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大惊小怪,不过是咳破了嗓子。”璟华料得玹华要追究,抢在他前头道。
“咳破了嗓子?”玹华怒道:“你当大哥是两百岁的无知小儿吗?你沅姐姐一间屋子里,有半屋子是医书,我就是一知半解道行也能比你高!”
“大哥既然知道,那还问什么。”他依旧一副漠不关己的态度,甚至眼睛都未离开刚才的那张地图。
“你!”玹华气得快要发疯,一把抢过地图,仍在地上,骂道:“你把自己说的话都忘了是不是?你记得那时候在菩提镇怎么跟我保证的吗?你说以后要好好的,让身边每个人都放心,再不让阿沫为你担心,为你哭,你忘了吗?”
“大哥不必那么激动。”璟华抬起眸来,望着玹华。他语声平静,表情里带着一丝无奈,就像一个大人无法理解又吵又闹的孩子。
“有的话,我不想说出来,我觉得你们应该懂我,至少大哥应该懂。但为什么你又好像总是不明白。”
“我不懂你心里想什么,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玹华语气很不耐烦,想掩饰那些担心,却欲盖弥彰。
“好吧,那我今天说最后一次。我希望大哥好好听,以后也莫要再拿这个来烦我。”璟华不带情绪道。
“我是天帝,也是一族之长。我的命不止是我的,也不是沫沫的,或者是大哥或者沅姐姐的。在我为了你们好好活下去之前,有更重要的责任需要我去担负!
从我坐上凌霄殿那个位子起,从我得到身后这对胤龙翼起,我就要承载起整个种族和天下的安危!
所以,你应该要明白,当时能得到胤龙翼,并不是让我白捡了一条命而已, 并不是意味着我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你们说说笑笑,从此幸福无忧地生活下去。它附带着一个契约,我必须要用我的命,守护族人,守护天下!
如果有一天,需要我抛弃性命去换取世人的平安,我一定会去做。因为那是我必须要做的。”
璟华一口气说完,胸口更剧烈起伏,整个人苍白冷硬,更带着君临天下的不容情面与不可违抗。
而玹华也久久不曾开口。
璟华说他应该会懂他。没错,他当然懂。
将责任与大道凌驾于个人的小幸福与小安乐之上,莫不要说现在已经登基为帝,三界至尊的璟华,就是从前他只是兵部大帅或者天族皇子的时候,也都会这样做。
他向来便是这样的人。
为了别人可以轻易舍弃自己。
何况现在,这份舍己上又加了一个重重的责任,便弃得更加义无反顾。
只是靠这个漏洞百出的身体,那天下的安危,那三界的重任他又能背负多久?
是不是到最后实在背不动,也走不动了,就连带着那些重任一起倒下来,曾被他守护的人们漠然远去,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得,只留下自己这些亲人围在他身边,陪他最后一程?
“大哥,我……”璟华见玹华沉默,遂换了一种略轻松的语气,缓缓道:“我方才只是想让你明白。在大义和我个人之间,必然是大义更为重要,这根本没有什么好选择的。但现在,我毕竟有了胤龙翼护身,不会再像从前那般。”
“璟华……”玹华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所有的话都已经让璟华讲完了,自己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实在说不出更有说服力的话,只好叹道:“大哥不是怪你,我晓得你有自己的原则。我只是……唉,我只是好怀念你在菩提镇的最后几个月……那时候,我们把你养得多好,脸色也好,也没现在这么瘦。”
璟华失笑,“大哥你怎么跟沫沫一样,总是爱拿胖瘦来衡量人?我修为高,瘦些也不妨事。”
玹华颓丧地坐在椅子上,苦笑道:“我本来总想着把天帝的位子交给你了,就能和你沅姐姐远走天涯,好好陪她,将那些年她吃过的苦,都好好弥补。现在却被你拖下了水,想走都走不了。”
璟华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轻声道:“抱歉,等我渡了这个天煞劫,大哥便不用再为我操心。”
玹华笑道:“你啊,你自生下来,大哥大嫂便为你操心操到现在,现在想起来说抱歉也已经晚了。
好吧,我答应你不告诉阿沅,也答应替你去福临村和鲁花镇跑那一趟,但你要实话告诉我,平衡这些戾气每日需要耗你多少灵力!从回来到现在,赤胆情又发了几次!”
璟华垂眸不语。
玹华望了他一眼,肃然道:“你跟我说最后说一次,那我也跟你最后说一次!
你讲的大道至上,我同意!因为毕竟我也是皇族!也是胤龙家的子孙!但你这些话,我就不信你的沫沫会同意!会任由你乱来!你若想我帮着你,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 不然就自己看着办吧!”
璟华的这个软肋,果真屡试不爽。
他听到阿沫的名字,终于肯抬起头来,睫毛轻颤数下,竟已换了张轻松自然的笑脸,只语声低哑,泄露了力不从心。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只是刚从菩提镇回来的时候,确实是各方面都顺,沅姐姐又照顾得精细,自然不能再好。
大哥,我这副破身子,能像现在这样已经心满意足。你老拿我这辈子的最好来比,我怎么比得过?”
玹华叹道:“你的赤胆情,其实是最忌讳心绪波动和突然间急耗灵力的。这样天天虚耗灵力,只怕比之前从贞鳞伤处流逝走的只多不少。”
璟华望了眼浩渺星空中兀自旋转的胤龙母星,深澈的凤眸中波澜不动,“好在有胤龙翼神力加持,我目前并无大碍。待渡了这个劫,再好好调理回来就是了。”
玹华道:“可是那个秋岁寒,你考虑过怎么办么?如果他是那个人故意做了来引你发病的,你怎么应付?要不要我这次去福临村时,顺便就将他解决了,以绝后患?”
“不行!”璟华立即打断他,斩钉截铁。
“二弟,你不能将他当做父君,他只是长了相同的脸,他是个凡人!”
“我没有当他是父君,他是人。”璟华吸气道:“但凡人就可以随便被处理掉么?他还有个孩子,他是那孩子的父亲!”
“一个凡人,和胤龙族千千万万族人的性命能相提并论吗?”
玹华不去理璟华越发清寒的脸色,坚决道:“二弟,你也是行伍出身的,晓得孰轻孰重!胤龙族面临生死存亡,你要用妇人之仁将自己框死么?”
“我说不行!”璟华声音也陡然高了起来,苍白的额头青筋暴起,难掩心中愤怒。
心脏又不争气地绞痛起来,像是盘恒于他体内的毒蛇听到他们谈起那个名字,立时便无孔不入地跳出来,站在心口血洞上随便咬掉几把烂肉,然后顺便嘲笑。
“会受影响,是我的错,不关他的事。”璟华白色衣袍下身子轻轻颤抖,声音却异常平稳,眸光清澈,坚定不移。
“我身为三界的守护者,若因为自己的原因,就任意处死一个无辜的凡人,那我还有什么资格保护他们!他们又凭什么来信我!”
“可是那个人会利用这点,让你看到秋岁寒就想到父君,从而削弱自己的战力!因为他认定你会对一个无辜的凡人下不了手!”
玹华已经想好,如果那个秋岁寒是璟华的又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那他作为大哥,就必须替他除去。
就像那时候对父君一样。
璟华要守护的是天下,那么他要守护的就是这个弟弟。
玹华一步步走近他,一句句戳他要害!
“你刚才不也说过,你的身体不只是你自己的,还要担负天下和大义!所以你就任由他这样毁了你自己么?
一次次频繁的毒发,再要每日负担这狂增暴涨的戾气,也许不用等到他露出真面目,你这里就已经重病不起了!
你又拿什么来守护你的爱人和天下呢!”玹华直视着自己的弟弟,一字字道:“成全大义,必有牺牲!就不能像你这般软弱!”
“我并不觉得自己软弱。”璟华望着他,语声淡淡,却不容置疑。
“没有关系,大哥来替你做。”玹华继续紧逼道,“大哥晓得你的脾气,我替你处理好这件事,你安心渡劫即可。”
“璟华请大哥保证,此去决计不可伤害秋岁寒父子。若无法做到,那我只能改请青澜帮忙。”璟华又摆出那种温和有礼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来,冷冰冰,硬邦邦。
“璟华!”玹华在背后叫他。
“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璟华已大步离开望星阁,留了一个清绝的背影和一句话给玹华。
“我决不会再因为一张脸,而让自己情绪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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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华这句话自然不是凭空说说,因为他向来过目不忘。
他记得多年前曾看过一本书,里头记录了一种方法,可以封闭人内心的情绪。
那是一种失传了许久的古法,是一个备受争议的邪仙所创,他将这个方法写进了书里,不久便自尽了。
邪仙死后,这本书也一度失踪,后来又偶然间被人发现,在许多法术高明的宗师手里数度辗转,最后呈到了他的面前。
向来嗜书如命的他却翻了几页就合上了。
他不喜欢那本书的名字——
《独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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