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并未出面与三太爷接触,只将事情拜托给谢夫人,三太爷本是想狠狠讹诈一笔,给两个孙女儿开出三万两银的“身价”谢夫人起身欲走,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三太爷就着急起来,眼下他手里的产业早倒卖一空,可生活依然过得穷奢极侈,但凡上了年纪的婆子媳妇都卖了出去,府里却还留着好些美婢,穿绫罗带金玉,反而几个孙女孙子整日间只着麻衣布衫,近时更连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证。
仅靠在小谢氏手里索要的钱物,三太爷也就能顾及自己山珍海味,弄得身边美人们好一阵娇声软语的抱怨——太爷,今年春裳还没新做呢。
有个三岁的男孙,竟然被活活饿死了。
故而三太爷一听要两个孙女儿陪往西梁做滕妾,遂打起了狮子大开口的算盘,哪知谢夫人不买帐,三太爷立即就泄了气——长房那个十四岁的庶女已经被他卖去妓坊,因着模样普通,也就给了三十两银,老三的嫡女本是想留着卖给人家做妾,好容易连系上,哪知那家主母三两句就搅和了,说什么恶逆罪人之女,买回去晦气,百两银子,大可聘个正经人家清清白白的良家子。
留在手里也卖不上好价钱,三太爷早没了“奇货可居”的心态,连忙唤住了谢夫人:“再怎么也不能比妓坊出的银钱还低。”
谢夫人那个愤怒呀,心里庆幸翁爹这回干脆,把这一房除族,否则国公府的声名还不被三太爷败得一片狼籍。
讨价还价下,三房一个嫡女四房一个庶出最终以三百两银成交。
谢夫人谨记世子妃的嘱咐,并没有与两个畏畏缩缩再无半点金闺贵女气度的女孩儿多说什么,只将人带到世子妃跟前。
三房那位还为父母守着丧,一身重孝。
但她若真愿为滕,势必要过继给谢家族人,与三太爷一房也就没了干系。
旖景也没多话,只简单交待了目的,问两人是否愿意,若是不愿,可送她们回家,并不会强迫。
两人一听“回家”二字竟吓得脸色发白,生怕被祖父卖去勾栏,不由分说地往地上一跪,匍匐叩首连称甘愿。
旖景便让春暮带她们两个下去,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这是要进宫让德妃与安瑾“过目”。
两个女孩颤颤兢兢,随着女官的指令行礼、转身、仰面、落坐,到底也是富贵之家出身,礼仪上还是没有出错,可气度再不见从容大方。从前贵族女子出嫁,所带滕妾也算贵妾,更别说是要随公主和亲者,德妃真心觉得这两个有些拿不出手,挥挥手让宫女将她们带了出去,笑着对旖景说道:“气度上差着些,不过我也明白,西梁妾室地位卑贱,真要是金尊玉贵的女儿,家人也不愿让她们滕往。”
旖景起身答道:“这两位也是因为父母获罪,近时受了不少苦楚,未免心惊胆颤,好在尚有一月,还有时间指点拨正。”
德妃颔首:“有你调教着,自是不错。”便是没有异议。
正巧今日五皇子妃也在,德妃又有意让她与旖景亲近,留着说了好一阵话,才放旖景去后苑见安瑾。
目送旖景出了偏厅,五皇子妃才上前,傍着德妃身边落坐:“母妃,三婶所求的事……”
德妃将手里茶盏一顿,笑容就浅淡下来:“万万不能提,亏她想得出来,竟要让嫡出的女儿去做妾。”
五皇子妃讪然:“是四妹妹自己乐意,说是倾慕楚王世子的人品才华……再者世子将来必然要袭亲王位,四妹妹成了侧妃也不比普通妾室……母妃让我亲近苏妃,不也是为了交近楚王府与卫国公府么。”
“我是要你交近,可不是要让你和他们结怨。”德妃甚是恨铁不成钢,眼睛厉厉盯着既是儿媳妇又是内侄女的杨氏:“你谨记我今日的话,千万别为了四丫头那点子huāhuā心思使什么手段心计,得罪了苏妃,可就是得罪两府!”见杨氏低头红脸,微微地咬着唇角,德妃又再肃声:“你还不服?”
杨氏才嗫嚅着说道:“妾身以为四妹妹性情柔婉,心里也不存那些恶意,一贯就好相与,她既倾慕世子,对苏妃也十分敬佩,将来必能与苏妃和睦相处……再者,若将来四妹妹成了侧妃,对殿下也有好处。”
德妃哭笑不得:“我且问你,倘若要让四丫头成五郎的侧妃,你还觉得将来能与她和睦相处?”
杨氏:……
好半响才说道:“倘若是对殿下有利,妾身自然允可……母妃,妾身以为世子早晚都会纳妾,亲王嫡子,总不会只有婢女出身的贱妾,免不得会聘出身望族之贵妾,妾身若与苏妃交好,得她允可,四妹妹未必没有机会。”
德妃忍不住抬手揉起眉心来,好吧,她是看出来了,儿媳这是真贤惠,也是,大嫂原先就得她的准话,知道嫡长女将来要配给自己所出的五皇子,打小灌输的就是宽厚容人的气度,这对五郎是有好处,可儿媳到底年轻,以己度人处世实在天真幼稚。
“苏妃被大长公主视若掌珠,老国公一生未曾纳妾,苏妃难免会受此影响,我且问你,你以为大长公主为何愿将最疼爱的孙女儿嫁去楚王府?”德妃开始纠正杨氏的固有观念。
“楚王与世子是天子信臣,世子又是才品双优……卫国公府与楚王府联姻也是为了稳固权势,再者苏妃与世子委实又是明珠玉壁一双绝配。”
德妃摇了摇头:“首先,先楚王与大长公主有若嫡亲兄妹的情份,楚王府与卫国公府本就是通家之好,还需要用子女姻缘巩固?倘若卫国公府真是想稳固权势,必会让苏妃嫁至别家权贵,可见,大长公主是全心为苏妃打算,并不想利用孙女为权势之争。两府同为天子信臣,彼此交厚,根本不需再用姻缘固势,便是对天家,其实让楚王府与卫国公府联姻也不能从中获得任何利益。”
见杨氏似乎明白过来,德妃又再说道:“再者,锦阳京中才品双优的郎君决非世子一个,大长公主疼惜孙女,必然明白苏妃自小受祖父不纳侍妾的影响甚深,将来夫婿若纳妾室必然会让苏妃不容,虽在大隆男子纳妾理所当然,可依卫国公府的威望,若让苏妃低嫁,夫家决不会让大长公主的掌珠受半点委屈。”
“可冉定郡主是大长公主的唯一的女儿,嫁去贾家已属低嫁,还不是……”杨氏甚是不明。
“那是郡主心宽大度,考虑到那婢女原来就是贾中郎的通房,不忍让人无处容身,再者一个婢女出身的姨娘也算不得正经妾室,贾中郎对郡主如何有目共睹,倘若郡主不容,你以为贾家会为此强迫?”德妃轻轻一叹:“楚王世子身边可一直没有通房,正如你所言,亲王嫡子难免有一二贵妾,大长公主明知如此,为何还愿意让孙女儿嫁去王府?再有世子的姻缘,便是连老王妃与楚王都不能直接作主,世子早求了圣上与太后,要自选良配。”
杨氏:……
她从小所受的就是正统礼法教育,实难想象身为宗室妇,竟然不容夫君纳妾的事情。
“大长公主既然愿意苏妃嫁去王府,必然是世子早有表示,将来不纳妾室,还有一层你有所不知,三皇子可对苏妃……圣上原也为难,可世子依然坚持求娶苏妃,甚至不惧与圣上生隙,可见苏妃在世子心头的地位!罢了,话我就说到这儿,你真为四丫头好,就好好劝她打消了这个念头,早早收敛了心思,万万不能在苏妃面前提起这事!”
旖景自然不知她家阁部又被人默默惦记上了,以及德妃对她婚姻状况的一番深入剖析,她只是在想德妃显然笼络的用意,看来这位与五皇子也没有放弃储位,当年太子遇刺,德妃家族可是首当其冲受到牵连,但相比四皇子,五皇子低调不仅一头,甚至不如六皇子在明……看来天子并不属意五、六两位。
经历两世,旖景再不认为天子会看不出三皇子从前的不羁荒唐只是伪装,察觉不到他的隐忍韬晦只是为了瞒骗皇后,可那一世,天子竟“相信”三皇子毫无野心,清白无辜,与太子情同手足。
看来天子心意,的确偏向三皇子。
而虞沨似乎也认为三皇子登位反而于两府有利,唯一的险恶就是那妖孽对她的执迷,故而才打算以就藩远避皇城,手中握有镇守楚州的兵权,对三皇子也是掣肘,三皇子为了平衡各方保持政局安定,只能容让楚王府这个藩王的存在。
三皇子没有母族之势倚仗,离不开卫国公府与楚王府两大权贵辅佐。
可倘若四皇子登位,有陈、秦二家众多党羽,必然会打压勋贵改革兵制,极有可能不依循序渐进而用雷霆手段,先除卫国公府,再夺楚王之势。
旖景长长叹一口气,也期望着三皇子能得偿所愿,当然,别再疯魔犯混,以大局为重,放过她这个不值一提的区区女子。
而这时,安瑾在景仁宫的后苑,也正对着满满一盒金银珠宝叹息,眼角湿红。
入宫之前,她叩别父母,虞栋打发了小谢氏,便将这盒珠宝给予,说了一番远在异国,要好好保重,莫担忧父母家人的话,又承诺他会保全生母于氏与弟弟虞治富贵安好。安瑾想起这些年来,父亲对她的维护与疼爱,心中大感悲恸,实在不忍见父亲将来获罪而死于非命,激动之余,跪在地上就将劝言脱口而出,规劝父亲悬崖勒马,莫被那些本不应得的欲望蒙蔽了心眼,铸成大错,到时悔之晚矣。
可父亲到底还是执迷不悟,竟说亲王爵位本该属他,大伯与长兄才是鸠占鹊巢。
安瑾清楚地看见父亲眸底的贪焚与怨恨,烧红了一双眼睛。
果然还是,难以劝服。
这一别,生死不见,再得讯时,也许就是家毁人亡的噩耗。
小谢氏与虞洲兄弟安瑾全不在意,可虞栋终究是给予了她生命,并爱惜维护多年的父亲,对兄嫂虽有恶意,于她而言却是慈父。
心里始终还是觉得哀痛的。
听宫女内禀世子妃到,安瑾才抚去眼角泪意,带笑相迎,略微寒喧,双双入座,安瑾方才打量紧随入内局促不安的两个女子,当受了礼,缓缓举臂。
旖景没有插话,只看安瑾不急不徐地训言:“我和亲西梁,你二人是滕妾,论来也属尊贵,不过我也把话说在前头,西梁不同大隆,没有贵妾之说,三姓妾室皆属色供,不享封号甚至必须固步院舍,无分寸自由,而于妾室礼矩之严苛,竟到稍有逾制即获处死,若生女儿,不能留存,生子也再不能见,你们若觉苛刻而难以忍受,这时悔之不迟。”
两女自然皆称甘愿,总比留在家中等着被祖父发卖要强。
安瑾徐徐颔首:“既你二人心甘情愿,我也在此担保,只要你二人循规蹈矩无犯西梁礼法,有我一日,总能护你二人锦衣玉食,将来若有子嗣,我也会竭力替他们争取入仕。”
眼见着两女如释重负,安瑾挥手,当两女退出正堂,才挽着旖景去里间说话。
滕妾一事就此确定,旖景又拜托了谢夫人为她们过继续谱的事,请了乐阳女君来王府,把西梁礼法大概知悉了两女。
时间一晃,就到了五月末,迎亲使团抵达大隆,伊阳君亲自送聘礼于楚王府,拜虞栋小谢氏为泰山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