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再三,朱祁玉决定派人去趟英国公府,找吴氏问个究竟。
若是吴氏不给个说法,那就只能按照言官们的建议,着三法司联合查桉,务必要找到张忠下落。
“你去告诉金英,就说朕让他去趟英国公府,问问吴氏言官们说的是否属实。”
登基后,朱祁玉慢慢适应了皇帝身份,开始变得游刃有余。
金英是朱祁镇的心腹,在此之前一直做着司礼监秉笔太监,乃是除王振外最受朱祁镇信任之人。
在先前的南迁之议时,金英挺身而出,反对徐珵提出的迁都提议,左顺门事件中,他也积极配合文武百官,检举王振余党。
也正是因这两件事,金英才没有被大清洗波及,安安稳稳做着原来的差事。
自朱祁玉登基后,金英就一直想改换门庭,对他很是殷勤。
考虑到身边办事得力之人比较少,朱祁玉不计前嫌,让金英继续在司礼监办差。
得了皇差,金英喜出望外,英国公嫡子失踪之事,可是在朝野掀起了巨大风浪。
若是他能将这差事办好,在朱祁玉那肯定能加不少影响分,有助于巩固他尴尬的地位。
siluke.
出宫后,金英没顾得上回城中置办的宅邸,带着几个小太监直奔英国公府。
在未定桉之前,吴氏还是英国公府的当家人,金英也不好得罪,便收起排场,让人去通禀。
听说金英登门,吴氏哪里猜不到对方来意,回忆了薛瑞交代的话后,便让人请金英到正堂奉茶。
前后脚的功夫,吴氏也到了正堂。
金英站起身,和气的拱拱手:“见过夫人,咱家冒昧来访,还望夫人恕罪。”
“公公客气了,请上坐。”
吴氏是国公夫人,身份比金英高贵不少,但金英登门,显然是奉了皇命而来,她自然要以最高礼仪相待。
两人落座后,金英斟酌了下语气,道:“想必夫人也猜到了咱家来意,近日京中传出不少有关国公府的风言风语,说是国公府长公子失踪,皇爷听说后十分震惊,便命咱家来问个究竟”
吴氏点头道:“妾身也正为此发愁,既然公公是奉了皇命,若有什么疑问不妨直说。”
“也罢,那咱家就问了。”
金英看向吴氏,正色道:“先前有御史弹劾夫人,说夫人为了夺取老国公爵位,暗中害死了府中长公子,可有此事?”
“这绝对是血口喷人!”
吴氏闻言,激动的叫道:“张忠只是暂时失踪了而已,又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不再人世,这些言官就算要定我罪,起码也要拿出证据吧?”
“那夫人觉得长公子会去哪里呢?”
金英见吴氏不承认,略有些深意的问道。
“这我哪知道,张忠已是成年人,而且交游广阔,说不定他是外出访友了。”
吴氏迟疑了片刻,才答道。
“这些日子,京畿地区兵荒马乱,可不是访友的好时机呐,这都一个多月了,难道长公子宁愿在外面餐风饮露,也不愿回来享用国公府的富贵?”
金英沉下脸来,他此来是替皇上问话,可吴氏的回答却毫无说服力,这在他看来,其中必有隐情!
吴氏被问的哑口无言,好半天才道:“妾身确实不知道张忠去了哪里,不过,当日他离府时带走了几个健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说不定过几日就回来了。”
“既然如此,那咱家再问夫人一个问题,夫人务必如实回答,否则,皇爷那边咱家不好交代。”
见问不出什么,金英决定换一个突破口。
吴氏面色一紧,咬唇道:“公公请讲,若是妾身知道,定然如实回答,不会让公公为难。”
“那好,咱家只想知道一个问题,在长公子失踪后,夫人曾遣散了一批奴仆,可有此事?”
听到这个问题,吴氏身子一颤,片刻后才点头:“确有此事。”
“那夫人为何遣散这些奴仆,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缘由?”
金英继续追问。
“是因为……因为……”
吴氏结结巴巴,似乎还没想好说辞。
金英见状,知道突破口快要打开。
此事还是因张辅两个弟弟张輗、张軏密奏,说吴氏遣散的这些奴仆,极有可能是吴氏害死张忠的帮凶。
据说,他们兄弟已经派人去这捉拿这些下人,不日便会将其押回京城。
见吴氏半天都没找到借口,金英冷笑道:“夫人,若是其中有什么隐情,还望如实回答,否则就是欺君之罪,到时候,可就不是咱家来问话了,那三法司或锦衣卫,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听到这话,吴氏显然有些害怕,身子不自觉的绷紧。
良久,吴氏幽幽叹道:“也罢,既然瞒不下去了,那妾身就只能明说了。”
“咱家愿闻其详。”
金英来了精神,知道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非是妾身有意隐瞒,实乃家丑不可外扬。”
这是吴氏的开场白,金英听了不由一愣,他实在想不通,张忠失踪怎么就成了丑闻。
不过金英没有追问,而是耐心等待吴氏下文。
“先前朝廷战败,张忠得知此事心中慌乱,他见城中大户人家争相出城避祸,觉得朝廷肯定挡不住瓦剌南下,于是就带着几个奴仆逃出了京城,临走时,他怕落人口实,还放出风声说是去迎老爷棺椁回京。”
“夫人是说,长公子失踪,实际上是畏战潜逃?”
金英瞪大了眼睛,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英国公嫡子、爵位第一继承人失踪的事,竟然是怕死!
“确实如此,当日妾身外出打听老爷消息,回府后就听下人说张忠砸开了府库大门,卷走了老爷多年积蓄的钱财,带人逃出了京城。
妾身怕此事丢了老爷的颜面,下令不准任何人谈论此事,后来,因张忠卷走了所有银两,府中无钱发放月例,妾身只好遣散了一批奴仆,以便节省开支,谁知竟让人误会了。”
听了吴氏解释,金英心里已经信了十之六七。
难怪吴氏一直不肯说出实情,这英国公刚刚战死,他的嫡子连老子尸身都不顾,竟然畏战潜逃,还趁机盗走了府中所有银钱,差点让府中周转不开。
这样的丑闻若是传出去,英国公府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
金英暗想,张忠在府中闹出那么大动静,肯定瞒不了所有下人,只需找几个下人一问便知真假,吴氏就算再蠢,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撒谎。
而后,金英让吴氏招来几个下人,分别问询了有关张忠离府的事,几人的口供完全一致,没有半点可疑的地方。
“那夫人可猜得到张忠会去哪里?”
询问了张忠跑路经过,金英再次看向吴氏。
英国公择日就要下葬,没有张忠这个嫡子摔盆打幡,张辅怕是死也难瞑目。
吴氏苦笑连连:“妾身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要是知道的话,早就让人把他找回来了,也不至于闹得满城风雨。”
“既然如此,那咱家马上回报皇爷,看能不能让各地官府帮着找找。”
真相大白,就没有继续问的必要,金英告了声罪,就带着几个小太监离开了国公府。
不多时,这个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一时间,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恨不得吴氏真害死张忠这个混账,起码也算是为英国公清理了门户。
……
天津卫。
百花楼的雅间中,张忠敞着衣襟在喝酒,在他身侧各坐着两个美娇娘。
这些日子以来,张忠过得十分惬意,整日不是在天津城中的青楼妓馆中流连忘返,就是在各赌档中赌钱。
只是短短的一个月时间,从国公府卷走的银子就少了一半。
对此,张忠毫不在意,这点银子对他国公府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等全部花完,他也该到了回京的时候。
将来继承了爵位,连国公府都是他的,何愁没有银子花?
“啊嚏!”
正要跟柳仙儿渡个皮杯儿,不知怎的,张忠鼻子突然发痒,竟打了个喷嚏,噼头盖脸喷了柳仙儿一脸唾沫星子。
“我的爷,您怎么能这样!”
柳仙儿惊呼一声,忙掏出帕子使劲擦脸上的口水。
“哈哈哈,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娇娘在想我,倒是让你遭了这灾,就罚我一杯酒可好?”
张忠笑了几声,也不管柳仙儿答不答应,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对于这个出手大方的财神爷,柳仙儿自然不敢得罪,擦干口水后,挤出笑脸继续陪张忠喝起酒来。
旁边的赵盼盼比较矜持,没有跟柳仙儿争宠,乖巧的坐在一旁,伺候张忠饮酒。
等张忠过足了手瘾,赵盼盼问道:“爷,听您口音,应该是打京城来的吧,奴奴猜的对否?”
“你倒是聪明!”
张忠说着一口京城官话,这些青楼女子见惯了来往客商,从口音猜出他的来历,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因此张忠也没有否认。
“那您可知,京城最近可热闹了。”
赵盼盼故作神秘道。
张忠灌下一杯酒,好奇问道:“说说看,京城最近怎么个热闹法?”
“您怕是不知道,前些日子,瓦剌大军撤退,朝廷已经派人将土木堡遇难官员的尸体运回了京城,现在全城都在办丧事,据说连看风水的阴阳先生难请!”
“你说什么?”
张忠勐地回头,死死盯住赵盼盼。
赵盼盼被吓了一跳,弱弱道:“奴奴也是听一位客商说的,京城现在到处都在办丧事,连阴阳先生都缺的紧,还得调京畿各府的阴阳官去给看坟呢。”
“那客商有没有说,英国公的棺椁有没有被运回京?”
张忠咽了口唾沫,急切问道。
“英国公可是遇难官员品级最高的,自然会被优先运回京城,奴奴估摸着,这两天就该下葬了吧。”赵盼盼小心翼翼答道。
“娘的,要坏事了!”
闻言,张忠一巴掌拍在桌上,吓得两个小娇娘浑身直颤。
张忠是动了真怒,瓦剌人退走,死难官员尸身被运回京城,一直帮他打听京城动向的曹泗,竟然没有向他提起一言半句,甚至连他爹即将下葬的消息,还是从一个妓女口中得知!
又问了赵盼盼几句,见她也所知不多,张忠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顾不得再多说,匆匆回了在天津城中租下的宅子。
“曹泗,曹泗,你给老子滚出来!”
回到住处,张忠一脚踹开大门,朝院中喊道。
谁知,府中竟然没有人回应。
“人都死哪去了?”
见没人回应,张忠气不打一处来。
平日里,他从没亏待过任何人,都是拿银子往饱了喂,这些奴仆得了好处,自然对他毕恭毕敬,恨不得做他的一条狗。
可今日,竟然没人搭理他,简直不把他这个主人放在眼里!
咣咣咣——
连续踹开几个奴仆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就连曹泗也没了踪影。
“这群喂不饱的白眼狼!”
直到现在,张忠终于反应过来,不是奴仆不理他,而是全他娘跑了。
作为英国公嫡子,张忠从小过惯了前呼后拥的生活,如今身边奴仆全都跑了,让他有些慌乱。
“还好,老子还有银子,特娘的只要有银子,何愁没有人使唤!”
张忠摸了摸怀中的钥匙,心下稍安。
他带的银子存在后院被加固过的库房中,库房钥匙由他亲自掌管,没有他的允许,那道特制的铁门谁都别想打开。
着急忙慌的跑到后院,远远见到铁门完好无损,张忠这才松了口气,暗想这定制铁门的银子果然没白花。
将钥匙插入锁孔,张忠用力一拧,门锁“卡”的一声被打开。
推开铁门,张忠刚走进去,就感觉哪里不对劲。
抬头一看,屋顶破了一个大洞,一缕阳光正好射到他脸上。
“曹泗,我要杀你狗日的全家!”
片刻后,库房中传来张忠歇斯底里的怒吼。
那库房中留存的一万多两银子,竟没给他留下一分一毫!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曹泗伙同其他奴仆,卷了银子跑路了。
将曹泗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张忠终于冷静下来。
没了银子不要紧,追究曹泗的责任也是其次,现在他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要尽快感回京城去。
父亲即将下葬,若是他这个儿子不在出现,绝对会被认为是不孝子,这对他继承爵位影响很大。
只要在葬礼前赶回京城,剩下的事情都不足为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