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在最初设立乐乡大市的时候,就曾经盘算过,绝不会把乐乡大市局限于面对荆蛮。
论公,虽然玄德公实现了跨有荆益的大计,但实力较之于雄踞中原、河北的曹操毕竟还差距甚远,今后长久的征战,更需要巨额资财支持。
资财从哪里来?若玄德公不愿压榨民力、竭泽而渔,就得开辟新的财源。而最好的财源,莫过于河北、中原的那些高门世家、那数量远远超过荆益州的千万人民百姓。
论私,庐江雷氏宗族的规模有其上限,玄德公终究不会允许雷氏宗族无限制地扩张部曲、徒附,更不会允许荆州出现国中之国。
那么,除了土地耕桑的产出,雷远也需要新的财力支撑,来维持其愈来愈精良、愈来愈训练有素的部曲。
既如此,立足乐乡大市,向北方拓展贸易就是最好的选择。
雷远为此绸缪许久,此前与诸葛亮有过初步的沟通,也向关羽做过反复争取。
向关羽陈述的理由很简单:
当麋芳失势倒台以后,原先由麋氏掌握的诸多商路全都停滞。但两方的货殖往来总会恢复,不是任何力量所能阻止。
如果坐视这局面延续下去,无非大量商业份额被荆州大族瓜分蚕食,荆州的军府和州府都捞不到任何利益。
倒不如将之尽快整合,并以荆州军府的力量为后盾,使之不断扩展。如此一来,军府便成了贸易中必不可少的环节,由此也必能分享厚利。
从中原赚取钱财,将之用于北伐中原,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妙的事么?
关羽是纯粹的武人,他很直率的表示,没有。
于是雷远便着手将之实施。
此刻他滔滔不绝地讲述。李贞跟随着他的讲述,将一面又一面的条幅打开。
老实说,雷远不是那种能言善道的说客,所以他此刻拿出的也并非先抑后扬、故作惊人的说客套路,而是一份正正经经的商业计划。有市场分析,有项目定位,有商业逻辑,有执行方案,还有令人心潮澎湃的回报预测。
这些内容放在后世简直粗劣之极,但用来吸引在座诸人,已经足够了。
当代商贾的经济活动,总体来说还停留在长途贩运以通有无的早期阶段,所谓“倍道兼行,夜以继日,千里而不远者,利在前也。”
他们什么时候听到过这样的分析?
哪怕雷远口中殊少华丽辞藻,但他报出的一个个数字,在众人的脑海中简直就化作了堆积如山的钱财,流光溢彩,令人心荡神驰。
百万钱?千万钱?万万钱?甚至更多?
一时间,厅堂中除了雷远的言语,别无任何声音。所有人都愣愣地听着。有人听着听着,忽然流露出压抑不住的笑容;也有人脸上虽然沉静,口水淌了下来,滴在袍服上慢慢地洇开。
雷远就在这片寂静中说完,看看身周诸人,问道:“各位觉得,怎么样?”
众人从美梦中惊醒,彼此对视几眼。
他们都是聪明人,都是老手。雷远所说的这些,如果只在贸易货殖,简直太好了。好得能让在座的每个人都奋不顾身,哪怕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唯一的问题是……
宋琬沉声道:“我们昔日纵与麋子方有所往来,终究是小打小闹,边关驻防的军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是,如果按照今日所言,要将贸易规模扩大许多的话,难免会引起外间的注意。”
他回身看看其他人,继续道:“到时候货物被军马劫夺还是小事,万一被栽个通敌的罪名,可就是阖族倾覆的危险。再者说,我们的商队如果深入荆南,谁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呢?”
雷远笑道:“适才所议如果实现,荆北的商队可以前往荆南,荆南这边的商队,自然也会前往荆北。足下所担心的,也正是我们事前反复确认的。今日我可以向诸位保证,除非挟带间谍、刺客,荆南必然欢迎诸位,乐乡大市必然欢迎诸位。”
先前说话之人逼问:“何以有此把握?”
“我乃庐江雷远,乐乡大市便在我的治下。”
“既为市掾,这大市自然归你管治,问题是大市以外的麻烦!”有人随口应了一句。
“住口!”还是宋琬最快反应过来。
他向那随口说话之人厉叱一句,才凝视着雷远问道:“听说,那乐乡大市最初是设置来与五溪蛮交易的,玄德公任命了一位护荆蛮校尉负责?”
“就是我了。”雷远点头。
“阁下便是奋威将军、宜都太守、江关都尉、护荆蛮校尉雷续之?”
“咳咳……”雷远微笑道:“劳烦足下记得这许多头衔。”
雷远?其他人也都反应了过来。
庐江雷氏本是江淮间的强豪,前年从淮南千里转战之荆州,后来又在公安等地与江东兵马大打出手,听说去年雷氏部曲征伐益州,又在益州建立盛名。
在场众人虽然身处襄阳周边,与江陵分属敌国,但他们和荆州各地打断骨头连着筋,南边的事情和消息,北面或早或晚都会知道。
大家都知道盘踞在宜都的雷续之是个厉害人物,庐江雷氏宗族更是如今荆州屈指可数的强宗,据说十分的凶猛强悍。
但众人毕竟远在襄阳周边,没人以为玄德公的兵马会轻易北上,更没想到过,这位玄德公麾下的重将会为了一笔生意亲自来到编县!
等到雷远自报名号,众人忽然想到了过去几日荆州军攻陷诸多坞壁的猛烈势头,想到自己被捆绑着随军行动的凄惨,想到那些军士们轻而易举地拿下编县,想到那些骑兵、弓手、刀盾手和枪矛手个个都杀人不眨眼,所到之处趟出的都是血路。
这些亲眼见到的事情和荆州奋威将军的传闻一个个对上。所有人忽然明白,这可不是吹嘘,眼前这个挂着膀子的年轻人,便是荆州仅次于关羽的重将。他真的就是雷远雷续之。
众人不禁交头接耳,嗡嗡议论了好一阵,然后才重归安静。
每个人都有些敬畏。他们也都谙熟货殖之事,因为各有主家,彼此难免争竞。闹得凶了,刀头舐血也是有的。
但谁能做到如这位奋威将军这般,大冬天地打穿了荆山,攻破了那么多的坞壁,一直杀到编县……死了那么多人,就为了生意?
这时候,没有任何人怀疑雷远的决心。
但因为重利在前,大部分人并不恐慌,反而露出满意的笑容。既然得到奋威将军的亲口承诺,那荆州以南的安全保障就没有疑问了。接下去要解决的,是襄阳、宛城那些来自北方的官吏们……
正当他们安静思忖时,雷远继续道:“诸位在江陵以南的贸易往来安全,我可以保证。诸位在襄阳、宛城等地的行事安全,我也一样可以保证。”
这句话出口,厅堂里的安静立刻被打破,众人一阵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