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山脉吞天际,暮色凉凉死别离,残阳腊月余晖尽,谁家幼儿佛堂寄。
——题记
这一年,是大晋朝元武四十一年,北朝被灭的第二个冬天,万物凋零,岁暮天寒。
巍巍嵯峨、层峦叠嶂的大神山脉犹如一条披着银甲气势恢宏的巨龙,静静地横卧在前北朝的千里疆土之上,漫天的风雪无情地飞舞,寂寥的天地一片萧瑟。
突然,“咚——咚——咚——”浑厚深沉的梵钟之音在大神山脉佛领山山腹之中按时响起,似一记重锤将人心都要击碎了。
“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身披袈裟的老僧双腿盘坐于佛领寺的大殿正中,口中一直不停地念着佛偈,在他左右两个年逾四十的僧徒一脸悲悯地看着大殿之中横躺着的那七八个十岁以下的幼童。
“求求菩萨收下我儿吧!求求菩萨收下我儿吧!”大殿外冰天雪地之中跪着十几个衣衫破旧、脸色悲痛的百姓,三日来他们不停地在佛前磕头跪拜,唯一的期望就是自己的孩子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活下来。
其中,尤以一个身着陈旧藏蓝色补丁短袄和绛紫色马面裙的农家妇人最为虔诚,她三日里滴米未进,磕头不止,额头早已经是血糊一片。
“各位施主,暮钟响过,请把你们的孩子带回家好生安葬吧,阿弥陀佛!”同样念了三日经的老僧如今也是体力虚弱,可佛法无边终究还是没能救人性命,这些孩子都没了生息。
在天怀大陆自古以来便有“佛堂寄命”之说,凡是家中药石无医的幼童,为求一线生机,就会将孩子寄命于佛堂寺庙三日,如若佛祖显灵收其为弟子,便会为其续命,至于时日长短则因人而异。
不过,成功寄命佛堂获得生机的孩子自此后便是佛家的人,生与家人在,尽为人子女的孝道,死后尸骨却不得入自家祖坟,需供奉于寺庙之中,子孙祭拜其时,也要去寺庙烧香拜佛祈求福泽后世。
自从天怀大陆常年征战不休开始,佛堂寄命现象便屡见不鲜,搁在四海升平的年月里,是少有人家会这样做的,自己的骨血自然还是做自家的孩子为好,不到万不得已谁又忍心呢!
“大师,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她……”尹云娘早就将饥饿寒冷抛却身外,一心想的是她那可怜的小女儿。
“阿弥陀佛,女施主,命由天定,佛缘至此,还望你节哀!”老僧摇头一叹由僧徒扶着往后院禅房缓慢而去,他的身后是一阵又一阵痛失子女的悲喊之声,椎心饮泣,耳不忍闻。
“玉善——我的女儿——”尹云娘泪如雨下。
她猛地站起想要冲进大殿之中,却因双腿跪的太久变得僵硬麻木起来,又重重跌倒在冰冷的地上,看着那些泪水中模糊的抱着孩子从大殿里走出来的一个又一个身影,她硬是一步一步往前爬。
“娘!”
“婶娘!”
就在这时,大殿外冲进来两位十三四岁的少男少女,他们都穿着带补丁的棉衣,神色凄惶。
两人扶起尹云娘,三人颇有些跌跌撞撞的冲进大殿之中,此时大殿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安静地躺在那里。
“小妹!”面容苍白的少女“噗通”一声跪坐在小女孩尸首的前面。
说是她的小妹,家中凄苦,爹娘要养家糊口,这小妹可算是她一手带大的,想起往昔苦中作乐的嬉闹时光,少女趴在小女孩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咳……”一声轻微的闷咳硬生生将悲凉痛哭打断,似是连佛祖都惊了一下。
“玉……玉善?”尹云娘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缓缓睁开眼睛的小人儿。
菩萨显灵了,菩萨又一次显灵了!
一个月后,阳光正暖,在森林幽谷、怪石奇峰、古树秀水和飞禽走兽、奇花珍草融为一体的大神山脉天将山山脚下,农家炊烟缓缓升起,仿若浑然天成的云雾散入尘世之间。
一棵千百年来屹立不倒的苍天古树像一位淳厚的老者无言地在村口守护着,树下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是通往山外的最佳出口,锦缎一般的雪河缠着山绕着村而过。
这里,便是依山傍水的山下村,一个百来户的大村落,土壁竹篱的屋舍,鸡鸣狗叫的喧闹,还有一群乱世中默默辛勤劳作的农家百姓。
在村尾靠近大山的地方,有一处只有简陋篱笆院墙却没有院门的人家,三间茅草屋顶的间舍相连,足有半亩地宽大的院落,两棵相距五丈远的枣树上绑着粗麻绳,绳子上晾晒着刚洗好的衣服。
靠西边院墙处有一间小厨房,厨房外是成堆劈好的木柴,紧邻着的是一块三分地左右新开辟出的菜园,如今正是初春时节,菜园子里已经冒着青葱的绿色。
东边院墙角落处有一间茅房,距离茅房不远处是磨得发亮的锄头、铁锹和镰刀,三把农具旁边是两个背篓。
院子里静悄悄的,仿佛没人一般,直到正屋传来几声咳嗽,才有了说话声。
“咳咳,云娘,玉善呢?”皮肤略显黝黑的农家汉子安松柏一脸憔悴,这两日风寒加重的他从炕床上半坐起身,坐在炕尾缝衣服的尹云娘见他醒了,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给他倒了碗温水。
“相公,玉善说躺在床上不舒服,想要出去走走,我看她身体已经大好,现在又是春日里,外头山下的冬雪早就化完了,于是就让玉若带她去雪河边走走,那里热闹,村里的孩子都在捉鱼呢!”
尹云娘如今已经是三十岁的年纪,作为安家三房的长媳,她和丈夫安松柏膝下只有四个乖巧伶俐的女儿,虽无儿子傍身,但公婆宽和,夫妻情深,妯娌兄弟之间也甚是亲近,倒安慰了她不少无子的遗憾和愧疚。
“现在才到初春,河边还是冷得很,玉善身子骨弱,还是不要让她常往外边走!”四个女儿中,大女儿安玉璇朴实勤快,二女儿安玉冉胆大直爽,三女儿安玉若机灵活泛,小女儿安玉善病弱沉闷,而安松柏最放心不下也是最疼惜的便是小女儿安玉善。
“我也不想让她出去,可这次从佛领寺寄命回来,这孩子的性子倒是越发执拗了,还说自己身子骨弱就是没有在外边常跑常跳,真不知道这孩子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说乱语。”尹云娘摇头一笑。
村里人都说她这个小女儿是福大命大,三岁时同四五个孩子一起寄命,她是活得最长的一个,如今第二次寄命,十几个孩子中就她自己得了菩萨的眼缘,不但活了下来,身子骨还越发好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这个当娘的自也是希望疼在心尖的娇女儿能健康长寿,哪怕死后入不得祖坟,到了菩萨座下也是个得宠的。
“还能从哪里,肯定是玉冉又胡说八道了。咳咳,待会儿还是去找她们回来吧!”安松柏身子虚软,全身难受,想下床做点活儿都没力气。
尹云娘点点头,扶着安松柏又躺下了,家里就这一个壮劳力,如今也病着,只希望去镇上的两个女儿能买回来管用的药。
此刻,天将山后山里,绿草百花冒着萌芽尖,原本冬日里干秃秃的林木也透出了初春的浸润,再过几日积攒了一个冬季的勃勃生机就要慢慢展现出来了。
奇怪的是,顺着天将山的后山越过一个小山头便能看到愈加茂盛的绿意,有些更是四季常青之物,小山头下边是一个宽阔夹河的谷底,而谷地另一边便是悬崖峭壁,当地人俗称这个地方为悬壁山。
悬璧山到天将山这一处广袤的山地是山下村村民可以肆无忌惮自由活动的范围,打猎、割草、砍柴、挖野菜、采山果……都可以,而悬璧山的另一边则是人类难以靠近的“禁区”。
千百年来,附近的百姓都知道在大神山脉的密林深处不但危险重重,更有着数都数不清的山林野兽,平时听闻着吓人,可饥荒年月便是一笔难得的“粮食”。
只是一旦有人意图谋之,破坏了那里的平衡,猛兽也会大肆杀戮地报复,十个人进入密林打猎往往有九个半都会折在里面成为它们的口中餐。
因此,即便悬璧山有一处山势低矮的葱茏林区可以很方便地通往另一边,也没人再敢尝试着进去,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手也不会轻易冒险。
不过,就在太阳升到最高空照耀着这片神秘而又诱人的林区时,两个小小的身影已经走到了“禁区”的外边。
“小妹,别往里面走了,那里面都是吃人的老虎和野狼,咱们挖的野菜够多了,这还有在小河里捉的好几条鱼,快走吧!”安玉若虽然不是家里胆子最大的,但是这片山却是她最熟悉的,可此刻她的小心脏吓得“咚咚”乱响,她不该一时心软把小妹带到小山头这边来的。
“三姐,再等等,我就在外边挖点东西!”此时的安玉善双眼冒光,那些高大的林木下面是数不清的名贵药材,有些在现代的山中都已经很难找到了,没想到因祸得福她竟有幸遇见,既然见到,她又怎么可能会放手。
安玉若急了,一把拽住她不安分的细胳膊,“小妹,那不过是杂草,你挖它们干什么,野鸡都不吃,快回家吧,要不然爹娘该着急了!”
“三姐……”安玉善正要再劝说两句,突然一个黑影犹如一道闪电猛地窜到她们面前,还夹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一看到那双嗜人可怖的眼睛,安玉若吓得栽倒在地,连带着安玉善也被她拉趴下。
而此时那双眼睛的主人也似耗尽全部力气般,倒了下去,不过它的眼睛依旧如地狱勾魂使者般死死地盯着安家小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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