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朱祁玉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
他爹朱瞻基都驾崩十五年了,怎么又欠了什么风流债,这实在有些让他震惊!
事到如今,吴氏也不好隐瞒,挥手将伺候的宫女打发出去,才跟儿子讲起了原委。
朱瞻基年轻的时候,是个潇洒风流之人,时常微服出宫,于市井间玩乐。
因为喜欢斗蛐蛐的事,还被人送了个“蟋蟀天子”的外号。
在宫外玩乐的时候,正值壮年的朱瞻基难免会在宫外遇到一些民间女子。
宫中后妃入宫之初便经过严格的筛选,还要学习各种仪态规矩,最终调教成端庄贤淑的模样,这些后妃难免会刻板,时间久了,朱瞻基对这些后妃就失去了兴致,但宫外这些女子,却让他有种新鲜感,在一些近侍的安排下,这些女子就成了他在宫外的红颜知己。
天子在宫外胡来,自然会引得朝野不满,甚至连后宫妃嫔们都多有埋怨。
那时候朱瞻基还年轻,被大臣们上书痛骂也就算了,但皇后胡善祥也多次反对,甚至还为此和朱瞻基发生冲突,数次之后,朱瞻基下旨废了胡善祥皇后之位,将其打入冷宫,扶孙氏做了皇后。
孙氏也是个善妒之人,对丈夫在宫外胡搞的行为也很不满。
不过她心机狡诈,又汲取了胡皇后失败的教训,是以采取了帮朱瞻基广纳妃嫔的办法,好歹将朱瞻基在宫外拈花惹草的毛病给治住了。
朱瞻基多了不少后妃,却依旧对宫外两个女子念念不忘,其中一人便是银作局工匠李效良之妹李氏,另一女子是尚衣局司线王氏。
这两个女子能被皇帝看上,样貌自不必多说,都是一等一的绝色。
尤其是司线王氏,不但温柔贤淑,而且还会作诗,深得朱瞻基喜爱,就算宫中佳丽三千,对其宠爱也依旧不减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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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身为皇后,并不担心诸多后妃会争宠,却对这个王氏多有提防,因此,在孙氏掌控了足够的话语权后,暗中动用一切手段打压王氏极其家族。
这些事朱瞻基自然知道,但孙氏行事隐秘,他又拿不出什么证据表明是孙氏所为,只能暗中让心腹保护王氏极其家中产业。
就这样,三人之间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但是,随着朱瞻基年龄增长,身体每况愈下,三十七岁之时,他不幸染上了重病,很快就无法起床上朝。
恰巧这时,宫外的王氏又有了身孕,这个消息让孙氏非常生气,命内侍准备堕胎药物,准备强行将孩子打掉。
朱瞻基虽然病重,但宫内外消息还是畅通无阻,得知此事后,将孙氏召来痛骂一通,并表示要将王氏接入宫中,封为嫔妃。
此时,朱瞻基在宫外红颜知己李氏已经失宠,但他对这王氏的宠爱却依旧不减,让孙氏极为嫉妒,再加之王氏又有了身孕,若接入宫中,诞下皇子难免会威胁她的地位。
因此,朱瞻基和孙氏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一度让他想要废除孙氏这个皇后。
好在,皇太后张氏得知了此事,念及儿子子嗣单薄,便劝说孙氏退让一步。
这个婆婆历经三朝,贤良淑德,深得朝野敬重,其才能海内皆知,有“女中人杰”,别看孙氏如今掌管后宫,但在张氏面前,她还是不敢张狂。
此时,孙氏还不知道朱瞻基时日无多,因此,在张氏的调停下,她和丈夫达成了共识,若是王氏诞下皇子,便抱入宫中由她抚养,若是皇女,便由王氏抚养,至于迎王氏入宫之事,想都不要想。
在染病一个月后,朱瞻基已经病入膏肓,他自知时日无多,又担心孙氏在他病故后对付王氏,便做了诸多秘密安排,以防王氏有什么不测。
在临终前,朱瞻基还是放心不下宫外的王氏和她肚中的孩子,因此,在回光返照之际,拉着孙氏的手,让她不要为难王氏,夫妻一场,孙氏虽然痛恨王氏夺走了丈夫宠爱,但看着丈夫久久无法闭合的双眼,她最终含泪答应了丈夫的临终遗愿,表示会看顾好王氏母子。
十月怀胎,在次年的秋天,王氏诞下了一女,这让孙氏松了口气。
此时,丈夫已经不在,她心中对王氏的怨恨却不减半分,就算答应了丈夫的请求,还是经常出手刁难王氏极其家族生意,还好朱瞻基提前做了安排,那些心腹在此后多次帮助王氏,避免被孙氏探出宫外的爪牙伤害。
经过一番明争暗斗后,王氏选择了主动退让,将家里经营的诸多生意关停,只留下了窖冰这一门行当,并以朱瞻基微服出宫所用化名之赵姓别府令居,以隐没自家身份,避开京中知情者的目光。
孙氏占了上风,对于打压王氏的兴趣大减,就没有再赶尽杀绝,留下了窖冰生意供王氏母女用度。
在早年间,王家有朱瞻基授予的太液池、什刹海采冰之权,每年冬季宫中冰窖储冰完成后,剩余的便由赵府采储。
有这个特权,没过两年,窖冰生意在王氏的经营下,成了一门日进斗金的生意。
此后,王氏和宫中的孙氏形成了默契,王氏只要不越界,孙氏便不会出手为难,这一微妙的平衡一直保持到如今。
当日薛瑞登门道谢时,曾提出要指点王氏母女几条财路,却被赵瑾瑜严词拒绝,就是怕引来孙氏的打压。
……
听完这些陈年往事,朱祁玉久久无法回神,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他在宫外还有个妹妹,而且身世比他还要更悲惨一些。
想起年幼时在宫中被冷落的遭遇,朱祁玉不禁感同身受,忍不住问道:“母后,我那皇妹如今怎么样了?”
吴氏指了指桌上的信,蹙眉道:“你那妹妹已到及笄之年,王氏正在给她打听人家,不过慈宁宫那位却传话,说是先帝之女,婚假当由宫中做主才行,娘估摸着,她是想拿捏那对母女。”
对这些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朱祁玉不禁有些头疼,忍不住道:“她也忒小气了些,这么多年了还耿耿于怀。”
“这你却说错了,她之所以要拿捏王氏母女,实际是因为前些日子传的沸沸扬扬的和亲之事,心中极不痛快,这才想出了这个手段。”
“和亲?”
朱祁玉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当日他去见孙太后时,得知她已经定好了人选,当时他还在猜测孙氏想选哪位宗室之女,没想到竟是先帝在宫外的遗腹女。
吴氏点头确认道:“当时娘也没猜到她打的这个主意,也是收到这封信后才想明白这其中细节,据娘估计,当时孙氏急病乱投医,许诺可以迎王氏回宫,承认她们母女身份的条件,去说服王氏答应让女儿去和亲,但被王氏拒绝了,再加上朝野反对,她才熄了这个心思,不过,和亲失败,孙氏必迁怒于王氏母女,她儿子一日不能回朝,你那妹妹就一日无法出嫁!”
“那王氏送这六安瓜片,又向您提及此事,莫非是想求您转圜一二?”
朱祁玉心中一动,猜到了王氏的用意。
吴氏点头道:“在和亲之事后,王氏便用宫中渠道,多次向我示好,前些天朝中缺粮,便是王氏动用先帝给她留下的人脉,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筹到的,说起来,你还欠她们母女俩一个天大的人情呢!”
“原来如此!”
朱祁玉恍然大悟,难怪他听金廉说,户部诸多官员都没能筹够粮食,薛瑞只登门一次,便说服京中义商出手凑到了十万石粮食,敢情这是妹子在帮自己忙!
“不过,那薛瑞怎的跟王氏母女扯上关系了?”
朱祁玉想到这事,突然有些疑惑,怎么哪里都有薛瑞的影子!
“这娘倒是不清楚了,不过那薛瑞似乎和王氏母女极为相熟,可能是因他搅黄了和亲之事,母女俩都很感激吧。”吴氏猜测道。
朱祁玉琢磨道:“王氏母女主动向您示好,可能是孙氏逼得太紧,再加上筹粮之事太过高调,暴露了父皇给她留下的人脉,极有可能会受到孙氏打压,这才不得不另寻出路。”
“那你是怎么看的?”
吴氏问了一句,又忍不住提醒道:“王氏在京中颇有些人脉,或许将来还有事能帮得上忙,再加上薛瑞和王氏母女相熟,你若是想施恩于他,不妨从王氏母女着手。”
“母亲的意思是?”
朱祁玉看着母亲,忽然意识到了她的想法。
“这可是个好机会,既能还王氏一个人情,也能笼络薛家小子的心,岂不是一举两得?”吴氏笑盈盈道。
“还是母后想的周到,待虏贼退走,儿臣便向薛瑞提及此事!”
想到这个好办法,朱祁玉顿时喜笑颜开,先前的愁闷一扫而空。
……
等到午时,兵部再次收到石亨的军报。
这次军报让于谦极为惊讶,连忙招来兵部大小官员商议。
军报上说,昨夜虏贼倾巢而出,离营后,虏贼并未全军北上,而是分出约三四千人的小部人马,沿大房山一带南下。
先前明军侦骑的注意力都被北上的瓦剌铁骑吸引,一时没能发现这支南下的虏贼,看样子,这些人很有可能是要从紫荆关撤离!
要不是明军侦骑多番探知,确认了这支南下的虏贼数量,于谦都以为这些虏贼是想闪击逐州,从而打通南下的门户。
在经过一番商议后,众人一致认为,这群不到四千,且多是步卒的虏贼,十有八九是虏营中的伤兵。
他们失去战力,营中又没有多余军马,跟着北上会拖慢行军速度,从紫荆关出关,就成了他们最佳的选择。
于谦看着舆图,不由在心里祈祷,希望留守黄儿庄的焦礼部,能发现这支打算熘走的虏贼,以三万对三千老弱病残,若是再打不过,那这三万明军干脆以死谢罪算了!
不过,北上的虏贼只余两万,这对居庸关的守军来说是个好消息,现在守军人数足有九万,也先率领两万铁骑强攻,怕是要一头撞死在关墙上!
就在于谦向皇帝汇报这个消息时,在里黄儿庄约十里地的拒马河畔,一群衣衫褴褛,多有伤残的瓦剌士兵,落入了上万明军的包围圈。
就在半个时辰前,也先亲弟弟伯颜帖木儿正在指挥伤卒渡河,当他们渡河到一半时,竟听断后的侦骑来报,说有一支明军骑兵从后方杀来,伯颜帖木儿还当是京城方向追来的明军,连忙下令加快渡河速度,并组织还有战力的士卒准备御敌。
然而,还没等士兵全部渡河,就见前方也杀来一支步卒,竟然呈夹击之势,将他们围困在了拒马河畔。
经过一番苦战,瓦剌这边节节败退,很快就退到了河边,
眼见再次冲杀一阵,就能将这支虏贼消灭殆尽,却不想,虏贼阵中竟竖起了一杆龙纛,明黄色的旗帜迎风飘扬,顿时吸引了明军所有人的目光。
明军阵中,焦礼排众而出,手搭凉棚辨认一番后,确认这正是皇帝出行时仪仗中使用的旗帜,可这虏贼将其打出来,究竟有什么意图?
很快,焦礼的疑惑就被解开了,因为同样身穿明黄龙袍的朱祁镇排众而出。
“太上皇竟然在虏贼中!”
焦礼都不知该惊喜还是担忧,整个人都愣住了。
然而,让他更意想不到的是,朱祁镇被袁彬扶着一瘸一拐走出来后,竟从腰间抽出一把尖刀,抵在自己喉咙处,嘶声喝道:“焦礼,朕命你速速让开道路,不让朕就死在你面前!”
“太上皇!”
数万明军集体傻眼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朱祁镇竟然以自己性命相威胁,命他们放这支虏贼离去!
震惊过后,焦礼暗想,太上皇这么做,或许是被虏贼胁迫,不得不这么做。
于是,他下马上前,先对朱祁镇行了拜礼,又看向他身后的伯颜帖木儿,喝道:“瓦剌人听着,若是送还太上皇,本将军就放你等平安离去,否则,今日尔等难逃一死!”
不料,他这话刚说出口,就听朱祁镇发疯似的叫道:“朕不回去,死也不回去,你想带我回去,就先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