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也先挟持朱祁镇北遁后,大明朝廷很快就收到了消息,朝野上下都松了口气,很多人认为瓦剌不会再来。
实际上,也先率部众返回老营黑松林的原因有好几个。
除了发现大同守将劫营的计划,怕大明皇帝被抢回去,失去这张肉票外,更主要的原因是要给南侵的各部首领分配战利品。
也先只是瓦剌太师,实际上瓦剌最高领导乃是可汗脱脱不花。
今年上半年,瓦剌各部的畜生瘟疫频发,损失巨大,为了弥补损失,瓦剌人将主意打到了给大明的朝贡上。
按照惯例,在朝贡时,瓦剌进献牛羊及各种物品,大明会翻倍回赐各种礼物,这么做倒不是大明朝廷脑抽,而是为了安抚这些草原势力最省事的羁縻之策。
念着这点好处,草原各部通常会给大明一点面子,约束部众减少和大明边关摩擦的几率,这样省下的军费,至少十倍于朝贡回赐的那些礼物。
这次,为了获得更多的回赐礼物弥补损失,瓦剌各部头领一商量,直接将朝贡的使团扩充到了三千余人,并且在里面塞进去不少素质低下的。
在朝贡路上,使团故意纵容,让属下沿途抢劫偷盗,把大明百姓祸害的很惨。
这一事件上报朝廷后,最愤怒的人竟然是王振,为了惩罚瓦剌这种恶劣行为,王振减少了对瓦剌的回赐,一应礼物都按预定使团人数发放。
瓦剌各部多塞人进来,本来就是为了按人头拿好处,这一被削减,不但没多少好处,甚至沿途吃喝还得倒贴,各部头领顿时不乐意了。
回到瓦剌,也先建议可汗脱脱不花、阿刺知院南下打草谷,给大明一点教训。
这一提议,得到了脱脱不花的首肯,遂分兵三路南侵大明。
三路大军中,另外两路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但也先这路却取得了巨大突破,不但打败了二十万明军,还俘获了大明皇帝,获得了无数俘虏和军械物资。
这些收获,让可汗脱脱不花和阿刺知院极为眼红,他们在另外两路拖着其他明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然想分一杯羹,便派人去联络也先,催促其早日回去瓜分战利品。
正好也先也想让部下休整,再好好计划一下怎么利用好朱祁镇来勒索大明。
前番连续在大同宣府吃瘪,也先认为不是手上肉票没用,而是没用好。
这次回去休整,正好跟脱脱不花等人商议一下怎么将手中王牌利用最大化。
回黑松林以前,也先收编任用了不少投降瓦剌的明人,并派遣大量明人回大明充当细作,为瓦剌刺探情报。
在瓜分战利品后,也先派出的细作传回了一个坏消息。
大明有了一个新皇帝!
这个消息,让瓦剌人始料未及,他们没想到大明竟然来了这么一出,直接把手中的王牌变成了废物。
这还没完,没过多久,可汗脱脱不花也得到了个坏消息。
由于今年天寒,瓦剌许多地方发生了白灾,本就因春夏季瘟疫大量死亡的畜生再次被冻死无数,各部子民也冻死饿死不少。
这个消息让出征大军慌乱不已,虽然土木堡大胜获得了很多战利品,可多是军械物资,由于大明军队出征很仓促,运输的粮秣只够吃喝数日,瓦剌收拢后得到的粮草也不多,无力补贴各部。
面对这种情况,一个叫做喜宁的人挺身而出,给瓦剌人出了个好主意。
喜宁这人是个明人,而且还是宫里伺候过朱祁镇的太监。
也先在土木堡当日抓到朱祁镇后,命人来确认朱祁镇的身份,喜宁自告奋勇前来。
得知朱祁镇身份,也先喜出望外,命立功的喜宁做朱祁镇的贴身太监,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在向孙太后索要赎金和几次诈城的行动中,喜宁向也先出过不少主意,可以说是投降瓦剌的大明叛徒中最卑鄙无耻之人。
当然,这里要除过朱叫门,毕竟喜宁再坏,也没像朱叫门做出带人去偷自己家的无耻行为。
这次瓦剌遇到了麻烦,喜宁又帮瓦剌想到了一个主意——抢!
既然瓦剌损失了牛羊,子民无以为继,可大明富庶啊,再加上正值秋收季节,百姓家的粮食刚入仓,若是杀入大明腹地,肯定能劫掠很多粮食和财宝。
要是能凭武力将大明新皇帝赶下台,扶持傀儡皇帝朱祁镇重新登基,那瓦剌将得到天大的好处!
这两条建议,后者可行性不高,但杀入大明腹地,抢劫大明财货为己用,却得到了所有瓦剌首领的赞同。
大明京师精锐丧尽,如今正是兵力空虚之时,而瓦剌大军挟大胜之势,攻入大明腹地不难。
相对于边地的荒凉,大明京畿腹地可谓是遍地是宝,只要抢那么一次,瓦剌就能好过几年,这么诱人的买卖,谁都想干!
只用了三天时间,瓦剌出征大军就做好了出征准备,这次瓦剌三路大军合一,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南下,剑指京师!
而这一动向,恰好被刚日夜兼程摸到黑松林的明军夜不收侦知,连忙火速返回报于边关守将。
大明朝廷得知消息,已经是五日后,预计瓦剌大军前锋将于十日后抵达关外。
也就是说,正因为薛元皓上报太白入昴天象示警,让大明多了半个月准备的时间,可谓有功于国。
兵部尚书于谦得知瓦剌南下的消息,除了上报皇帝朱祁玉,还命人到处张贴告示,向全城百姓通告了瓦剌再次南侵的消息,让那些已陆续迁回城外的百姓火速入城避难。
同时,朝廷开始坚壁清野的政策,以免瓦剌通过劫掠以战养战。
短短几日时间,京畿地区大部百姓都迁入了京师及府县城中。
但凡是能吃能穿的东西,官府和百姓都在想尽一切办法收拢到城中,实在带不走的通通烧掉毁掉,坚决不给瓦剌一粒米,一根线。
这也多亏了薛元皓提前预警,让官府和百姓有了充足的应对时间,比原本历史上坚壁清野更加彻底。
同时,朝廷开始再次严查京城内的奸细,毕竟《石氏占》中四夷有兵事的卜言已经成真,另一条“国有逆谋”的预示,恐怕是上天在警告,京城里有人会扇动造反之事,而这事搞不好跟瓦剌细作有关,必须给与足够的重视。
在军事部署上,朝廷也做出了多种准备。
朱祁玉广泛听取了朝廷各部和军中将领的建议,进行了一系列军事部署。
除了加强宣府与大同这两个重镇的军事防卫力量,朱祁玉还命兵部调整了北疆其余关隘的部署。
比如,命守备居庸关地方都督佥事孙安往山西镇守。
而在孙安到任后,也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找到了不少疏于防备之处。
比如于谦就接到孙安军报,言雁门关为山西的喉襟之处。为山西的喉襟之地,周围
有数十个能同行人马的关口,一旦北虏窥伺入侵,那这里就有很大问题。
朱祁玉得知此事,命孙安或是堵住缺口,或是建立城寨守卫,总之不能让任何一个虏贼由此进入。
除了山西的晋北三关(雁门,宁武,偏头),宣府附近的万全、永宁等地或是调动将领,或是补充兵员,或是补充粮草军械,战力都得到了极大提升。
除了加强军事防御,朝廷开始整顿军纪作风,追究尸位素餐、胆小怯懦的军队将领,并给与敢战将领立功的机会,一大批军中中级将领得到了任用提拔。
比如,负责辽东重镇山海、永平防的总兵官应城伯孙杰,没有什么大本事,靠着祖上余荫,弄到了这个官职。
但他在任上只知吃喝玩乐,毫无作为,被御史弹劾其“不恤人难”,“素无将略”,以至于“士卒嗟怨,军政废弛”。
于谦获悉此事十分着急,请朱祁玉调派合适之人前往镇守。
朱祁玉闻悉,马上召集文武大臣商议人选。
御史钱岳提议,说都指挥同知宗胜素有才干,现为永宁参将,已驻守六年有余,且他“善抚士卒”,风评极好。
朱祁玉听说后,命宗胜为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代替孙杰镇守山海、永宁,第二天还给辽东官军马一千匹,加强当地骑兵力量,辽东的军事防御体系初步完善。
对于宁夏地区的军事防御,朱祁玉采纳了太监来福的建议,提升巩昌府知府韩福为右佥都御史,参赞宁夏军务,督促当地将领士卒上下用命,打造固若金汤的防线。
至此,大明边关诸镇的调整基本完成,并且初步取得成效。
京畿附近的防务,是朝廷重点关注的地方。
尤其是居庸关、紫荆关两地,这里被视为京师咽喉,要俯瞰京畿腹地,必须由此而入。
瓦剌人这次来势汹汹,肯定是在京师的主意,那么这两个地方就会成为被重点攻击的对象,所以必须调派得力之人镇守。
在经过一番讨论后,朱祁玉升大同督战的兵科给事中孙祥和兵部郎中罗通俱为右副都御史,令罗通主守居庸关,孙祥守紫荆关。
而后,又赦免了下狱的镇远侯顾兴祖、原大同总兵刘安等一大批罪官,只要是敢战能战之士,命其戴罪立功。
对于此事,薛瑞认为朱祁玉之所以要赦免这么大一批罪官,恐怕也是信了卜言中大赦可解其患这条。
当然,朱祁玉信这个也是有理由的,土木堡一战,朝廷折损了大批武官,想要找出几个能打的领兵将领少之又少。
如今京城招募了不少新兵,急需会带兵的将官带领,让顾兴祖等人戴罪立功,也算是人尽其用。
好在,刘安还不知道是薛瑞告发他,才让他下了诏狱,要不然,他怕是出狱第一时间就要找薛瑞算账。
不过,薛瑞却没空理会这些事情。
最近几天,他每天都和郭恒在一起厮混,精简《日食通轨》,郭恒是个实在人,为了学习精简方法,他很有自知之明的做起了助手,除了解答一下薛瑞的疑问,连帮他跑腿找书这种小事也一起兼任,让一众世业生惊掉了眼球,这家伙可是从来懒得做事的人,现在却突然变成了薛瑞的狗腿子,实在让人震惊。
除此之外,薛瑞被老爹摊派了个往兵部送候簿副本的差事。
最近钦天监基本没有闲人,薛瑞随时在跟郭恒研究研究通轨精简的事。
可这在别人眼里,纯粹是吃饱了没事干。
郭恒有闲时间浪费,那是因为人家还不是正式天文生,而且是天文世家出身,有这个狂傲的资格。
可薛瑞不但是正式天文生,而且还没什么显赫的背景。
在监中官生都忙成狗的情况下,他要是还这么闲,难免会让别的天文生有意见。
为此,薛元皓不得不让他多做点事,好平息他人的怨言。
好在薛瑞去过几次兵部,在于谦面前也混了个眼熟,倒是比别人更合适一些。
于谦为人和善,对薛瑞这个头脑灵光的少年赞赏有加,他甚至还问过薛瑞,有没有读书入仕的打算。
毕竟,在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看,由科举入仕做官才是正途,像薛瑞这种头脑灵活的人,想必读书的天分也不会缺,但凡用功一些,寒窗苦读十载,也差不多能中个进士。
可问题就不在这个但凡上,听于谦说可以找朱祁玉破格将他由阴阳户转为民户,薛瑞差点一蹦三尺高,跳起来反对这个提议,他表示,自己对四书五经完全没有兴趣,只要看一眼就眼晕,这圣贤书根本读不下去。
就这句话,让态度和蔼的于谦气罕见动了怒,直言他这种有能力却不思上进的人,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要不是怕惹恼了于谦,以后不好再见,薛瑞还真想告诉于谦:恭喜你答对了,我就是想做条混吃等死的咸鱼。
当然,为了挽回咸鱼形象,薛瑞还是据理力争过,说做天文生也不代表不能报国,更何况天文生还有机会做官,将来做了官,为天文事业添砖加瓦,同样也是报国。
当时于谦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端起了茶杯,这意思很明显——你赶紧给我走人!
知道惹恼了于谦,薛瑞灰熘熘离开了兵部,自此以后就没有来送过候簿,生怕于谦旧事重提,砸了他的铁饭碗。
这次被迫去送候簿,薛瑞估摸着于谦还没消气,所以到了于谦值房外,他就托了个眼熟的书吏把候簿送进去。
没想到还没熘出多远,就听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道:
“薛小子,来了兵部也不来跟老夫见礼,莫非是目中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