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芎拖着漫不经心的步伐,晃了一眼旁边满面讨好挑起锦帘的丫鬟,就听见蓝嬷嬷十分浮夸的赞赏:“七娘真是心灵手巧,瞧这荷包绣得,那金丝雀活灵活现。”然后,他就看见了坐在炕边玫瑰椅上,十分矝持的秦子若,眼睛也正往这边晃来,与苏芎怔怔这么一遇,锐利的冷讽一掠而过。
苏芎几乎想立即拂袖而去,但他的母亲黄氏却已经开了口:“三郎,快进来。”
这已经是多少次与秦子若“不期而遇”了?苏芎极其哀怨——我的亲娘,你难道就没发现秦七娘一副洞悉万事却眼高过顶的模样,还这么操心,人家可是皇后的亲妹妹,眼下哪看得上自己这个没有功名在身,又袭爵无望的公候子弟。
想到自从新帝登基,秦相一族小人得志的模样,皇后之父秦右丞甚至威逼先生,让溟山书院收下秦氏子侄,好博个“师从名儒”,这作态哪像世家望族?
得掌大权之后,秦怀愚的嘴脸越发与当初金榕中酷似,仁义礼信的面具已经滑在下巴上摇摇欲坠了。
所以他一落座,就是一句:“七娘又来了。”
这话让秦子若矝傲的神色一僵,隔了好半响,才又开始缓缓摇着团扇:“国公夫人相邀,不敢慢怠。”
秦子若同样窝火,感情苏三郎以为她是上赶着讨好?还真是自以为是,你以为苏家还似先帝时显赫?没见你母亲那奴颜婢膝的模样,恨不得伸出舌头去舔皇后娘娘的小脚趾?圣上迟早要清算苏家,苏三郎还当卫国公府仍然权重势威!就算还似从前,看看卫国公的态度,对黄氏的冷落一目了然,否则黄氏会上赶着讨好秦家?苏三一辈子都沾不上爵位,竟还敢在她堂堂相府嫡女面前摆出这副心高气傲的模样。
当我光临国公府是为了你?呸,凭你也配。
她之所以频频登门,是为了密切关注世子妃的下落,失踪这么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真让人憋屈。
当然还怀别的企图,暂时需要维持与黄氏的友好关系罢了。
黄氏眼看着爱子与子若姑娘相互横眉冷对的模样,一声叹息在肠子里千回百转,她也知道天子对苏家的忌防,但好歹有大长公主与国公府多年威望撑着,怎么也不会落到个夺爵的地步,天子如今对兄长黄陶这般器重,兼着皇后也被她哄得服服贴贴,倘若儿子再娶了秦子若,将来爵位还不手到擒来?
苏荇还拿什么与苏芎争?
子若虽比儿子长着两岁,可听皇后的意思,倒也不急着婚配,待过了年,儿子已经十五,也算到了婚龄,本是水到渠成的事。
黄氏私心里就欣赏秦子若的才华品貌,再兼着她身后的秦家,简直就是最佳儿媳。
哪知儿子苏芎是个死心眼,为他着想的话半句听不入耳,与子若就像前世有仇般,半点不知道谦让讨好……芎儿自幼性子就倔强,自打十岁时被送去了溟山书院,与她这个母亲越发生疏,倒是对楚王世子言听计从,恨不得与人家形影不离……都怪苏旖景这祸害,当初因为宋氏的事对自己生了防范,竟说服了大长公主与国公爷,把芎儿送走,搞得现在自己这个当娘的,管束不住亲生儿子!
好在老天长眼,亲自收了这祸害,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不定被人杀死在了哪处,成了一堆白骨。
就算她命大,活着回来了,天家为了皇室声誉,哪容宗妇有“失贞”之嫌,无非就是三尺白绫或者一碗毒酒了断,这时可不比先帝在的时候,哼,皇后可是将她恨之入骨呢,哪里会放过她。
黄氏这个居中撮合的一跑神,底下两个“死仇”就越发横眉冷对,苏芎两口喝干了茶水,就借口要去找五姐夫请教学问,到底是拂袖而去。
黄氏自是满面歉然,秦子若的神色这才舒缓下来,长长叹了一声:“世子妃遭遇不幸,这时还没有踪迹,世子为这事连朝政都疏忽了,他们俩人原本是让人羡慕的天作之合,实在可惜。”
黄氏立即用绢子拭着眼角,一副哀伤的模样:“提起这事,我就辛酸不已,景丫头也是可怜,过了这么久音讯全无……偏她连个子嗣都没有留下……”
就是这样才好呢,秦子若想到自己已经对今上表达了愿望,索取姐夫当初的许诺,而姐夫也很是赞同……就算苏氏还活着,一个强徒掳走的女子哪还能保得清白,必不被皇室所容,被弃是轻的,说不定会被秘密赐死,就说她早已被强徒杀害,才能掩住悠悠众口议论皇家的媳妇被人玷污。
可恨的是她生死未卜,圣上也不好在这时提出让世子另娶的事,怎么也得等上一载。
秦子若可不耐烦,暗暗筹划着怎么说服天子找个借口赐婚,被黄氏一提醒,子若姑娘灵机乍现,子嗣可不是个现成的借口?楚王府子嗣单薄,眼下热孝已过,连太皇太后都以子嗣为由,逼着姐夫纳了严家女为妃,说是先帝病重时原本就有嘱托,不让守丧三年,只需三月……
秦子若暗暗拿定主意,对黄氏说道:“您是国公夫人,眼下身子又恢复了康健,原该由您主持国公府中馈,夫人放心,这回娘娘诏大长公主入宫,就是提说这事,世子夫人是当儿媳的,侍奉孝敬公婆才是责任,至于三夫人……锦阳这么多公候伯府,可没听说让三房掌家的理儿,大长公主深谙礼法,不过是不知道底下那些议论纷纷罢了,倘若她老人家听说已有谣言,议论着她偏爱三爷,想让三房袭爵的糊涂话,必然会醒悟过来,怎能让人误解国公府手足阖墙。”
秦子若当然知道今上要对苏家下手,但卫国公府树大根深,想要铲除并不容易,黄氏心怀企图,刚好能够利用,若是让她掌握了内宅,便有机会暗害大长公主和卫国公,再嫁祸在苏轲脑袋上,让他背个为权弑母、毒杀手足的罪名,如此一来,那些儒生文士可还会追奉这个内阁学士?
苏二爷就是个文质彬彬,不成气候,苏霁和又被圣上收服,早对大长公主母子不满,黄氏决不会甘心苏荇袭爵,定会趁机收拾了世子夫妇,才能让苏芎名正言顺,苏芎就是个乳臭未干的书呆子,哪能收服卫国公府的旧部亲从,苏家就算能保有爵位,也算是彻底没落再不足惧。
没了大长公主与卫国公,爵位又落在黄氏亲子手上,就算苏旖景将来有命回来,难不成黄氏还会替她撑腰不成?没有强有力的娘家撑腰,莫说与自己争世子妃位,性命都保不住。
不怪秦子若算盘打得这般响亮,她并不知大长公主与卫国公察知黄氏曾欲暗害旖景,对黄氏的防备堪比铁壁坚垒,她是真信了黄氏的话,以为不过是旖景这个继女心眼多,挑拨得大长公主与卫国公冷落黄氏罢了,但眼下不比当初,苏旖景生死未卜,龙椅上也换了人,卫国公府势必感觉到天家的忌防,这时当求自保,哪还会为了中馈一事与皇后作对,赶明儿大长公主应诏往坤仁宫,得了皇后提点,黄氏立即就能掌握持家大权。
黄氏这么一个聪明人,能不知她唯一倚仗是谁,天家指东,她敢往西?
三房失了中馈,不多久就闹出大长公主母子暴毙之事,还不是他们因为不满心生怨尤,坊间早有苏轹欲图爵位的传闻,刚好应在这事上头,三夫人许氏掌了这么些年的中馈,府里全是她的人脉,自然有的是法子在饮食上动手脚,原是想栽污黄氏,哪知“功亏一篑”,天子圣明亲察此案,于是“水落石出”,谁敢质疑?
秦子若只觉胜券在握,这法子是她想出来的,天子大以为然,这回她又算立下一功,有姐夫这个稳若泰山的倚靠,她将来在楚王府还怕不能立足?苏氏已经不成威胁,凭着她的聪慧与手段,迟早会赢取世子的全心全意,将苏氏这人完全从楚王府抹消。
正美滋滋地盘算,却听禀报卫国公正往和瑞园来,秦子若早已不耐,趁此机会告辞。
卫国公半途遇见满面冰霜的苏芎,父子俩略有几句交谈。
苏芎见礼后,满是沮丧地说道:“父亲,莫不如允儿子回翼州,留在书院多少清静。”
苏芎实在憋屈,元宵节后,他便立即收拾行装赶返翼州,半途就听说了天子驾崩一事,想着自己没有功名,无官无职,又不是袭爵的世子,不需要他入宫哭灵,便没打算折返,换了一身丧服后继续往翼州去,三月时却有母亲的陪房来见,说黄氏病重,十分挂念三郎,苏芎这才马不停蹄地告假返回。
哪知回来一看,黄氏气定神闲安好无恙,却哭着说她实在挂念儿子,抹着眼泪哀求苏芎留在京都。
为此,大长公主与卫国公厉责了黄氏一番,苏芎不忍母亲受责,这才求情。
但他现在已经被黄氏搞得满腹怨尤,恨不得离家万里。
卫国公自然知道黄氏的作为,这时却没有答应:“你在溟山书院这些年,学识上颇有长进,瞧着心性也沉稳了许多,为父甚觉宽慰,不过身为士子,总有出师的一日,你能躲一世的清静?无谓之事无需理会就是,静心学业,争取将来一举通过童试,考个监生的资质。”
又说黄氏,被秦子若那番话激昂得心潮澎湃,她受了这些年的小看委屈,终于是盼得扬眉吐气的时候,想到大长公主被皇后“提点”满面尴尬却不得不服从的模样,黄氏笑靥如花,喜悦的模样一直维持到卫国公掀了帘子进来。
“我听门房说,你让备下车與,打算三日后去吉庆坊黄府?”卫国公脱口就是一句。
黄氏低眉顺眼地回禀:“三日后是二哥府上庆宴……”
黄陶受天子信重,竟任命他为京卫指挥同知,只比卫国公矮了一阶,也属从三品的要员,天子甚至恩赏了黄陶宅邸,三日后正是迁居之喜,黄陶当然要为此举宴。
黄氏自然也是与有荣焉,虽说她家二哥眼下仍是国公爷的下属,但在天子面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有了亲哥哥做倚仗,黄氏自是不比毫无依靠时谨小慎微,非但堂而皇之地让门房准备车與,还列出长长的礼单交给许氏准备,作为贺礼。
“夫人,你哪来的二哥?莫不是忘记黄陶已被除族?夫人的兄长是建宁候,可不是黄同知,夫人谨记。”卫国公冷冷打断黄氏的话:“属下乔迁,没有上司准备厚礼的规矩,夫人越发不知所谓,既然这般糊涂,还是静养着好,免得贻笑大方。”
说完拂袖而去,只余黄氏目瞪口呆,那笑容却仍然僵持在脸上,显得尤其滑稽。
“国公爷怎能这么说话,也太……”蓝嬷嬷红着眼圈替黄氏不平。
却见她家夫人脸色慢慢转为铁青,双眼似乎喷火,蓝嬷嬷吓得后边半句话哽在了喉咙里。
苏轶,好,你好,走着瞧,不用太久,明日就会让你好看!
远瑛堂里,坤仁宫的内侍才喝了大长公主赐的茶,揣着赏银,心满意足地离开。
大长公主饶有兴趣地一扬眉梢——皇后诏见?秦氏当真不错,她难道不知就算当今太皇太后当年对她也不敢用诏见二字,而是请见,孔皇后甚至连“请见”也不敢贸昧,啧啧,还真是变了天……也好,可不就到了远扬所说的时机,明日且入宫闹上一场吧,领教一番当今皇后何等威风。
连后宫内务都无权掌管,竟敢对长辈用“诏见”二字,秦家这样的世家望族教育出来的女儿还真是自傲不羁。
大长公主表示很期待明日的皇宫一行。(.)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