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六章 玄武门外
内侍的声音高亢尖细,早就惊动了不少大臣,他们很是奇怪的想:“陈晚荣今天得到皇上垂青,要太子给牵马,要太子亲自给介绍凌烟阁里的将军们,可以说荣宠无双,为何转眼间就把他打回原形,要他与军器监的人一道去赴宴呢?”
唐朝虽然重视技术,可是,军器监比起凯旋归来的将士们大为不如,要陈晚荣跟军器监的人去,而不是跟着郭虔瓘他们去,这不是把陈晚荣打回原形还能是什么?
“会不会是陈晚荣做了什么让皇上不高兴的事儿,借机惩罚他?”有大臣开始猜测起来了。要真如此的话,陈晚荣的前途就有些不妙,不少人开始为陈晚荣担心了。
陈晚荣也不明白睿宗的用意,想不明白就不去想,跟着叶天衡他们去了。
望着陈晚荣的背影,费俊行他们这些只会打仗的直肠子也没有发觉不对劲,大是惋惜,不能与陈晚荣一道。
不少内侍、宫女、杂役挽着那些年高体弱的大臣们,直去玄武门。
玄武门在太极宫的北面,从大明宫去太极宫有点路程,不过,大家心里高兴,走起路来也轻松,很快就到了。
“这是玄武门!我终于来到玄武门了!”陈晚荣来到玄武门前,很是激动。
要是没有玄武门之变,唐太宗会登上帝位么?李渊虽是高祖,算是唐朝的开国皇帝,可是唐朝的创建者并不是他,是唐太宗。唐太宗在唐朝的创建过程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可是,李渊并没有立他为太子,而是立的李建成。
说到底,李渊心里对这个功勋盖世的儿子很是忌惮,处处有所限制。
李世民做皇帝是众望所归,只是,要是没有“玄武门之变”,他能做上皇帝么?谁也说不清。
玄武门之变在中国历史上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正是“玄武门之变”开启了中国历史辉煌的一页!
陈晚荣对玄武门很是向往,早就想来看看了。只是,这里守卫森严,等闲不会开放,想来也没有机会。现在,终于到了这里,心中之激动非笔墨所能形容。
设宴的地方并不是玄武门,而是因为这里要举行一场盛大的歌舞。每逢节庆,或者朝廷有重大喜庆,都要在玄武门举行歌舞。今天,这歌舞是必备的,这之后才是赐宴。
现在的玄武门人山人海,来观礼的人不仅有文臣武将,立功将士,士绅名流,还有外国使节,粗略估计,今天到来的人不下两千之众。
站在玄武门城墙上,陈晚荣的感觉好象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倍觉荣幸。
此时的玄武门城外黑漆漆的,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若说奇特的话,就是摆在外面的大鼓,一面接一面,不下数百面之多。每面大鼓后面站着一位个身材高大的壮汉,头上裹着红布,手拿鼓槌,静静的站立。
在大鼓的正中摆着两面羯鼓,两面羯鼓前各站着一人。一个是太子李隆基,另一个是眉清目秀的乐师。两人一般无二,手拿鼓槌,静立在羯鼓后面,气定神闲,处之若素。
“是太子!是太子!太子领鼓!”有目力好的大臣已经认出了李隆基,很是惊讶。
“太子之音何其难得!今日得闻,快慰生平!”不少大臣捋着胡须,期待听到李隆基演奏的羯鼓。
李隆基的音乐天赋朝野皆知,很是向往。只是,李隆基国事缠身,难得演奏一次。万未想到,李隆基今天亲自奏羯鼓,这是惊喜,一个大惊喜!
睿宗站在城楼上,打量着玄武门,下旨道:“开始吧!”
“庆贺吐蕃大捷,乐舞起!”内侍高亢的声音响起。
话音一落,只见李隆基和他身边的年青人手中的鼓槌举起,敲击在羯鼓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羯鼓腰细,两边蒙皮,一般是用公羊皮做鼓皮,所以叫做羯鼓。原本是古代西域龟兹、高昌等国的乐器,后流传到唐朝,成为广泛流传的乐器。
羯鼓主要发出古时十二律中阳律第二律一度,乐音急促、激烈、响亮,适于演奏快节奏乐曲。要是在战场上使用的话,会让人热血如沸。
李隆基最善长的就是羯鼓了,他认为羯鼓是八音的领袖,其他乐器无法与之相比。
虽是一声鼓音,却妙到毫巅,仿佛敲在人的心坎上,陈晚荣没来由的心头一震,嘴巴不自然的就张大了。不少大臣更是不堪,居然惊叫出声:“啊!”
李隆基不愧是拥有杰出天赋的音乐大师,出手不凡,就一下,就让所有人为之屏息!
“咚!”李隆基敲击羯鼓之时,几百壮汉手中的鼓槌跟着砸在大鼓上,数百面大鼓发出的响声汇在一起,形世一个惊天动地的响声,大地为之颤抖。
这声音实在是太惊人了,陈晚荣看见身边不少人嘴唇在翕动,就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估计是在惊讶。
一声接一声的鼓声响起,远远的传了开去。
鼓声如雷,气壮河山,百里皆闻,让人热血如沸。当日在战场上听到如雷般的鼓声,那种感受也不过如此,陈晚荣的血液又沸腾了。
黑暗中出现点点火光,火光越来越多,最后竟然汇成四条长龙,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向玄武门移动。
在隆隆的鼓声中又传来如雷般的蹄声,一队队身着重甲的骑兵排着整齐的阵势开了过来,他们手中的火把汇成一条火龙,在静夜中看来格外显眼。
现在演奏的是必须演奏的曲目《秦王破阵乐》。这曲目在唐朝的地位非常高,凡有重大庆典就要演奏,至于规模就要视情况而定了。
陈晚荣从吐蕃回来时,欣赏到的不过是小型乐舞。现在,这么多人齐集玄武门,自然是要演奏大型乐舞了,光是出动的骑兵就有两千人。
两千骑兵开进的气势,陈晚荣是再清楚不过了,隆隆的蹄声,整齐的阵势就是最好的说明了。
骑兵开到玄武门前,和着鼓声开始了舞蹈,左圆、右方,先偏、后伍、鱼丽、鹅贯、箕张、翼舒,交错屈伸,首尾回互,往来刺击,和真实的战场没有两样。
看着来往突驰的骑兵,陈晚荣眼前浮现出了征战吐蕃的情景:石堡城的炮火,大非川的纵横驰骋,积石山的暴雨、泥泞、险途,日落城的血水流淌,决战之时成堆的尸体、漫过脚背的血水……
不仅陈晚荣沉浸在回忆中,哥舒翰他们哪一个不是回想着当日的血战呢?程晓天终生难忘的多玛一战,他以五千轻骑兵与吐蕃数万大军追逐的场景。怒江一战,他处于不利境地,正在危急时刻,哥舒翰率领的重装步兵赶到,兵士们身着重铠,手持陌刀,一个接一个的从怒江上冲了过来。他们手中的陌刀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好象一面硕大的镜子。
炮火轰鸣、刀光闪烁、鼓声如雷,呐喊不断,尸积如山,鲜血流淌,这些战场上的情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对人的影响有多大。
只要是个人,处地那种情况下,就会操起武器厮杀!
陈晚荣的回忆为嘹亮的歌声打断,马军引吭高歌:“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
“今日告功成?”陈晚荣心里嘀咕一句。
只听骑兵们往下唱道:“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破阵乐本来是李世民讨伐刘武周之后,百姓相迎于道,将士们便用旧曲填新词,唱起了《破阵乐》。流传极广,成了唐军的军歌。唐太宗登基以后,命专人整理填词,才有《秦王破阵乐》的问世。
这曲目最大的特点就是气势如虹,具有惊天动的威势,让人看得热血如沸。几百面大鼓擂动,鼓声如雷,声闻百里,那是何等的激动人心?
等到鼓声停歇,歌声消失后,整个玄武门寂静一片,没有一个人说话。
虽然没有人说话,他们的激动却是写在脸上,人人兴奋不已,好象刚刚从生死交织的战场上下来那般心神激荡。
陈晚荣目光所及处,只见叶天衡紧紧的握着手中的拐杖,握得太紧,手都发青了,好象他手中握的不是拐杖,而是武器似的,就差朝人劈下去了。
不仅叶天衡如此表现,就是张德铭他们谁个不是如此呢?
“大唐万岁!”蓦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响起,出自万千人之口。
“大唐万岁!”陈晚荣他们跟着高呼,就是睿宗也是振臂呐喊。
玄武门这一喊就不得了,以玄武门为中心,“大唐万岁”的呐喊声急剧向外扩张,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长安。
长安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人口超过百万的都市,再加上外国商人、使节、唐军的驻军,往来人口,那是一百好几十万之众。
一声“大唐万岁”出自百万人之口,那声势不是亲历者不能说清楚,大地在颤抖,浮云停止了漂移!
一声接一声的呐喊声响起,整个长安沸腾了!
过了好久好久,终于停歇下来。
“鸣放鞭炮!”睿宗下旨。
紧接着,鞭炮声响起,以玄武门为中心,乐游原、曲江之滨,城里城外,处处可闻鞭炮声,处处可见鞭炮的闪光。
阵阵鞭炮声中,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大唐万岁!华夏万岁!皇上万岁!”
三个万岁里,虽然把皇上万岁放在最后,不过睿宗依然是听在耳里,喜在心头,当皇帝的感觉真是好!尤其是给万民景仰的那种感受太过奇妙了!
“火把!”睿宗兴奋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玄武门下的骑兵手举火把飞驰而去。他们用手中的火把点燃别的火把,别的火把再点燃其他的火把。一支一支的点燃,以玄武门为龙头,一条火龙迅速向远处蹿去。
只一会儿功夫,长安就为一片火光所笼罩,照耀如同白昼。
庆祝仪式达到最顶点,接下来,就该是赐宴了。
睿宗旨意一下,所有人离了玄武门,赶去赴宴。
赐宴的地方是在大明宫麟德殿。大明宫前面是朝会之所,和大臣处理公务的衙署,后面是内庭,是园林区,主要是举行宴会、观乐舞的场所。
陈晚荣虽是睿宗跟前的红人,也没有来过内庭,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内庭,看着花海石山,大是惊讶,早就听人说内庭最是美丽,是大明宫的精华所在,百闻不如一见,一见之下比起想象的还要好得多。
麟德殿夯土砌筑,四壁铺砖,南北长一百三十米,东西宽八十米,规模宏大,足以容纳上千人。
一进麟德殿,陈晚荣吓了一大跳,麟德殿里的陈设富丽堂皇,不入此不知帝王生活之豪奢。陈晚荣知道睿宗是一个很俭朴的人,吃饭也没什么过高的要求,过得去就行了。有时候,睿宗一顿饭比起富商家也是有所不如。
转念一想,这也很正常。这是皇家宴会,自然是要气势、富丽、豪奢,要不然,不能显出皇家气派。
宫女、内侍穿梭来去,引着进殿之人入座。陈晚荣给安排在军器监一边。这次吐蕃大捷,军器监很是露脸,一是他们造出了应急武器火炮,更重要的是还出了一位良工出身的将军,就是陈晚荣。
陈晚荣名扬天下后,人们一提起陈晚荣,总是免不了来上一句“陈监军可是出身军器监呢!是大唐的良工!”
老百姓的认可与赞扬,是叶天衡他们视陈晚荣为军器监旗帜的原委所在。
军器监的人都在一起,正要就坐时,让人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内侍匆匆赶来传达睿宗的口谕:“叶天衡为大唐奔波数十年,劳苦功高,该坐军器监首席!”
谁坐首席,军器监的人还不清楚么?用得着睿宗发话?这是安的什么心思?
“我?我,我坐首席?”内侍一传达完,叶天衡惊讶得下巴都砸中脚面了。
军器监陈晚荣是头,他到来后,对军器监的推动有目共睹,按理,应该让陈晚荣坐首席才是。也不知道睿宗是怎么想的,居然要叶天衡坐首席。
“叶大师,快请坐!”陈晚荣扶着叶天衡入座。
叶天衡既是高兴,又有些承受不起:“小友,这首席本该你坐,可是,老夫这……”
要陈晚荣跟着军器监,而不是跟着将军们,陈晚荣想不通道理。再有叶天衡这事,陈晚荣恍然,睿宗又在耍花招,还是一个让人叫绝的手段。
睿宗这是在有意雪藏陈晚荣,不让陈晚荣的风头太过,故意安排的。
今天,太子给陈晚荣牵马,再有太子给介绍凌烟阁将军一事,早就让群臣认为陈晚荣是睿宗跟前的大红人,还是留给李隆基的人,这是信任无比。
睿宗也是这么想的,当然,帝王做事远非常人所能想象。印象已经造成了,要是睿宗再示以恩宠,那么陈晚荣势必更惹人注目,风头一上来,有些事就不好办了。是以,睿宗决定给陈晚荣降降温。
先是要陈晚荣跟着军器监,不跟着将军们,已经让众多大臣猜测不已。再有这事,那些原本想要巴结陈晚荣的大臣就在打鼓了,睿宗有意压他这毛头小子,我犯得着再巴结他么?
想明白道理的陈晚荣心中暗赞睿宗高明,手段非凡。
朝局之中,皇帝骂的人、压着的人未必就是不受信任,给皇帝捧着的人未必就能得到重用。是捧是压,得根据需要来决定。
远的不说,就说眼前的事情,郭虔瓘给睿宗捧得很高很高了,亲自给牵马,还让他画影凌烟,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何必舍不得那点荣誉呢?
睿宗还没有说,郭虔瓘已经明白了,他是肯定赋闲在家了,已经告别战场了。
陈晚荣心想睿宗既然如此安排,何不来个锦上添花呢?笑道:“叶大师,你安心就坐就是了。寇大师,刘大师,来来,你们坐这里,挨着叶大师坐。”
“陈将军,我们哪能坐这里呢!”寇义兵和刘怀德忙着推辞。
陈晚荣不去理他们,按着他们坐了下去。二人不明究里,坐下去后有些局促,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在他们心目里,陈晚荣坐这里才最合适,他们坐是僭越,很不自在。
陈晚荣呵呵一笑,在刘怀德身边坐了下来。军器监的其他人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
陈晚荣今天很抢眼,不少大臣在注意他,看他不仅没有坐首位不说,还坐在第四位,不由得大是惊奇,更有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按道理,陈晚荣是军器监的头,他不坐首席还有谁能坐?睿宗那道口谕明里是在抬举叶天衡,其实是在压制陈晚荣,要他们不惊奇都不行。猜测多端,在所难免。
只是他们不明白睿宗的本意,徒费心思罢了。
陈晚荣的用意很快就得到睿宗的赞赏。当睿宗进来时,群臣站起身相迎,陈晚荣看见睿宗的目光看了过来,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抹笑容虽然很淡,群臣还以为是睿宗心情好。陈晚荣却知道,这是睿宗对他的安排很满意。
睿宗本就是个谦恭之人,陈晚荣如此安排,既合他的愿望,又体现出尊重叶天衡他们这些老一辈的敬意,睿宗还能不满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