那候在窗外的青衣人马上应声:“小人在,请姑娘吩咐。”
“他服下我的毒丸,很快就会肠穿肚烂而死,让他死在这里,不免污了我的眼睛,你将他丢出去罢,扔得越远越好。”
若水不动声色地说道。
“是,小人遵命。”
青衣人得了若水的吩咐,这才敢进房,他不敢像老八那样从窗户里跃进去,那岂不是对姑娘的大不敬?
要是让主子得知,非得重重责罚自己不可。
那子乔,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经过了子乔一事,所有青衣人都知道,这位东黎国的太子妃在主子的眼里是何等地位,他们也不敢再以太子妃相称,而是学着小杏,都尊称她一声姑娘。
谁知道这姑娘最后还会不会是东黎国的太子妃呢!
自家主子对她的态度模棱两可,让人捉摸不透,越是这样,他们对若水就越是尊敬,几乎是唯命是从。
他绕到了前院,还轻轻敲了敲房门,听到若水在里面说了声:“进来吧。”他这才敢推门入内。
老八像被人抽去了骨头一样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青衣人知道他中了自己和同伴二人的阴阳掌力,对他的这副模样毫不意外。
就算太子妃不喂他吃下什么毒丸,这个胆大包天的小毛贼也活不了多少时候了。
虽然他很想等到主子前来处置这个毛贼,可是既然太子妃吩咐自己把他丢出去,太子妃的话他可不敢违背。
那就丢出去好了,反正也是个必死之人。
他上前拖起老八,一直拖到院子里,老八闭着双眼和死了一样,动也不动。
青衣人嘀咕了一声:这就死了?
他懒得理会,抬手一挥,老八就像个破麻布袋子一样,嗖地一声被他扔过了院墙,只听得远处传来啪嗒一声闷响,还有一阵路人的惊呼。
解决了!
青衣人拍拍手,警惕地在院子里巡视了一番,发现再也没有像老八一样的可疑人物,于是继续潜伏在暗处,守护着后院。
前厅中,十三皇子和花王爷还有一众大臣们正在品着香茗,厅堂上飘散的是幽幽的茶香,闻上一口,沁人心脾。
十三皇子和花王爷都是爱茶之人,都精通茶道,有着共同的爱好和话题,谈起话来自是投机,全无刚刚见面的生疏之感。
陪坐在一旁的大臣们脸上也都带着舒心的笑意,偶尔插上一句话,凑个趣,博得了一阵笑声。
东黎和北曜互为唇齿,两家能够言谈甚欢,继续结成联盟,对自己的国家来说,都是极为有利的一件事。
就在大厅上的气氛一团其乐融融的时候,一名青衣人忽然匆匆进厅,走到十三皇子身前,单膝跪地,行礼。
“主子,属下有要事禀报。”
“能有什么事?没看到本王这里有贵客在吗?怎么如此不懂规矩!下去自领二十鞭子!”
十三皇子面露不悦。
青衣人脸色一寒,不敢再说,正准备退下。
只听得花王爷笑道:“十三殿下实在是律下严苛啊,我又算得是什么贵客了,我不过是一名闲散王爷,十三殿下不必见外,就让您这位属下有事说事好了。”
“既然是花王爷替你求情,这二十鞭子暂且记下,有何要事?”十三皇子这才松口。
青衣人舒了口气,先对花王爷施了一礼,道:“多谢王爷。”
然后低头,对十三皇子道:“是,是后院……”
一听到后院两个字,十三皇子的脸色一变,神情有些紧张。
花王爷看在眼里,心中奇怪,只是装作饮茶,不动声色。
那青衣人说到“后院”之后,便没了下文。
十三皇子略一抬眸,那青衣人才敢接下去道:“有一名小贼偷进了后院,想偷窥……换衣,被属下打伤,请王爷示下,该如何处置。”
他说得含含糊糊,说到换衣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更是模糊不清,听得花王爷和陪坐的大臣们全都一头雾水。
什么换衣?什么偷窥?
可十三皇子却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不欲让旁人得知若水住在自己驿馆之中,所以吩咐了所有人不得提起“太子妃”这三个字。
这青衣人自是不敢违命。
居然有人胆敢偷进他的地盘,还敢偷看她换衣?
哼,哼!还真是有不要命的!
十三皇子冷哼一声:“按规矩处置,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挖去双眼,剁掉四肢,丢到乱葬岗上去喂野狗。”
他平静地吩咐道,然后挥了挥手,那青衣人便退了下去。
“实在是抱歉,居然有胆大的小贼敢私闯十三殿下的住处,都是本王管教不严,才让帝都的毛贼这样猖狂,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来,十三皇子处治得很好,就要给这样大胆的狂徒一个狠狠的教训。”
花王爷一脸惭愧地向十三皇子致歉。
听了十三皇子和那青衣人的对话,花王爷终于猜出个大概,想来是有人闯进了后宅,而十三皇子又带得女眷,那毛贼居然想偷看十三皇子的私宠……
那还不是自寻死路么!
连十三皇子的人都敢招惹!
真真是死有余辜。
十三皇子摆了摆手,道:“此事和花王爷您无关,本王知道,您是刚刚回到帝都不久,从来不理朝政之事,都是旁人管教不力……”
他微一抬眸,和花王爷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的一笑,同时举起茶杯,喝了下去。
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二人都没放在心上。
只是茶过三巡,还是没等到老八回来,花王爷便有些不安起来。
老八不过是去方便一下,竟然还没回来,就算是他掉到了粪坑里,过了这么久,爬也该爬出来了。
莫不是……
他突然想起刚才的那个小插曲,一丝不安浮上心头。
难道说那个偷窥十三皇子内宅的人会是老八?
不会不会!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就摇头。
老八就算再少不更事,也不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
这事关国体,兹事体大,老八不会不知道分寸。
他几次三番向大厅门口张望的举动,终于引起了十三皇子的注意。
“来人。”
“在。”
“去看看闲王殿下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肠胃不适?派大夫去瞧瞧。”
十三皇子的话说得十分客气,但花王爷听了出来,他也是心中起了疑窦。
花王爷更加坐立不安。
不光是他觉得不安,大臣们也开始面面相觑,心中惊疑不定。
如果真的是闲王殿下偷窥了十三皇子的内宅,那这可真是件天大的事,在座所有这些人的脸,都将没地方搁了。
众人都提心吊胆,再喝起茶来,未免觉得寡淡无味。
过不多时,十三皇子的人前来禀告说,馆内馆外全都寻找过了,都没有发现闲王殿下的踪迹。
十三皇子沉吟不语。
花王爷和一众的大臣们却是松了一口气。
花王爷对十三皇子微笑道:“我这个侄儿心性散漫,不喜受到拘束,定是他觉得陪咱们这些人饮茶聊天十分无聊,所以才借着方便之机,逃遁了,请十三王爷勿怪。”
“不怪,不怪。”十三皇子淡笑一下,眼眸深处却有光芒一闪。
两人又闲谈片刻,花王爷便率领众大臣们起身告辞。
老八不在,他便是众人之首,所有人都唯他马首是瞻。
临别之时,花王爷提起邹太后大排宴席,准备款待十三皇子一事,向十三皇子提出邀约。
十三皇子点了点头,欣然应允。
尽欢而散。
十三皇子一直送到驿馆门口,看着花王爷和众大臣们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目送他们全都离开之后,这才回进驿馆。
他的脸色顿时一沉。
所有人的心全都提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只见十三皇子紫色衣袖一拂,迈往便往后院而行,刚刚来到院门口,负责后院安全的两名青衣人从暗处现身,单膝点地。
“主子。”
“刚才是怎么回事,给本王详详细细地说清楚。”十三皇子的脸色很难看。
他才刚刚踏进帝都,就有人胆敢上他的地方捣乱,不管来人是谁,这一举动分明是不把他看在眼里。
如果真是踩了他的地盘也不要紧,却偏偏去到他的后宅,那是他最最关心的所在。
真当他手下的人全是酒囊饭袋不成!
两名青衣人不禁后背一凉,小腿开始发起抖来。
两人对视一眼,大着胆子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十三皇子一言不发地听完,皱了皱眉头,问道:“那小贼呢?”
“属下听从太子妃的吩咐,将那人丢出去喂野狗了。”一名青衣人答道。
他见十三皇子脸色不善,忙补充了一句:“主子曾经吩咐过,让属下一切全听太子妃的吩咐办事,属下不敢不从,太子妃恼那小贼偷窥内室,吩咐小杏喂那小贼服下了一颗毒丸,能让他肠穿肚烂而死,太子妃说道,这小贼死相太过难看,让属下丢到外面去。属下拉那小贼的时候,那小贼动也不动,已经气绝身亡了。”
“倒是便宜了他!”十三皇子薄唇紧抿,眼底闪动着怒光。
“她呢?”他冷淡的话声多了一丝柔和。
青衣人一愣,马上意识到主子问的是谁,低头回禀道:“太子妃已经歇下了。”
“那就好好守在这里,不许去打扰到她,知道了吗?”他冷声吩咐道。
“是。”
不需要他再下令,青衣人也知道自己的任务有多重要,他们哪有胆子敢疏忽,就连睡觉,都恨不得睁着眼睛睡。
十三皇子对着静悄悄的厢房看了一眼,没再说话,迈开长步,转身离开。
小七和墨白赶回帝都的时候,已经听到了百姓们纷纷议论十三皇子造访东黎的消息。
此事早在小七的意料之中。
只是他不懂的是,十三皇子为什么会把若水带回帝都。
如果他真是对若水不怀好意的话,他应该把她藏起来,或是带她离得远远的,而不会选择带着他来到自己的地盘。
还是说十三皇子对他自己太有把握,认定自己不会从他手中抢到人呢?
墨白从百姓的口中打听到了十三皇子的落脚之处,回到小七的身边,舒了口气道:“打听到了,他们就歇宿在驿馆之中,听说今晚宫中有晚宴,宴请十三皇子,咱们不如回去先养足了精神,晚上赶去驿馆,把她接出来。”
这两天他就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追在十三皇子的屁股后面,被对方耍得团团转,心中早就堆满了怨气,没处发泄,现在终于得知了若水的下落,他又觉得所有的这一切,都值了。
只要她平平安安的,他就算再苦点累点,又怕啥!
更何况过了今夜,她就可以平安的回到太子府,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经历过这一番波折,墨白已经彻底想通了。
他不再去强求什么,他只要顺其自然。
该是他的,终于会是他的。
他相信,这一世命运不会苛待他,他一定可以达成心愿。
为了这一目标,他愿意等。
不管等多久,他相信自己一定会等到那一天。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什么意思?不想去,嗯?”墨白见小七沉默不语,脸色登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辛辛苦苦奔波劳碌,为的是搭救他的妻子,他倒一副大大咧咧,漠不关心的模样,看了就叫人心头有气。
“算了,你不去救她,我自己去!本少爷习惯独来独往,不习惯身边跟着一个累赘!”
墨白动了怒,说起话来也是气死人不偿命。
小七却恍如未闻。
他一直在怔怔地出神。
墨白的提议何尝不是他想做的。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真的等于和十三皇子为敌,可对方是他的亲舅舅啊!
小七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他从来不愿意和自己的血亲为敌!
因为他的舅舅和他的母后,是亲姐弟。
他们不是应该很亲近很亲近吗?
为什么事情会落到这样的局面,舅舅为什么要掳走若水?
墨白气忿忿地丢下一句话,挥袖便走,他刚一迈步,就听到身后小七的声音:“等等。”
“怎么,太子殿下你回心转意了,终于决定和我一起去救人了?”
墨白冷笑一声,眉宇间尽是讥嘲之意。
他瞧不起婆婆妈妈,做事优柔寡断的男人,小七迟迟不做决断,他就替他决断。
他和那个十三皇子可没有半点亲戚关系,他用不着和对方客气,给对方脸!
“是,今夜……我和你一起去。”
小七豁出去了,不管他的舅舅是什么居心,他也要先把若水救出来。
“好,这样才像个大丈夫。”墨白还是有些气恼,说话也没有好声气。
“他身边高手如云,虽然他会进宫赴宴,不在驿馆,但是馆里一定会埋伏着高手,你万万不可轻敌。”小七看墨白一眼,提醒道。
墨白胆大心细,武功又高,但他也有一个缺点,就是太过于自负。
想来单打独斗,他生平从来没有遇到过敌手,所以养成了他这种骄傲自大的脾气。
可他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就算这世上单打独斗没人能打得赢他,但若是对方人数一多,一拥而上呢?
墨白果然对小七的提醒不屑一顾。
他生平还从来不知道这个“怕”字怎么写。
“我知道了。今晚申时,我来找你。”丢下这句话,他就展开身形,像一只大鸟般,翩然而逝。
小七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微微摇了摇头。
墨白不把十三皇子的手下看在眼里,可是小七却不能掉以轻心。
他回到太子府,叫来府中的暗卫,详细地部署一番,务必要做到万无一失。
墨白果然信守承诺,申时刚过,他就出现在了小七面前。
他换了一件白衣,也洗了一个澡,睡了一个好觉,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容光焕发。
他身上那件崭新的白衣纤尘不染,衣襟的下摆照例绘着一副水墨山水,看上去不像一个杀手,而是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
看到他那身臭美到极致的打扮,小七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是去救人,不是去选美!
墨白把自己装扮成这样,是准备逛窑子去么?
墨白见小七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不免有些沾沾自喜,他看了一眼小七身上的黑衣,嫌弃地道:“你就穿成这副黑乌鸦的模样去见她?换掉换掉,你要是没有漂亮的衣服,我倒不妨借给你一件穿穿。”
小七白了他一眼,打开衣箱,扔了一套黑衣在他身上。
“换上。”
“这么丑的衣服,我才不穿。”墨白顺手把衣服丢在了地上,一眼也不看。
“你穿得这么招摇,是生怕别人在夜里看不到你吗?”小七定定地看着他,“如果你是要去杀人,可以,你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可是我告诉你,今晚上的事我已经布置好了,我一定要救她回来,绝对不容许有半点失误,包括是你,也不行!”
他这番话说得铿镪有力,墨白听后,呆了一呆,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似的,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个遍。
“好,我换。”墨白从来不肯服人,可是刚才小七的这段话却让他对小七有了新的认识。
他一直觉得小七配不上若水,可是看到这样气势压人的小七,倒觉得他也并不像自己想像中那样差劲了。
墨白换上了黑色的夜行衣,和小七两个人悄无声息地潜进了驿馆之中。
一切出奇地顺利。
十三皇子如他们所料,带着一大堆随从进宫赴宴去了。
而在驿馆的后院里,却亮着幽幽的烛火。
墨白事先早就探好了地形,小七对驿馆更是再熟悉不过,两个人一潜进后院,就发现了暗中埋伏的青衣人。
东南西北,还有房顶上,各自潜藏着一名青衣人,十三皇子一共留下了五名青衣护卫保护若水。
他知道自己手下这群人的功夫,拿到江湖上比一等一的高手还要高上几分,这五人联手,几乎世上再无敌手,所以他才会放心地离开。
这五个人潜藏得非常成功,在黑暗中几乎没有露出一点行迹。
要不是小七对地形了若指掌,也不会发现他们躲在暗处的身影。
不可轻敌!
这五人都是顶尖高手。
要是以一敌一,小七和墨白谁也不惧,可是对方足足有五人,他们要是以二敌五,鹿死谁手可就难说得很了。
硬碰硬并不是好法子。
墨白轻轻捅了捅他,在他耳边传音道:“一会儿我缠住东南西那三人,剩下的房顶上那个和北边的就交给你了。”
小七摇了摇头,也传音道:“不。”
“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敢打?怕打不过?”他语气讥诮。
“不打!”小七简短地道。
墨白挑高了眉头,正准备再次传音,只见小七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圆球,对准院子里的假山丢了过去,那东西掉在地上,滚了几滚,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这是什么意思?要打草惊蛇?
墨白正在讶异,就看到两条人影分从两个方向,有如闪电般窜到了假山旁边,身法之快,有如鬼魅。
“这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
一名青衣人捡起来小七扔过去的圆球,打量了一下,又晃了晃,圆球好像是空心的,里面有物在轻轻晃荡。
另一名青衣人则一脸警戒地看向周围,竖起耳朵倾听。
“我……我的头好晕。”拿着圆球的青衣人突然身子一晃,站立不稳,然后“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手中的圆球滚出了好远。
“郑老三,你怎么了?”另一名青衣人大吃一惊,抢过去查看,脚下突然一绊,也是一阵头晕,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眼见变故突生,同伴莫名其妙地摔倒,剩下的三名青衣人纷纷从隐身之处窜了出来,抢到二人的身边,其中一人捡起那枚圆球,晃了几下,嘀咕道:“什么鬼东西!”
话音甫落,三人同时觉得头晕,扑通扑通栽倒在地,全都失去了知觉。
“你这个圆球是什么宝贝?从哪弄来的?”
墨白又惊又喜地看着小七,原来他带着这样的好东西,事先竟然半点也没透露给他。
“这是她研制出来的一种迷药,却放在房中没有带走,她说,这个东西叫做悠悠球,只要轻轻晃动就会散发出一种无色无臭的迷药,附近半里之内的人都会不知不觉地中招。”
小七有些怅然地说道,他跃了出去,捡起了那个圆球,从怀中掏出帕子,爱惜地擦干净了,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放好。
“婆婆妈妈!”看到小七的举动,墨白小小声的嘀咕了一声,随后也跃了出去,站在院中,望着厢房中透出来的烛光。
一条纤细苗条的人影映在窗纸上,影影绰绰,云鬟雾绕,可是小七和墨白一眼就看了出来,那身形正是若水。
“去吧,把她接出来,然后咱们就走。等那北曜国的皇子回来,发现人去楼空,嘿嘿,还怕气不死他!”
墨白嘿嘿地坏笑一声,见小七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忍不住催促道。
小七依言向前踏出一步,看着窗纸上的人影,忽然就迈不动脚步。
所谓近乡情怯。
小七突然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现在就有一种怯意,离得她越近,他就越是不敢靠近。
“喂,太子殿下,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自己的妻子就在眼前,你却不去见她?你是怕她打你,还是怕她骂你?你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把她气走了。现在就算她气不过,打你几下,骂你几句,又能怎样?男子汉大丈夫,你还好意思和一个女子计较?”
墨白目光一扫,已经猜中了小七的心思,忍不住数落起来。
他的话不好听,却很实在,字字句句都是道理。
小七不由点了点头。
是啊,他不介意她打他,骂他,只要她肯跟他走,他什么都不在乎。
既然这样,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见她,去见她!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若水,小七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迈步向前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是坚定。
墨白却悄悄地向后退了数步,他站在阴影里,默默地竖起耳朵,准备聆听。
小七只走出几步,就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发现映在窗户上若水的影子动了一下。
她突然一伸手,推开了长窗,对着外面丢出了一样东西,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然后又砰地一声,带上了窗户。
小七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冷凝。
若水扔出来的东西就落在他的脚下,他弯下腰拾了起来,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他的身子一僵,整个人变成了化石一样,动也不动。
“怎么了?咦,这是什么?”墨白像一缕轻烟般飘了过来。
刚才的情景他看得很清楚,所以他很好奇,若水究竟扔了个什么东西,竟然会让小七变成了木头人。
他探头看了看小七手中握着的,好像是一块撕下来的布料,他好奇地伸手去扯,小七却攥得紧紧的,他扯不动。
“嘁,不就是块破布片吗,也值得你当成了宝贝!”墨白不屑地扁了扁嘴,伸手在小七的背上推了一把,“她知道你来了,还不快去?”
小七却动也不动。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烛火突然灭了。
小七的心也跟着一下子沉了下去,沉到了不知名的谷底。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对墨白道:“咱们走吧。”
“走?为什么要走,人就近在眼前了,你却要走?太子殿下,你不是这么胆小的人罢?”墨白的语气中满是嘲弄。
小七恍若未闻,他转过身,直直地向外走去,手中依然紧攥着那块布料。
“喂,你真的要走?现在可是带她离开最好的良机,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知道!”墨白不死心,跟在小七身后叫道。
“她不会跟我走的。”小七没有回头,他的声音有着压抑不住的痛楚。
“为什么?”墨白眼中布满疑问。
“因为……这是她给我的回答。”小七扬起了手中的布条,墨白这下看清楚了,那块布好像是撕下来的一片衣袖。
“这算是什么回答?”墨白觉得莫名其妙,他仔细瞧了瞧,那块绣着花边的料子上面一个字也没写。
“这是她从衣袖上撕下来的,现在,你明白了吗?”小七深深地吸了口气,将那块衣袖收入怀中。
墨白懂了。
他太懂了。
这一刻,他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
有点幸灾乐祸,也有点痛心惋惜,还有点淡淡的惆怅。
就好像看到了一对精美的瓷器,被砸碎了,被分开了。
小七没再说话,他足尖点地,身形拔地而起,轻飘飘地跃上了房顶,向着东方飘然而去,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墨白看着小七的背影消失,他顿了顿足,回头向长窗看了一眼,里面黑沉沉的没有半点动静。
他心头涌上了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挥挥衣袖,他也飘然上了屋顶,离开了驿馆。
小七心头郁郁,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驿馆,心头憋着一股说不出的憋闷之气,身形快得好似闪电,在屋宇瓦舍间奔行如飞。
墨白的轻功虽然较小七略高一筹,却追他不上,一直到了太子府,他才看到前方小七的身影。
小七落下地来,双掌一击,府中的暗卫们知道是他,便没有现身露面。
墨白紧跟着小七,落在他的身边。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跟了来,或许,在他看到那幅衣袖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突然对这个男人起了那么一丝同情心吧。
他想安慰一下对方,却发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小七却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事实上,他的眼神几乎没有焦距,他现在的心,已经裂成了无数片,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算了算了,我还是识趣点走吧,留在这儿也是不受欢迎的人。”
墨白摸了摸鼻子,正准备离开,忽然竖起了耳朵,目光看向前方。
只听得脚步声急促的响了起来,紧接着两扇院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一进来张口就叫:“七哥,七哥!”
小七像是没有听到那个声音一样,伫立在院中动也不动。
墨白目光一闪,认出了来人,却是东黎国的八皇子,闲王殿下。
只见他一身狼狈,又是泥又是土,像是刚从泥潭里面打过滚出来的,不禁嫌恶地皱起了眉头,啧啧了两声。
老八连头也没回,他一进门看到了小七站在满院的星光下,眼前一亮,冲上去抓住小七的手臂,激动地叫道:“七哥,你可算回来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了一定会大吃一惊!”
小七的眼珠子都没有向他转一下,脸上也丝毫没有大吃一惊的表情。
现在大吃一惊的人轮到了老八。
“七哥,你怎么了?你被点穴了?你受伤了?”他伸出手在小七的眼前晃了晃,小七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老八吓坏了,声音里忍不住带了一丝哭腔。
“七哥,你这是怎么了嘛,你别吓小弟我啊,小弟我刚刚从九死一生的魔窟中逃出来,是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七哥,咦,七哥,你没事了?”
他的声音从惊到喜,看着小七化石一样的脸,终于有了表情。
听到“九死一生”四个字的时候,小七的眉头皱了皱,转过眼来,看向老八。
老八那一身狼狈之极的模样立刻映入了他的眼帘。
“你受伤了?是谁打伤的你?”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冷意。
他一眼就看出老八的脸色过于苍白,嘴角染着一条血丝,眼神也不如平时明亮有神。
竟然有人敢出手伤害老八!他握紧了拳,眼中闪过寒光。
“唉,别提了,一言难尽。”老八有些汗颜,他受伤的理由要是说出来,非被七哥狠狠地责骂一顿不可。
他是来报讯的,可不是来挨骂的。
他转了转眼珠,避重就轻地道:“七哥,我来是要告诉你,你快去救七嫂,她,她在北曜国的十三皇子那里!”
说到这里,他的话声突然急迫起来。
“七哥,你听到了吗?北曜国的十三皇子,就是你的亲舅舅,是他抓走了七嫂,还囚禁了她,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看到小七的脸痛苦地扭曲起来,不禁住了嘴,呆呆地看向小七。
为什么七哥的表情会这样痛苦?
难道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他只是想要告诉七哥,七嫂的下落,让七哥去救七嫂回来啊!
小七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压住胸中那刀绞般的疼痛,他低低地说了四个字:“没有囚禁。”
“什么没有囚禁?”老八莫名其妙地看着小七。
七哥这话没头没脑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有今晚七哥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他还是不是自己那个熟悉的七哥啊!怎么他听到了七嫂的消息,会这样无动于衷?
难道平时他和七嫂的恩爱甜蜜全都是假的吗?
小七没有解释,他也不想解释,只要一想,他的心就疼如刀割。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身形一晃,已经进了房间,然后砰地一声带上了房门。
老八碰了一鼻子的灰,不禁有些上火,对着房间叫道:“七哥!你究竟去不去救七嫂?你给小弟一句话!你要是不去救,我明天就去求父皇,让他带我去那个什么北曜鬼王子的驿馆,逼他放人!”
“你少多管闲事了。”
一个口气凉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老八猛地扭回头去,却发现身后没有半个人影。
“是谁,是谁在和八爷我说话!墨白,是不是你?”老八咯吱咯吱地咬着牙。
七哥欺负他,现在连这个墨白也跑出来欺负他。
难道他老八看上去就是个软柿子,任人欺负的吗?
“是我,又怎样?你看得到我吗?”墨白的声音就响在他的耳边,老八急速回头,还是没有看到墨白的人影。
“墨白,你少装神弄鬼,如果你是个爷们,就站到八爷面前来!”
老八气势汹汹地叫道。
“激将之法对我没用的。”墨白的声音忽而在左,忽而在右,飘渺不定。
老八扭着脖子东张西望,忽然觉得脖子后面一凉,却是墨白在他的颈后吹了一口凉气,只吹得老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猛地回身,身后还是空荡荡的。
“墨白!你他娘的少捉弄八爷,爷心情不好,你少惹!”老八恶狠狠地磨着牙。
“真巧,我的心情也不好,不过嘛,惹了你之后,我的心情好像就好了许多。”墨白说的倒是实话。
他跟在小七的身后离开了驿馆,心头也是郁郁不乐,可是躲在老八的背后捉弄一下老八,倒让他的心情稍稍畅快了一些。
听了墨白的话,老八怒极反笑。
他还真把自己当成软柿子捏了啊!
他正要发怒,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功夫跟人家相比可差得太远,他要是真的想要自己的脑袋,只需要轻轻一指,就能把自己的脑袋穿上一个洞!
“墨白,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老八压了压心头的火气,想起墨白刚才说的那话。
什么叫多管闲事?他去救七嫂,也叫多管闲事?
“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想告诉你,你叫谁去也没用,因为她……根本就没打算离开那儿!十三皇子也没有囚禁你的七嫂,根本就是她自己想留在那里!我看她过得很好,很快活呢!”
墨白的语气里有着浓浓的不满。
先前他也一直以为若水是被那个十三皇子禁锢在驿馆,哪知道今夜一探,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墨白,你少胡说八道,污蔑我的七嫂,她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
老八一听就炸毛了。
这个该死的墨白,他可以骂他,但是绝对不可以骂他的七嫂。
今天如果不是七嫂,他不但一条小命要丢在那儿,甚至连整个东黎国的脸,都让他给丢光了。
他一时大意,中了那两名青衣侍卫的阴阳掌力,五脏六腑都受了重伤,是七嫂喂了他一颗疗伤的灵药,还谎称是能让人肠穿肚烂的毒药,就是为了迷惑十三皇子府里的人。
她还假装不认识他,蒙上了他的脸,让人把他丢出府外,他才可以趁机逃走,没被那伙人押送到前厅,否则当着皇叔和东黎大臣们的面前,揭掉了他的蒙面巾,他非得当场找个地洞撞死不可!
这样的七嫂,有情有义,有胆有识,她怎么可能是墨白嘴里说的那种人!
“墨白,我虽然武功不及你,打不过你,可是你要是再敢说我七嫂一个不字,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老八像头被激怒了的狮子,对着墨白恶狠狠地怒目而视。
他才不怕呢!大不了就是掉了脑袋,碗大的疤!
就算是死在墨白的手下,他也绝对不能容许墨白在他眼前说七嫂的坏话。
“呵呵,看起来你对她还真是……痴心一片,不改初衷啊。”
墨白双手抱胸,挑眉冷笑道。
“墨白,我对她如何,轮不到你来置喙!”老八也冷冷地一笑。
“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老八瞪眼,这个墨白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可惜你一片痴心,枉付东流!人家压根就不稀罕。”墨白语气中满是嘲讽。
“墨白!”老八紧紧地握起了拳头,只要他敢再多说一句,他就一拳打爆他的牙!
“白痴!看你那蒙在鼓里的样子,就让人觉得可笑!让我来告诉你吧,那位北曜国的十三皇子压根就没有囚禁她,不但没有囚禁,还把她奉若上宾,待她好得很呐!不但如此,他还派了自己身边最亲信的护卫保护她,把她宠得像个公主一样,所以,她是心甘情愿留在那个十三皇子身边的,她根本就不想跟你七哥回来,当这个东黎国的太子妃,现在,你懂了吗?”
墨白的话,就像是晴天响起了一个霹雳,震得老八整个人都呆了。
“不,不可能!你、你血口喷人!”老八呆了半晌,终于摇摇头。
墨白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他的七嫂是什么样的人品,他比谁都清楚。
如果七嫂真的背叛了七哥,那今天她就不会在旁人面前替自己做掩护,更不会给自己服下治疗内伤的灵丹妙药。
“你可知道你的七哥刚才去了何处?”墨白也不反驳,只是阴阴的一笑。
“去了何处?”老八本能地重复,马上反应过来,“难道去了驿馆?”
“不错!”墨白又道:“他是特意向你七嫂赔罪,然后接她回府的。可是你那位好七嫂连面都没露,只是隔着窗户扔给了他一样东西,就把他打发回来了。”
“什么东西?”老八皱起眉头。
“一幅刚刚从她的衣服上撕下来的衣袖!”
“衣袖?”老八的眉头皱紧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瞪着墨白,对方嘴角的讥诮之意看得他直冒火。
“呵呵,你还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墨白冷冷地一笑。
“难道是……”老八若有所悟,然后倒抽一口冷气,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墨白。
“不错,就是那个意思,你这位好七嫂,是要和你七哥一拍两散,钗分袖断!”
“这是真的么?墨白,你不是在骗我?”老八几乎不敢相信,因为他知道,若水对小七的心意,堪比金石之坚。
不,她绝对不会这么无情!
“你不信么?你如果不相信,就进去问问你七哥,你没见到他刚才伤心成什么样子了吗?如果不是她,这天底下还有谁会让他变成那般模样?”
墨白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他之前明明是看小七极不顺眼的,可是亲眼看到他拾起了若水的衣袖的时候,他突然对这个男人同情起来。
正因为同情小七,他才对若水产生了浓浓的不满。
身为女子,最重要的就是忠贞二字。
如果连自己的夫婿都背叛了,那她也算不得是什么好女人。
只不过,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女人,这辈子,他是注定要和她绑在一起的了。
老八没有留意到墨白眼中复杂的表情,他已经被墨白口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惊呆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摇了摇头,缓缓道:“不管你们怎么说,我还是不相信,就算是天底下每一个人都说她背叛了七哥,我也会选择相信她。她是什么样的姑娘,我比你更清楚!”
他昂起脸来对着墨白傲然地一睨,然后转过身,大步离开。
墨白的心头却是一震。
老八的话掷地有声,就像是一口洪钟,重重地敲在他的心里。
难道自己真的错怪了她吗?
他不由凝思起来。
这个世上,谁对谁错,是是非非,本就难明。
罢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他只需要顾好自己就足够,人家夫妻俩是合是分,是聚是散,和他都没有半文钱的关系,轮不到他来伤春悲秋,替他人打抱不平!
墨白想通了此节,不由仰起脖子,哈哈一笑。
她是太子妃也好,是十三皇子妃也罢,他都是要追随她一生一世的。
他再不在此逗留,身形一晃,已经整个人没入了黑暗之中。
翌日,若水起身得很迟。
昨夜她几乎整夜未眠。
自从小七离开之后,她就一直站在窗前,默默地望着紧闭的窗户发呆。
烛火已经被她吹熄,窗外一片静谧,没有半点声音。
虽然她看不到,也知道小七一定已经离开了,就像他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无声无息。
她早就猜到,他迟早会找到这里来,却没有猜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只是太快了,却不是时候。
现在她还不能跟他走,因为她要做的事还没有完成,但是她也知道,他的性格有多么执拗,他认定了的事,就算是九头牛也拉他不回头。
时机紧迫,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向他解释,就算是她解释,他也不会听。
只要她流露出一丝半点对他的柔情,他一定不会再让她留在这里,留在十三皇子的身边。
他会拼尽一切地把她带走。
但她真的不能走。
该怎么办?
她站在窗前,听到他的脚步声慢慢地向她走来,心中纠结万分。
天知道她有多想他!多想早点回到他的身边,靠在他强壮有力的怀抱里,任由他为自己撑起一片天,挡住所有的风风雨雨。
这段时间来,她真的好累。
尤其是子乔的死,让她的心灵变得格外脆弱。
或许,她真的该放下追寻谜底的机会,就这样跟着他离开,回到他温暖的怀抱里。
她倦了,累了,想休息了。
而他,亲自来接她了。
若水紧紧地咬住了唇,她用了最大的毅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拉开房门冲进他的怀里。
她咬了咬牙,用力撕下了一幅衣袖,然后推开窗户扔了出去。
她知道小七会懂得她的意思。
看到那片衣袖之后,他会离开,而她也会继续留在这里,她要用她的手,去触摸十三皇子那颗多变莫测的心。
这几天的短暂相处,若水已经渐渐地察觉到,十三皇子对她的防范和疏离正在慢慢减轻,她这一步走得虽然艰难无比,但是终于做到了。
她没有引起十三皇子对她的怀疑。
他对她时而宠溺,时而温柔,时而凝视着她,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呢?
若水并不关心十三皇子心底的人是谁,她要努力获得的,只是十三皇子的一点点信任。
子乔的死,已经为她接近十三皇子制造了最好的机会,他用他自己的生命为她铺好了路。
如果她现在就跟着小七离开,她又怎能对得起子乔!
所以,她不能走!
只是这条路还有好长好长,没有了小七的支持,若水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坚持多久,她累了,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