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元年寒衣节刚过,楚王夫妇便就从并州应召回京,一行船队抵达通州港。
早前一日,楚王府就得了音讯,安排属官、管事前往通州恭迎,长辈们于礼法虽不好亲自前往迎接,卫国公世子夫妇与三郎苏芎、四郎苏苇也已提前到了港口,另外自发赶往通州者还有寿太妃的曾孙子虞济兄弟,南阳郡王,以及大腹便便的平乐郡主与她那位胆颤心惊的夫君魏渊。
旖景的闺中好友由韦十一娘“振臂一呼”,也迅速组团,具体人员当然有卓念瑜、彭澜、已经嫁入韦家的谢四娘、南顾之妻廖晴。
安然这时也已怀有身孕,因此留在显王府等候,并没随夫君殷永前往渡头。
船行入港,与亲友相见自是一番挽手感慨。
想着更多亲友尚在锦阳翘首盼望,旖景当然没有打算在通州休整。
祟正坊的王府,自打清早就有宾客盈门,卫国公府当然是全家出动,还有几门姻亲,除了自觉尴尬的秦家以外,也都有女眷陆续到贺,宗室除了寿太妃一家,康王妃以及几个儿媳自是不会缺席,另外就是镇国公府的谢夫人,早早就来了楚王府帮着老王妃接待到贺的亲友,虞栋罪行暴露,落得个满门灭绝,谢家与楚王府的姻亲情谊非但没受影响,反而更进一层,显王也一扫从前的疏冷,对待舅家颇有了正常的热情。
永昌候府严家的女眷也不甘落后,祖孙三代以及各房都有重要人员出席,昭显对王妃平安归来的喜悦之情,这似乎也代表了太皇太后的态度,至少她老人家没有不问青红皂白就追究王妃被掳失节的意思,无疑让大长公主心头略松,不过旖景的继母黄氏就显得不那么欣慰了,这时的她,一来受夫家明显戒防冷待,再来建宁候太夫人虽然病逝,但候爷夫妇对待她越发冷漠,俨然就是置之不问,娘家彻底不能指望,更甚至往常对她极为恭孝的长女旖辰,自打福王薨后,不知出于何故,态度也是攸然一改,称呼也随旖景一般改为了“夫人”,别说言听计从,就连话都懒得与她多说一句,好几回宫宴上,旖辰对待黄氏的态度以致众人恻目,渐渐就有了黄氏“居心叵测”的传言。
见辛苦维持多年的贤名不堪一击,这时的黄氏也没有心思在做表面功夫,同家人出席请宴时态度就越发牵强,成了个皮笑肉不笑她也瞒不住那些高门贵妇,眼下谁不知道陈、秦两家与卫国公府势不两立,黄氏却一门心思地讨好两家,上赶着奉承太后皇后,有眼睛的都看出黄氏与卫国公府是“一家殊途”。
但凡高门权勋,大多都有利益纠葛,各房甚难做到完全和睦,不过家族内部小有争执一旦面临外人挑衅也多数成为次要,更休说关系荣辱存亡,势必是要手足齐心一致对外,故而贵妇们都对黄氏这般胳膊肘子朝外拐的作为嗤之以鼻,暗暗嘲笑她不成体统,愚昧透顶。
就连秦、陈两家,实际上也没当真把黄氏放在眼里,且当她是一枚短时利用随手可弃的棋子,远不如黄陶的重要性,表面上虽对黄氏“和蔼可亲”,内心里实在说不上亲切友好,甚至透出股显然易见的恃强据傲高人一等,这让黄氏心里越发郁堵。
她也暗暗冷笑待得一日,她的儿子苏芎继承爵位,成了天子信臣,又有兄长黄陶如日中天,且看这些人还敢不敢对她鄙夷轻视。
什么交情友谊都是虚伪作态,这世上唯有“权势”二字才是决定尊荣的关键,待得那时,这些所谓豪门权勋总有在她跟前匍匐奉承奴颜婢的日子。
黄氏局于内宅,眼光到底短浅,还看不清龙椅之上那位忌惮的并非只是卫国公本人,而是苏家的兵权,就算她计划得逞,将来苏芎也难以保有旧势,国公府的权势日益削减,迟早会沦为空头公爵,黄陶再怎么受重,能保住的大概也就是苏芎的爵位,黄氏妄想着有朝一日代替大长公主成为权贵争先奉迎的对象,不过就是场镜花水月。
她甚至不知兄长黄陶已有先见之明,不过还将她瞒在鼓里黄陶自知没有能力扭转天子对卫国公府的忌惮打压,但他策划的是,将来自己得重,也能带携着妹子与外甥,不至于让他们母子贫困潦倒,虽不复当年权势,总归还能锦衣玉食安享尊荣,等天子打压权勋大权一统,早晚会对旧贵采取安抚之策,看在他这位忠臣的颜面上,说不定也会对苏芎一二重用,只要赢得圣心,将来不怕没有重振家威的一天。
当然,不可能再像如今这般手掌兵权,足以掣肘帝威,不过在大受打压的权贵群中,也不是没有显高一头的可能。
不得不说,黄陶对于亲情还是相对顾重的,有这位兄长,也算黄氏之幸。
人的归划总是鲜花着锦期望着前途光明,但世事往往不遂人心,总是那么残酷无情。
听说楚王的车已经抵达祟正坊,济济满座的荣禧堂顿时欢呼雀跃,老王妃与大长公主紧紧携手,诸多女眷纷纷道喜,由谢夫人与安然领头,迎往垂花门恭候,黄氏尚且心事忡忡地坐在椅子里没有挪位,还是三夫人许氏提醒了一声,才如梦初醒,正触及大长公主冷沉的目光,唇角的笑容又颤了一颤。
今日不是为了饮宴,诸多亲友都有自觉,与历劫重返的楚王妃寒喧客套之后,大多随往宴厅,留给王妃与久别重逢的至亲叙话的时间,这么一来,坐在众人当中的“至亲之一”继母黄氏就越发显眼她被大长公主打发了出来,显然是不需要她在场关怀。
旖景被掳真相唯有大长公主与卫国公、苏轹并显王父子知情,别说苏荇与姐妹们瞒在鼓里,苏家几个婶子不甚了了,就连老王妃也不明就理,因此旖景也只说了虞授意那番说辞,用戚家堂回应家人的关切。
旖景本不打算瞒着老王妃,觉得实难安心,但虞并不赞成她以实言相告:“王妃不管是被大君所掳抑或是被戚氏相救,都不曾做过自亏之事,不需愧疚,瞒着祖母,是因为她老人家坦率单纯不善计谋,要万一说漏了嘴,被心怀叵测之人察知便就又生波澜,到时祖母反而会自责,别说祖母,此事能瞒则瞒,不宜再更扩散。”
旖景这才没再坚持,横下一条心在老王妃面前撒谎。
关于晓晓的出生也暂时没有张扬,旖景只是告诉了两位祖母,而显王面前,当然是虞加以说明。
老王妃相信了晓晓是被戚家堂扣留手中的说法,大长公主却找了个机会与旖景私聊,旖景这才将这年余的经历告诉祖母,大长公主气得连连拍案:“你与儿都别操心,倘若将来三郎仍然执迷不悟,我亲自去接晓晓,看他敢不敢违逆。”
旖景又问起家里的事,知道长嫂已于旧年产下了小侄子,四叔也已得子,二姐姐才刚生下女儿,这时还没出月,三姐并没喜讯,也不常与娘家来往,四姐仍随夫家在外,据说也已得子,长姐次女欣安已经能满地跑了,六妹妹的婚事仍旧未定。
“七丫头的姻缘已经有了眉目,是你三婶大嫂子的内侄子,家族是诗书门庭,小郎君也是一表人才,你三婶的眼光,我也没什么不放心,就是六丫头,我一直还在斟酌,你也知道,六丫头心性一贯就高,虽不怎么在意门第,私心里却一直愿意将来夫婿也是才品兼全,高风峻节,她也的确配得如此佳婿,但竟然一时找不到上佳,要么年岁上不合适,要么就是门第……眼下圣上对国公府甚是忌惮,我偏向的还是诗书之族,尽量规避权勋豪门。”
其实寒门子弟中倒是不乏才品兼全者,大长公主一贯不太在意对方门庭,讲究的是家风肃正之族,不过因为卫国公府门楣在这儿摆着,往常那些寒门也不易攀交,更别说企图与卫国公府联姻,大长公主尽管动意,要打听起来也得费些功夫。
“我既然回来了,也能替六妹妹留着些心,杨家与彭家都是诗书之族,抽空我与阿柳阿澜交待一声,再有魏鸿儒,门生遍及南北,不怕打听不着家风肃正、品性高洁的郎君,就是也许不在京中,怕是要让六妹妹远嫁了。”旖景说道。
京都士子倘若有合适之人,大长公主应当就有决断,拖延到这个时候还在迟疑,说明在锦阳并没有如意人选。
旖景哪曾想到,次日,她与虞应诏前往慈安宫,就被太后迎面一道难题,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就提起了六妹妹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