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君侯早有决胜的把握!原来君侯要的,是曹贼的脑袋!
多日来不断投入消耗战的辛苦和重压,多日来目睹着同伴们不断死伤导致的疑虑和动摇,此时全都一扫而空。将士们胸中仿佛有惊涛骇浪翻起,无不精神大振。
襄阳算什么?邓塞算什么?乐进算什么?满宠又算什么?
他们交头接耳:“关将军要上阵了!我们要赢了!”
他们奋臂起身:“跟随关将军!杀死曹贼!”
当关羽往邓塞下方去的时候,所有将士全都围拢了来,人头涌动。
没有号角,也没有金鼓,上千人同时离开了自己所在的位置,甚至也不再去守御本该有人守御的营门、木栅。但军官们并不责备士卒们,他们自己也激动地奔跑着,向关羽所在的位置靠拢。
有人一边跑,一边给自己系上勒甲的丝绦;有人带伤而来,嫌弃身上的绷带碍事,干脆用小刀把拖长飘动的部分截断;还有人先去牵马,来得慢了,在后头连声喊道:“让我过去,我是骑兵!”
关羽站到营垒门前,看了看外头的战场上纵横交错的壕沟、尸体,还有大片大片流淌着,汇入污水和湿地的红色血迹。再往远处,曹军的兵力密密麻麻吗,军旗纷扰,仿佛无边无际。
他从周仓手中接过长槊,问道:“史合来了么?”
“末将在。”史合持刀昂然向前,躬身听令。
“你为我左翼。”
史合经历旬月苦战,整个人瘦了一圈,嗓子都哑了。他涨红了脸,全力大吼道:“遵命!”
“马玉呢?”
数日前关平终于稳定了汉水以南的局面,并调集后方军船,向邓塞输送支援。马玉便是第一批抵达邓塞的荆州军将。他先前得了奇袭襄阳的大功,这时候正是斗志炽烈如火,闻听立即一跃而出。
“末将在!”
“你为我右翼。”
“遵命!”
关羽最后道:“周仓随我为中路。其余各部,皆为后队……”
眼见诸将士满脸失望,他又道:“汝等掩护侧翼、后方,待我击破于禁等人,诸位视我旗号,转为前队,共击曹操!”
众人大喜,皆道:“遵命!”
关羽翻身上马:“擂鼓!”
天空中忽然风云翻卷,从汉水上吹来冰凉的风,掠过邓塞,吹动将士们的衣袍甲胄,吹动一面面竖起的军旗、将旗,忽喇喇猛然向北。营垒高处,鼓声轰鸣,仿佛惊雷震颤人心。鼓声激励之下,将士们迅速列队,并用枪、刀拍击铠甲,纵声呐喊:“杀!杀!杀!”
曹将高祚就在距离邓塞不远处。
今日于禁、朱灵督大军攻打邓塞,这二将本部主要负责督战,而实际厮杀的,则是麾下高祚、常雕、何茂、王摩四将。这四将各领精兵数千轮番猛攻,待到高祚行动的时候,却忽然听说,淯水东岸的魏王那边,出了大事。
于禁见势不好,无心再战,立时传令收兵。
于禁所部的驻扎位置,距离邓塞不远,他的将令一下,自家本部先动,结果撞上了后方行来的高祚所部,两军一时纷扰。
好在高祚也是曹营宿将,他是当年袁绍麾下名将高览的从弟,早在黄巾之乱时,就聚宗族部曲保家,与公孙瓒、黑山军、白波贼都交过手,经验十分丰富。后来高览降曹,他也跟随,高览病逝以后,余部便都在高祚手中。
高祚不愿和于禁争执,立即连番下令,先使本军让开道路,容于禁通过,随即再收拢重整,跟着于禁后退。
谁能想到,这时候邓塞上鼓声轰鸣,关羽所部忽然有了行动?
高祚立即分遣了数支精干人马,稍稍前出,沿着之前数日作战时修建的几处简单拒马、堑壕设防,形成层叠掩护的姿态。想了想,又派亲信侍从多队,一队往北,将敌情通报于禁;另几队全都往邓塞方向,探看形势。
这一系列的调度,放在军队行进的时候作出,很繁琐,执行起来也有点复杂,非宿将不能为。
然而高祚刚分派妥当,南面便已杀声震天。
高祚策马往高处一看,心就沉了下去。他最先派到前头的一队精兵,还没赶到预定位置,已经遇见了从邓塞汹涌杀出的荆州军,双方接战,而己方一触即溃!
带领这一队的,是高祚部下一个得力的营司马,这一队人马本身也是高祚本部的精锐,装备极其精良其中的伍长、什长,更都是坚韧异常的老卒……怎么就这么轻易败了?
他皱眉抬头看时,才见敌将旗号,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将军,快退!快退!关羽亲自上阵了!”左右扈从无不惊呼。
高祚勉强保持冷静,连声道:“住口!我们若急于退兵,关羽就乘势追杀,那才真是死定了!快擂起鼓来,命令各部集结列阵,再遣人去报于禁将军,请他派兵策应!”
他的指挥并没有问题。
然而他身边的将士们全都没了斗志。
往前方派出的几队精锐,全没一人能阻得住敌军。那面巨大的关字将旗越来越近了!
看见旗帜下那名骑高头大马的长髯大将没有?
那便是关羽!是天下屈指可数的万人敌!
看,看!呼号接敌的黄司马何等勇悍?素日在军营里演武,他轻易就能以一敌十,将寻常士卒势若蝼蚁一般。可在关羽面前,他连一个呼吸都没坚持过,整个人都被大槊砍成两截了!
过去旬月里,曹军以十倍以上的兵力轮番围攻邓塞,犹自厮杀得辛苦,不知道多少精锐的营头被消耗殆尽,不知道多少强兵猛将被打得失魂落魄,再不敢上阵,单只是有名有姓的将校、勇士,战死在邓塞之下的就不下百人。
有些老于行伍的基层将士们,越打心里越是嘀咕,都觉得那关羽实在厉害,名不虚传。
此前于禁治军严苛,不管不顾地驱使将士猛攻。到底曹军主攻,算是占着先机,赫赫军势犹在。然而这时候淯水东面杀声隐约传到,而身为全军主将的于禁将军又急忙避走……
这代表什么?还不是很明白的吗?
此时再看关羽势如破竹地冲阵而来,众人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谁能敌他?谁想去做他的刀下之鬼?
退一万步想,局势如此古怪,这般拼命是何苦来?
将旗越来越近,将士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饶是高祚连声下令,不断呼喝鼓舞,可转眼之间,数千人就如覆盖在江河上的冰层春来解冻那样,哗然崩溃了。将士们相互拥挤,彼此争执着往后跑,像是碎裂的冰块互相碰撞。
高祚挥着刀,大声叫着部下的名字,痛骂他们,威吓他们要以军法处置。可这时谁会听他的?就连高祚的扈从们,这时候都没有再战的心思。许多人嘴上喊着厮杀,却步步后退,高祚的坐骑也被奔走的士卒们挟裹着,连连嘶鸣,向后踏蹄倒退。
退了十数步后,正要越过一处水塘,高祚竭力勒马,想要指挥部下们找个地方集众固守。可他还没说一句完整的话,前队的一群溃兵被荆州军驱赶着,乱七八糟地斜刺冲到。
高祚猝不及防,被连人带马推倒在地,踩在了脚下。数十上百名溃兵奔过,高祚的扈从们也都被裹了进去,高祚在低处挣扎不起,嘶喊了几声,就再也没有声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