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胡中已经六十多岁,为了儿子前程考虑,他决定上书致仕,谁知朝廷却以本监官无致仕先例,拒绝了他的致仕请求。
无奈之下,胡中只好请托当时的监正皇甫仲和,将儿子调任南京钦天监为官,以此平息监中官生怨言。
此次调任,胡维只需在南钦天监打磨数年,等胡中致仕荣养,就能调回京城任职,这样升迁之路就再无阻碍。
谁知人有旦夕祸福,胡维一家在去往南京任职的客船上,胡维和儿子胡承安先后感染风寒,妻子赵氏只好半途下船为丈夫儿子治病。
可惜,胡维却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儿子胡承安虽然转危为安,却因连续高烧烧坏了脑子,成了一个痴儿。
赵氏带着子女扶棺回京后,没多久也抑郁而亡,留下了一对尚未成年的子女。
现在胡中年已七十有四,还要肩负着养育孙儿孙女的责任,他明哲保身的做法,于情于理都无可指摘。
理解归理解,但薛瑞有个问题很不解。
据母亲柳氏所说,前几天父亲来探望过胡中,他老人家却连面也没见,就让父亲回家去了。
这些年,胡中身体老迈,又多病,监中之事大半都是由弟子薛元皓代办,那些文官请不动胡中,就撺掇薛元皓私下去劝英国公,便是看中了俩人这层特殊身份。
前几天父亲上门时,胡中只需要提点他一句,父亲就能避免卷入此事,可他老人家为什么只字不提呢?
见薛瑞欲言又止,胡中问道:“你是在想我为何不提醒你爹?”
“请师公解惑。”
薛瑞坦然答道。
胡中叹气道:“虽说我不需要犯颜直谏这份清名,但你爹却需要,你可知,灵台郎卜大人和我在监中蹉跎五十余载,也不过是个七、八品官,可见钦天监官升迁之难……你爹入监为天文生已有十余年,岁考次次名列前茅,监中官员有缺,他也是有机会的,可这些年补缺都没有他的份,你可知为何?”
“是因为我爹资历没有其他人深?”
薛瑞也清楚,钦天监是个需要熬资历的地方,想补缺除了艺业精通,还需要资历和一定的运气。
跟监内那些四五十多岁的天文生比,薛元皓十多年的资历也不算什么。
胡中依旧摇头:“你说的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被我拖累了。”
“关师公何事?”
“这跟老夫职司有关,保章正专志天文之变,测福祸吉凶,天降灾异,天子须修德自省,若天子近臣中有谄而媚上者,定会隐匿灾异天象,粉饰太平。
自正统元年以来,老夫因拒绝篡改天象记录屡次触怒这等奸人,你爹也因我之故被记恨,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未能补缺,这次他去见英国公,定是知其最信天象预示之说,想晓之以凶险,劝英国公上书阻止陛下亲征。”
“所以我爹私见英国公,不是不晓得其中厉害,而是想要火中取栗?”
薛瑞真是为老爹的大胆而感到心惊。
说白了,这次老爹是兵行险着,如果真能说服勋贵集团为首的英国公,请他带头上谏,亲征之事或有转机。
届时老爹立了大功,还愁那些大人物们不能给他运作个九品芝麻官?
“你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老夫身体老朽,恐怕没多少日子了,我不在了,监中留下的香火情也就散了,想要补缺更是难如登天,恐怕此生都要止步于天文生,你爹是聪明人,这次君臣博弈看似凶险,却也是个翻身契机,他要是见了我,怕是会畏首畏尾,不敢放手一搏了。”
薛瑞恍然,当时师公不肯见老爹,是怕影响他的决断,以免抱憾终身。
“师公着实费心了。”
薛瑞明白了胡中想法,惋惜道:“可惜昏…奸佞当道,我爹终究棋差一着,如今他身处诏狱,怕是要受不少罪,不过,若能找到指使他的官员,说不定能请对方出手,就算救不出我爹,让他少受些折磨也是好的,师公可知那陈姓官员是何人?”
“京中陈姓官员不下二十余,要想找到恐怕不容易。”胡中摇头。
薛瑞一咬牙,道:“那就只能大肆宣扬我爹被抓之事,让陈姓官员主动出面,我就不信这陈姓文官会见死不救!”
胡中倒是有些刮目相看,没想到薛瑞脑瓜子这么好使,竟然能想出这个办法。
以朝中文官们的节操和手段,得知薛元皓被他们牵连入狱,他们虽不敢强闯诏狱救人,可给锦衣卫施压还是能做得到的,那样薛元皓能好过不少。
然而,胡中却持反对意见。
“此事不妥,你爹敢参与此事,就是想让朝中大员们承他的情,若你宣扬出去,他们会出手不假,可最多也就是帮他脱罪,等伱爹出狱,能做回天文生已是极限,落不到更多的好处,这个人情需要用到更重要的地方。”
“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爹在诏狱被日夜拷打吧,万一受不住……”
薛瑞不忍说下去。
“放心吧,你爹不会受刑的,老夫已经托人打点了,据看守诏狱的锦衣卫说,上面没有交代用刑,他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爹在牢中好着呢。”
胡中语气平静道。
“师公还有这门路?”
薛瑞大惊,原来锦衣卫那边是他老人家去打点的,看来师公当官几十年,还是有点人脉的。
“呵呵,小事耳。”
胡中似乎无意多说此事,转而道:“你爹那边不用担心,届时定然平安出狱,说不得会另有一番际遇,倒是你,此番被收充入监,须得谨慎行事,不要坏了你爹在监中的风评,免得贻误大事,懂了吗?”
“师公放心,这我省得。”
从胡中的话中,薛瑞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
凭着现代人的先知先觉,他知道此次朝廷出征将会大败,但胡中话里话外,似乎也有同样的认知,总不至于他老人家也是穿越者吧?
薛瑞忍不住问道:“师公,您觉得这天象真会应验?”
“天象是否会应验,应验在何处,这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也先此人极为狡诈,是连先帝都忌惮的对手,先帝曾评价也先的用兵风格,其中有一个诡字,想要击退瓦剌大军,非智将不可,而我朝大军权柄操于阉宦之手,战力定会大打折扣,遇到也先这种劲敌,难免会受些许挫折,陛下出于深宫妇人之手,跟也先这等强敌遭遇上,心里定然惶恐,很容易想到天象预示,再被随行文武这么一劝,估计马上就要想着班师了,等陛下回京,那才是宣扬你爹之事的最佳时机,到时候满朝文武,恐怕都要帮你爹说话了!”
胡中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这样啊。”
薛瑞释然了。
原来胡中也不是先知先觉,而是基于合理的推断,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堡宗和王振的废物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