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
咕嘟。
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矿泉水,云帆手拎着装满药物的塑料袋走出旋转门。
而这时,
一缕金红的日光照在云帆手里的塑料瓶上,经过水的折射后,彩虹似的七彩光映照在云帆的眼底。
“身处肮脏的世界,到处是污秽的字节......”
不知循环了多少遍的歌曲终于停止,云帆单手按动耳机的暂停键。
喉结一抬,一粒药片混着水流滑入食道。
云帆有些迷茫地抬起头。
此刻,缕缕日光刺穿夹杂着点滴墨色的天空,投射而下。
歌声消失,药片入喉。
云帆突然感觉到,在这一瞬间,死掉的世界活了过来。
摊贩的叫卖声,踩着雪行进的路人,还有...
一丝淡淡的茶叶蛋香。
“哈......”
云帆将矿泉水扔进袋子,同时摆过头望向立在道口旁的铁锅。
微弱的阳光照不透那晕开墨似的汤汁,紧密排布的茶叶蛋随着捞勺的翻动浮浮沉沉。
雪粒子砸入汤料,与黑黑的汁水融为一体。
空腹服药,是大忌。
云帆想着。
于是......
拨弄掉沾在头发上的雪花,云帆缓缓走近摊位。
扒开碎裂的鸡蛋皮,密布棕色纹路的茶叶蛋所散发出的香气涌入云帆的鼻腔。
三口,
下了肚。
......
“哈......”
云帆深吸一口气,扑面而来的热浪与吵闹的叫嚷使他回过神来。
肉香四溢,飘出火锅店门,在其窜入鼻孔的一刹那,他想起了早上的那枚果腹的茶叶蛋。
此时已是晚六点。
而云帆,与早晨一样,同是饥肠辘辘。
踏着棉靴,云帆站在白皑皑的雪地与黑压压的夜色里,面前是散出白雾与光亮的火锅店门。
这是,
他今天的第二个约定。
与白晨曦。
她,
欠自己的那顿火锅。
在吞下那枚药片并回到家后,强烈的困意涌上大脑。
那是镇定类药物的效果。
于是,他倒头便睡。
要不是班长的那一通电话,云帆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直接睡到第二天。
这期间,自然滴水未进。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云帆闯入门中,由服务员引领着,来到门店二楼的一处包间内。
嘎吱。
推开房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云帆抬脚走入屋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上面摞起个出烟口的老式铜锅。
这是典型的北方锅子。
烧炭的。
而中间的空心圆筒,用途则是排烟,以及使得锅内的食材均匀受热。
随后,
云帆才低下头,白晨曦这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来了。”
穿着白色高领毛衣的班长放下搅拌着麻酱与腐乳混合蘸料的筷子,为云帆让出一条道路。
“嗯。”
云帆颔首,他轻哼了一声,旋即便擦着白晨曦的身体走过。
“嘶!”
而这个时候,他的鼻子微微抽了几抽:“香!”
“我...”
班长清冷的声音引住了云帆的目光,他回过头。
“我今天喷的,是清淡型的香水。”
白晨曦似乎很疑惑,她抓住自己的毛衣领口闻了闻。
“啥?”
云帆先是一愣,但下一刻,他露出了玩味十足的笑容。
“我说的香...”
“是指锅子。”
本来还有几分活跃气息的场面顿时僵住。
白晨曦的身子颤抖着,在平日里就冷冰冰的脸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显得更加冷漠。
她一屁股坐下,认真地搅和起蘸料来。
“呵。”
云帆莫名地笑了一声,便不再看她。
绕过中间那张铺着班长黑色羽绒服的椅子,云帆坐在了另一侧。
此时,
两人分别位于屋子的两端,相隔最远处。
气氛压抑。
这与世隔绝般的屋子内,仿佛到处都是沉默。
若没有外面不时传来的拼酒叫嚷声,云帆差点以为自己掉入了无声地狱当中。
不过...
吃,
才是要紧的事情,
不是吗?
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嗖!
探出长筷从沸水里夹出一块肉片,早就食指大动的云帆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其吞入口中。
而后,
唇齿留香。
暖洋洋的热流下了肚,云帆却依然在回味着那肥美羊肉卷的淡淡膻味。
这肉质...
与自己昨天吃的拼接肉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
云帆眼前一亮。
他飞快地掠起一片菜叶,连带着捎起一块刚浮出水面的、嫩生生的鱼豆腐。
这一手娴熟的筷功,可谓是惊为天人。
滑嫩嫩的入了口中,云帆的眼睛仿佛变得更加明亮。
说起来,
他有多久没吃过火锅了?
三年?五年?
要依靠昂贵的镇定药来维持理性,剩余的钱只够维持温饱的他这些年甚至没尝过几次肉味。
抬头看着烟筒口窜出的热气,云帆的视线投向了被遮蔽了光线的白炽灯,默默地咀嚼着。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
“呵。”
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其他含义的笑声挤出云帆的嗓眼。
干饭就完事了,
还考虑那么多做什么?
浅笑着摇摇头,云帆再度探出筷尖,与此同时,他不经意间瞥了端坐着的白晨曦一眼。
小小的白牙小口撕扯着同样白嫩的虾滑,班长的吃相十分优雅。
不过...
那双圆滚滚的杏眼却是紧紧地锁住了云帆,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对碰。
啪!
紧接着,班长迅速将长筷抽离唇边,敲开了云帆那探向牛肉片的筷尖。
“你...”
油汪汪的嘴唇轻启,白晨曦一脸狐疑地将杏眼眯成缝隙:“真的是异乡人吗?”
说实在的,
看到这个平时一脸和善的云帆同学,现在低头狂造的吃货。
白晨曦很难将他与那个剪断自己马尾辫的巫毒人偶师以及用鲜血给自己化妆的小丑联系在一起。
真的是他?
虽然已经得知了云帆巅峰屠皇的身份,但她还是下意识地不敢相信。
或者说,不愿相信。
心中莫名地升起一阵厌烦之意,白晨曦神情复杂地咬了口下唇,旋即抓过蘸料碗旁的汽水,豪爽地灌了自己一大口。
咕嘟嘟,咕嘟嘟...
汽水沿着食道落入胃袋,气泡炸裂的爽快感使得白晨曦一阵莫名的舒心。
但这时...
“嘻嘻嘻!”
森冷且巨大的笑声陡然于屋内炸响!
白晨曦纤细的身子狂抖,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事物一般,她的瞳孔猛然缩成了小圆点。
噗!
一口咽不下的汽水喷出嘴巴,喷溅的水流落在了自己的食碗之内,青色的菜叶当即挂起了点点水滴。
“咳咳咳咳...”
抽出几张面巾纸擦拭着嘴角,白晨曦一脸愤愤地望向云帆。
“你干嘛?”
班长清冷的声音带上了怒意。
“哦?”
云帆夹起一颗墨鱼丸咀嚼,声音有些模糊不清:“你不是不相信么?”
“我证明一下,反倒是错?”
云帆的诘问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白晨曦顿时感觉自己的心头一阵堵得慌,气都喘不匀了。
“你...”
白晨曦挺起胸脯,双目圆瞪。
但最终,
她也只是憋出了一句:“我为什么要给你......真是脑子抽了。”
唉!
一声长叹。
她这回是彻底的信了。
看到云帆眼底狡诈的光一闪而逝,她哪里还不信了?
隔着氤氲的雾气,她有那么一刻,差点把他当成了游戏里那个残暴的小丑。
既视感,
出现了。
沉默了片刻,白晨曦拄着筷子,一脸无奈地问道:“吃吃吃,就知道吃。”
“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云帆被她问得一懵:“水果、晨曦输给异乡人,履行赌约的日子啊?”
“不然呢?还有什么?”
话音一落,云帆眼尖地发现,班长的脸上挂起了更加汹涌的怒火。
两人针锋相对。
而在这时候,突然响起的推门声打破了这一现状。
嘎吱。
“你好,这是咱家店赠的一碗长寿面。”
年轻的女服务员推门而入,将热腾腾的面碗摆在了餐桌上。
“哦。”
云帆恍然大悟。
怪不得,
这女人一番明里暗里的示意呢!
原来是这样。
“班长,生日快乐。”
他笑嘻嘻地拱了拱手,做出一副古人行礼的模样。
然而...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过,白炽灯熄灭。
屋内,除了柔和的月光以外,再无其他光源。
一片黑暗之中,云帆听到了瓷碗挪动的声响。
热浪扑面,他惊愕地发现,那碗长寿面被班长纤白的手推到了自己的眼前。
“你这是?”
云帆不解。
但下一刻...
滋啦!滋啦!
骤然亮起的火光打断了云帆的话语。
他呆愣愣地凝视着白晨曦的脸,此时,班长正按下一枚打火机的按键,点燃了根根彩色蜡烛。
而在众多蜡烛的底部,
赫然是一块翻腾着奶油香气的,
生日蛋糕。
“这话,应该由水果、晨曦反过来对异乡人说才对。”
白晨曦的俏脸被几缕摇曳的火光照亮,她微微张开嘴唇,露出几颗牙齿:“生日快乐!”
“云帆。”
轰!
脑海仿佛被漫天的导弹雨刚轰炸过了似的,云帆的思绪乱如纠缠在一起的线团。
“你...说什么呢?”
云帆的身子微微向后倾倒,漆面不平整的木椅随着他的动作后撤。
“说些什么胡话啊!白晨曦......”
云帆喃喃念叨着,他双手颤抖,似乎想要抗拒些什么。
但最终,
云帆还是抓起了自己摆在桌布的手机。
顿时,
屏幕里亮起的荧光照亮了他的脸庞。
农历,
十月廿一日。
而那,
是他阔别已久的,
生日。
这玩意儿,比他忘记肉味的时间还要久远。
久到,
他早就想不起这件事情。
“滴滴哒哒拉拉,滴滴哒哒拉拉......”
欢快的电子音突然出现,那是生日快乐歌的音调。
云帆看到,班长点燃了蛋糕最中间的音乐花。
随后...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白晨曦柔软的嗓音附和着廉价的电子音,她拍着巴掌,对着云帆唱道。
啪!
电源按钮被按下,白炽灯再度亮起。
“下一步,是吹蜡烛。”
白晨曦像是一位温柔的导师一般,引导着云帆接下来的动作。
但...
莫名的狂怒冲上云帆的胸膛。
他知道,
自己的病,
发作了。
云帆抬头,眼眸里像是晕开了红色的墨,躁动的寒光迸射而出。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而发怒。
是因为,
白晨曦搞出的这一场闹剧吗?
他,云帆,不需要这种廉价的同情。
慑人的光激荡,云帆如同野兽一般,他的嗓子里传播开仿若浓汤沸腾的呼噜声。
垂在餐桌下的双拳攥到红里透紫,云帆脖颈上的青筋鼓起,大脖筋猛烈跳动。
以往,即使在没服用药物的情况下,他也不会展露出如此浓重的杀意。
他多想撕开面前这个女人的血肉,听她临终前的哀嚎!
然而,
在云帆感觉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躯壳的那一刻。
出现在他面前的事物瞬间让他心头一暖。
“逆行之人,是叫这个名字吗?”
白晨曦清雅的声音从一只巨大的毛绒玩具背后传来。
此时,班长小小的身躯抱着一只足有她大半身子高的Q版毛线玩偶。
玩偶身上披着一件略显小的皮夹克,看上去软乎乎头颅上缝着一双血红色的三角眼。
口部,几片红色的三角形布片似乎是玩偶的牙齿,遮住了玩偶的下巴。
这玩偶的模样,云帆万分熟悉。
那是。
电锯小丑。
而且,
还是在内测第一赛季代表着巅峰屠皇异乡人的皮肤—逆行之人。
这是他当年在最后一战击垮三流战队时所使用的皮肤。
糊里糊涂地接过弹软的小丑玩偶,云帆双手环抱住它的背部,两只手臂陷进了棉花里。
来的快,走的也快。
异乡人的怒,
散了。
“喜欢吗?”
白晨曦的唇角勾起浅浅的笑容,这是她在面对云帆时,首度获得的胜利。
“会不会想哭鼻子?”
白晨曦调笑着发问。
“嘶!”
她看到,面前的云帆紧闭双目,深吸了一口气。
而后,当他再度睁开眼时,一切的情绪波动都不见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
云帆古井无波,声音平淡地发问。
他这才发觉,
自己好像一步一步地落入到了班长的陷阱当中。
局面,
绝对不能被她所掌控。
“我...”切下一块果酱十足的蛋糕,白晨曦将其递到云帆的眼前:“云帆,你有参加下一届联赛的想法吗?”
“队友的名额,可以给我留一个?”
虽是询问,但白晨曦的语气仿佛是不容置疑。
“噢。”云帆狡黠地笑,“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这一切吗?”
他环抱着小丑玩偶,但仍旧气势十足。
“但我为什么,要选择你呢?钻石段位的逃亡者,呵。”
白晨曦的呼吸发生了短暂的停滞,电锯小丑的身影渐渐地与面前的云帆重合在一起。
吞了一口唾沫,她昂着天鹅般的脖颈,缓缓开口:“云帆,是你先招惹我的!”
“要不是你折磨我,剪掉了我的辫子,我怎么可能...”
“而且,我的实力,也不差吧...对不对?不差的吧...”
在云帆的视野中,班长失魂落魄地瘫坐了下去,她用筷子轻轻拨弄着菜叶,声音呜咽。
好半天,
她才重新抬起头。
“我,不想今后的生活都受人摆布。”
白晨曦的目光炯炯有神,锐利的眼光刺得云帆有些睁不开眼:“我不想过提线木偶一样的生活。”
“我希望,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和喜好,在自己选定的道路上闯出名堂!”
“云帆,你能理解这种感觉吗?”
“算我求你,我真的......”
说完,班长的杏眼再次失去了神采,她低着头,小声地喃喃道。
云帆眯起眼睛,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新生入学时宣称不喜欢玩游戏,却在惊惧梦魇里成为小有名气的主播...
再结合她刚才的这段发言...
“家庭原因?”
云帆夹起一筷头的菜叶。
家庭,是避风的港湾,但某些时候,也会成为最无解的束缚。
它会困住你的手脚,甚至锁死一个人的心灵。
看着脸色苍白低下头的白晨曦,云帆咧开嘴笑了。
她那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过是极度缺乏自信的表现。
在高压的管教之下,人格出现扭曲,那是必然的。
被规划好一切的富家子啊...
云帆眯起泛红的眼,敛去难以掩住的精光。
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为了控制寄居在灵魂里那暴躁的野兽,他不也是离所有人都远远的吗?
除了陈鹏天,云帆怕是根本没有任何朋友可言。
“我答应你。以异乡人的名义。”
云帆的话使得白晨曦猛然抬头。
“不过...”
但接下来,云帆话锋一转。
“你的实力虽然可以,但在很多方面仍有欠缺。”
“我要你,在这赛季结束之前,成为人皇。”
“否则...”
“免谈。”
......
“好。”
白晨曦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她点点头。
“面趁热吃。”
在灯光和烟雾与肉香的萦绕之间,
云帆嬉笑着插起一块蛋糕。
“不!”
顿时,奶油味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