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二章 戏志才的谋略
六月下，豫州梁国，蒙县。
蒙县县城四门大开，人流如潮，车马如梭，一片热闹景象，但这种热闹的气氛里因为缺少欢声笑语，所以空气显得格外的压抑和紧张。
曹仁站在城搂上，望着远处的汳水河，焦虑不安。
接到北疆军南下攻击中原的消息后，留守豫州的曹仁、毛玠等文武大吏便开始了迎战的准备。坚壁清野，撤离人员和财物，紧急征募士卒，征调民夫，屯积粮草辎重，向后方求援，等等。待解决的事情堆积如山，压得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但随着从前线传来的一个又一个急报，众人不仅仅是喘不过气了，而是感到了窒息和绝望。
面对排山倒海一般呼啸而下的强悍北疆军，面对处心积虑精心筹划了一年多时间的河北，豫州大吏们心里其实都很清楚，这一仗已经败了。要想把失去的优势重新扳回来，要想避免败亡的命运，不仅仅要把北疆军挡在汳水北岸，更需要强大的后援，需要调集所有可以调集的力量，联手共抗河北这个强大的几乎无法抵挡的敌人。
将来的事将来再考虑，现在当务之急是利用现有力量，把北疆军的攻击势头遏制住，把北疆军这头气势汹汹的猛虎拦下来。
豫州大吏们为此日夜不眠，殚精竭虑，想方设法寻找阻击之策。
“子孝，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毛玠平静地说道，“只要主公军队回到兖州，我们兵力上的劣势将得到彻底扭转。两万多人守两座城池，难道还不能坚持到主公的回援？”
曹仁又叹了一口气，情绪显得很低沉。
“城外的壕沟挖了多少？”
“北城方向的三道壕沟已经挖好。东城和西城的壕沟还在挖。”毛玠说道，“时间太紧，征调的民夫大都还在赶来的路上。”
“让民夫们日夜挖。”曹仁说道，“三道壕沟太少，无法挡住北疆铁骑的冲击。”
“子孝，我们只是守城，又不是和他们在城外决战，你挖许多壕沟干什么？”毛玠摇手道，“民夫也是人，也要吃饭睡觉。你把他们累趴下了，打仗的时候谁给你们运送食物和军械？谁帮你们守城？这个时候，不要把他们逼得太狠了。在这些百姓的心里，河北曾炩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当年他在北疆屯田，救活了数百万流民，这些人心里都还记着。你说曾炩是叛逆，他们不懂，他们也不管，他们只知道曾炩给饭吃，曾炩能让他们活下去。你把他们逼急了，他们撒腿就跑，倒过去帮助北疆军打我们，事情就麻烦了。”
曹仁第三次叹了一口气，毛玠有些不高兴了，“子孝，你总是叹气干什么？这一仗虽然不好打，但只要小心应对，打个平手还是绰绰有余。”
“然后呢？”曹仁问道。
“然后就看运气了。”毛玠眉宇间露出一丝忧色，“运气好，我们还能拿回兖州。运气不好，我们就要另谋他策。”
他话音刚落，一个校尉就匆匆冲上了城墙。
“大人，薄县失陷。”
头一天下午。
曾炩亲自率领铁骑大军浩浩荡荡地杀到汳水河畔。
对岸，虞县城静悄悄地沐浴在夕阳的余辉里。
曾炩驻马河堤，极目远眺，心中一阵激动，大军终于在预定的时间赶到了目的地。下一步，就是不惜代价拿下虞县，争取在最短时间内站稳脚跟了。
斥候沿着河堤飞奔而来，汳水河上的桥全部给敌人拆除了。
“传令各部，连夜渡河。”曾炩用力挥动马鞭，大声叫道，“不要停留，继续南下，直杀虞县和桐亭。”
深夜，睢阳大帐内烛火通明，曹操、吕虔、程昱、戏志才等人围坐一起，紧急商议军情。
豫州战局的变化让他们心忧如焚。
蒙县曹仁来书，北疆军攻克了薄县，现已渡过汳水，正杀向蒙县和虞县。目前曾炩步骑大军正逼近定陶，张飞的大军正在攻打陈留城。李典据城坚守，双方打得很激烈。司马懿丢了阳翟后，看见曹纯撤离颍川，马上集结了大军反攻阳翟，双方也打得血肉横飞。曹休兵力不足，阳翟很有可能再次丢失，连颍阴都要丢了。
南阳郡曹洪来书，北疆铁骑已经包围了宛城，估计丹水、顺阳等城已经丢失。北疆步卒大军将随后南下开始攻击新野城。由于北疆军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突破了析县、雉县防线，宛城目前只有五千守军，面对铺天盖地的北疆大军，防守相当困难，形势异常危急。
从各地传来的急报让众人心惊肉跳，大帐内的气氛非常压抑。
“现在看来，蒙县的情况最为紧急。”曹操看看诸将，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北疆铁骑的速度太快了。我们刚刚赶到睢阳，但北疆铁骑却已经赶到蒙县了。”他低头看看地图，脸上忧色重重，“看样子，我们要和北疆铁骑面对面地打一仗了，否则……”
大帐内无人应答。前年的兖州大战，让诸将见识到了北疆铁骑的犀利。如果和铁骑面对面作战，虽然大军有人数上的优势，但损失之大，难以想象。这个时候，保证兵力才是上上之策，一旦损兵折将，连兵力上的优势都丧失殆尽，那击败北疆军夺回中原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不能打。”戏志才站了起来，“主公，此时和北疆铁骑决战，正是曾炩所迫切希望的。目前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兵力，只要我们能成功收复虞县，将北疆军过河的部队赶回汳水以北，依靠兵力上的优势再加上汳水的阻隔，我们就能阻止北疆军攻占中原的脚步，继而把战线稳定在汳水一线，为我军展开反攻赢取时间。”
“志才，你有何对策？”曹操捋须问道。在大军准备攻打袁术之前，戏志才曾推测北疆军可能会趁机南下中原，结果不幸而言中。曹操因此对他刮目相看，非常喜欢他。
“我们首先来看看北疆军杀到虞县、蒙县一线后，可能会采取什么办法攻占两城。”
戏志才继续说道，“此前我们曾数次推测北疆军攻打中原的兵力。根据目前各方送来的消息来看，北疆军此次攻打中原的兵力大约在十万左右，步骑大军各为一半。如果这五万铁骑全部集结于汳水以南一线，阻止我们援救两城，那么我们以现在赶到的七万大军和其决战，其后果是什么，不言而喻。我们不敢和其决战，并不代表我们放弃救援两城。”
“曾炩要想在中原立足，要想和我们持久对抗，必须要抢在我们主力全部到达梁国之前拿下虞县和蒙县。”
“北疆军此次攻打梁国，是两路并进，以求赢得时间。两路并进，五万步卒大军一分为二，那么他们无论是打蒙县，还是打虞县，兵力都明显不足。攻城兵力不足，夺取城池的时间和消耗就非常大，这显然对北疆军不利。”
“此刻北疆军的铁骑要阻止我们北上支援，无法帮助步卒大军攻城，因此只能依靠步卒大军自己来调配兵力，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拿下两城。”戏志才看看众人，举手做了个围攻的手势，“当北疆军集结八倍，甚至十倍以上的兵力攻击蒙县或者虞县时，他们用来包围另一座城池的兵力就非常少。”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北疆军能否取得中原大战的胜利，不在于它攻占了多少个郡县占据了多少座城池，而在于它最后能否击败对手。如果它未能给予对手毁灭性的打击，它最终将功败垂成，无法在中原站稳脚跟。
目前北疆军所取得的战果对整个中原大战来说，没有根本性的帮助。中原大战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我们所遇到的困难，不过是暂时的，只要我们保住了兵力上的优势，北疆军迟早都会败亡而去。
从整个战局来看，我们现在处于劣势。各州郡大军尚没有集结，兵力和财赋上的优势都还没有显现出来。我们要想把自己的劣势迅速转化为优势，必须尽快遏制北疆军的攻势，把北疆军挡在蒙县和虞县一线，从而为扭转战局赢取时间。
当前，我们既要保存兵力，躲避和北疆军的决战，又要阻止北疆军的攻击，把北疆军拖在中原战场。所以此刻我们的对策只有一个，那就是暂时放弃豫州一部，放弃蒙县、虞县，甚至是放弃睢阳，转而集结重兵于睢水一线，以据城坚守为主，凭借睢水天险重新设置阻击防线。
戏志才正要具体述说兵力上的部署，曹操举手打断了他，“你等等……”他冲着站在帐帘两侧的亲卫招了招手，“你们过来，把地图举起来。”
两个亲卫急忙走到案几前拿起地图，面对众将而立。曹操和程昱站在了戏志才的身后，夏侯惇等人也站了起来，围到了地图前。
戏志才也不谦让，走到地图前，继续说道：“北疆军现在的优势很明显，有强悍的铁骑，有勇猛的步卒大军，有充足的粮草辎重。相反，我们的劣势非常严重。我们除了留守豫州的军队外，其余大军距离战场还有四百多里。荆州刘表的军队距离战场就更远了。”
“我们七万人赶到战场后，人困马乏，如果仅仅为了把北疆军阻挡在蒙县和虞县一线，仓促和北疆军作战，等于拿自己的劣势去攻击北疆军的优势，败亡不可避免。”
“目前我们的优势是什么？是时间，我们有足够支配的时间。其次是我们还有城池，还有足够数量的城池。我们只要坚守城池，顽强阻击北疆军，迟滞北疆军攻击的速度，延缓北疆军稳定战线的时间。那么我们在战场上的劣势马上就会扭转过来，我们就能迅速掌控战场上的主动。”
“刚才我已经说了。北疆军推进到蒙县、虞县一线后，在步卒大军人数不足的情况下，肯定要集结两路攻击大军的步卒攻击其中一座城池。”戏志才手指地图上的蒙县城，“很明显，这座城池一定是虞县。”
薄县、虞县和蒙县三座城池在梁国北部形成了一个锥形布阵。蒙县是锥尖，薄县和虞县是锥足。三城全部拿下，北疆军就能利用这个锥形布阵和我们形成决战态势。
如今薄县已下，北疆军的右翼粮道得到了保障。大军的右翼已经得到了保护。他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迅速拿下虞县，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保证他们左翼的粮道安全。
北疆军先打虞县，蒙县方向的兵力肯定空虚，为了保证大军在打下虞县的同时又能围住虞县，北疆军左右两路铁骑势必会以最快的速度南下杀到汳水以南，阻挡我大军回援。
要想打破北疆军的攻击之策，我们只能放弃虞县，以一部大军据城守卫睢阳。其余大军迅速北上救援蒙县。
守住了蒙县，等于迟滞了北疆军的攻击速度，延缓了北疆军的锥形布阵，推迟了北疆军和我们决战的时间。
“但是，在薄县、虞县丢失，大军左右侧翼完全暴露的情况下，我们想靠一己之力死守蒙县，很不现实。”戏志才的手从地图上的蒙县、睢阳数城一划而下，“这条防线即使在刘表的荆州军赶到之后，我们也很难守住。因为北疆军不会给我们这么充足的时间，它要想和我们决战，就要快速夺下蒙县，以便利用坚固的锥形布阵，形成强用力的持续的攻击力。”
因此，我们要利用坚守蒙县的这段时间，迅速在睢水一线的城池布防形成第二道弧形防线，阻击北疆军的第二轮攻击。
这道防线能否守住，直接关系到我们能否挡住北疆军攻击的脚步，能否赢得主力大军全数北上抵抗河北的足够时间，能否彻底扭转当前对我们极为不利的战场形势。
“然而，北疆军已经先我们一步考虑到了这道防线对于他们攻占中原的巨大阻碍，所以他们早在月中就派兵攻击沛国。”戏志才摇摇头，一脸无奈地说道，“到了今天，我们才能看到北疆军攻击沛国，对于中原战场所起的巨大作用。”
北疆军攻击沛国，一是欺骗了我们，把我们的注意力从中原转移到了徐州方向，使得我们完全忽视了他们攻击中原的可能。二是牵制了我们的兵力，为了防止侧翼暴露，我们必须派出部分主力大军，这样我们的很大一部分力量被他们全部拖到了沛国战场
戏志才看看曹操和帐内诸将，神情严肃地说道：“从前年的中原大战到今年豫州大战的开局来看，曾炩此人的用兵，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这个布局可谓算无遗策，我们要想击败他，除了死守蒙县，迅速建立第二道防线外，必须尽快击败沛国的高顺部，再建第三道防线。”
“再建第三道防线？”曹操吃惊地问道，“如果刘表的荆州军能迅速赶到陈留、襄邑一线，第二道防线应该能挡得住北疆军。”
“第二道防线北部的相县、竹邑、符离一线兵力非常薄弱，根本挡不住北疆军。这也是北疆军开辟沛国战场的目的之一。”戏志才不容置疑地说道，“荆州军千里跋涉而来，需要时间休整，无法立即投入战场。而我们大约二十万人大军全部集中在中原，短期内粮草辎重肯定供应不上。”
“继续后退是必然的，也是必需的。”
曹操恼怒地挥挥手，狠狠地骂了一句。此刻他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曾炩。
由于第二天清晨还要赶路，曹操当机立断，接受了戏志才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