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心铭弹劾了金尚书,能落下公孙羽吗?
梁心铭又从袖中抽出一本,朗声道:“第三本,弹劾大理寺正卿公孙羽:公孙羽任大理寺少卿时,金成宇挪用户部帑银案发,公孙羽主审,将丁文举冤杀,家人流放。公孙羽因此立功,后升至大理寺正卿。到底他是玩忽职守,还是失误导致错判,有待进一步查证!”
“啪”一声合拢奏折。
公孙羽扑通一声跪下,“皇上!”
沈海跑的越发快了。
众人都被梁心铭震住了。
没有人质疑她空穴来风,梁心铭出手,不是刁民告御状可比的,若无把握,她绝不会莽撞行动。
这时,梁心铭看向苏熙澈。
苏熙澈知道自己也不能幸免,却坦然地迎着她。他也没有怪她胡乱攀咬,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明白他刚才虽未对她落井下石,不代表他不会出手,策略而已。他唯一依仗的,是自己多年来谨慎小心,应该没留下隐患。
梁心铭嘴角一弯,笑了。
如鲜花盛开,春意盎然。
她高声道:“第四本,弹劾右相苏熙澈,勾引有夫之妇,强占人妻,现有和他一个模子铸出来的私生子可做活证!”说完合上奏折,对苏相道:“恭喜苏相,喜得贵子!”
苏熙澈如被雷击。
他这宰相做到头了!
金殿上诡异地安静。
随着梁心铭弹劾的官员职位越来越高,势力越来越强,不仅威慑了群臣,连靖康帝也心惊。他本想见证梁心铭深陷困境时如何破局,才没有急于下旨,谁知梁心铭一出手便雷霆万钧。照这么弹劾,朝中还有人可用吗?
苏相之后会是谁?
众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誉亲王,按地位和爵位,该轮到他了。誉亲王也觉得该轮到自己了,他家的事儿多的很,苏相这问题在他府上都不算问题。再说他是皇室亲王,梁心铭震慑了各部官员,接下来该震慑皇族了。他只盼望梁心铭看在他之前维护的份上,手下留情。
梁心铭却看向崔渊。
崔渊也无惧地看着她,仿佛说“只管接着弹劾,不用对为师手下留情”,却听她道:“恩师倒干净!”
崔渊冷哼一声,莫名松了口气。
他并非真的无惧,“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都是在官场混的,即便自己立身正,也难保不落入别人算计。比如苏相,崔渊就不信苏相真会“勾引有夫之妇,强占人妻”,以苏相的才名和俊颜,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所以,这定是一本糊涂账。可惜落在了梁心铭的手里,被她拿来反击。
崔渊满心苦涩,无意谴责梁心铭,深陷困境若不反击,他反会看轻这个门生。又怎值得众人为她如此劳神?
梁心铭将目光投向周昌,高声道:“请周兄为小弟现拟一份奏章,待会小弟来签字确认。”
周昌忙答应道:“贤弟请讲。”
梁心铭转身看向卫凤祥,道:“本官今日弹劾的都是三品以上官员,卫大人本不在其中,在下一批。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恭喜大人,很荣幸地跻身于宰相尚书之列!”
卫凤祥见她一路弹劾上去,本悄悄松了口气,听见这话,脸都白了,强道:“下官无愧于天地……”
梁心铭打断他道:“是吗?”随即提高声音道:“第五本,弹劾大理寺少卿卫凤祥。今年八月秋审中,卫凤祥渎职枉法,将京郊骊山县报上来的一狄姓死刑犯勾决。真正的凶犯乃是忠义侯府方家旁支,以银钱买通卫凤祥……”
卫凤祥大声道:“胡说!”
他看向忠义侯方无适。
这是寄万一的希望,希望忠义侯能出面维护他。忠义侯一直对梁心铭维护,梁心铭反对方家出手,定会招致忠义侯怨恨,所以卫凤祥胆气壮了。
方无适却一脸震动。
他完全信梁心铭!
徽州青华府方家不还参与谋反了么?其他族人出一两个依势霸道的,再正常不过了。
梁心铭看着他,认真道:“侯爷,方家家大业大,族人难免良莠不齐,然不论是大方氏还是小方氏,也不论是徽州青华府方家,还是骊山县方家旁支,只要沾上一个‘方’字,他们的所作所为都会带累忠义侯府。下官秉公处置,绝非对侯爷不敬。侯爷可能明白下官一片苦心?”
方无适严正道:“做得好!本侯要感谢梁大人,替忠义侯府拔除这隐患,否则将来祸患无穷!”又至金阶下跪倒,道:“微臣治家无方,请皇上降罪!”
靖康帝冷冷道:“朕降你的罪,朕向谁请罪去?朝廷官员渎职枉法,岂不都是朕之过!”
众人都道:“皇上息怒!”
少时,周昌拟好了奏章,梁心铭上前具名,然后呈到御前,下来时,神情清淡地扫视众人。
大靖立国已经四百多年,期间经历了三次衰败。
第一次是在永平末年。当时,皇位从太祖、太宗两任帝王,传至永平帝,皇族内部斗争激烈,逐渐式微,外敌趁机侵入。这时,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出,英武帝强势登基,将大靖推向巅峰,绵延了国祚。
第二次是在正元末年。皇位由英武帝传至正元帝,首先是白虎王族衰败,幸得林家继任了白虎王爵。至炎威帝登基,第一代靖国公林春因擅长机械制造,所制造的各种器械广泛用于农田水利和军事手工领域,推动了农、工、商和军事发展,振兴了国力,使得国祚得以绵延。
第三次衰败就在眼前。
至德和顺昌年间,出了一位郭织女,使得大靖纺织业发展空前绝后,带动农工商蓬勃发展,国力蒸蒸日上。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官场和权贵世家整日沉浸在奢靡、功利的氛围中,大靖在歌舞升平中再次走向衰败。
边关,白虎王称霸西疆,玄武王雄踞西北,朱雀王威震北疆,俨然三方诸侯;朝堂上,左相权倾朝野、把持朝政,在这样格局下,官场黑暗、吏治混乱,底层百姓被压迫欺凌,弱肉强食司空见惯,小民只好忍气吞声。
忽然朝中出现了个王亨,后来又出现一个梁心铭。王亨就罢了,离百姓有些远;梁心铭就任京都知府后,第一把火就将左相给烧没了,对京城百姓的冲击巨大,人们积压的冤屈便喷发出来,蜂拥至府衙告状。
梁心铭还以为是有人闹事呢,然整理接到的状子,越看越心惊:那些状子有告朱雀王府的,有告玄武王府的,有告忠义侯府的,有告皇族亲王的,告宰相尚书的,各部官员更是无数……大靖真的已经腐朽了,照这势头下去,就算白虎王不叛乱,也撑不了多少年便要改朝换代。
告忠义侯府和卫凤祥的案子十分简单:两商贾争持,方家打死了人,又仗着钱财和权势栽赃给姓狄的。方家人疏通时,递的是忠义侯府的名帖。
苦主是狄家婆子,为替儿子伸冤,她混入京城乞讨。
狄婆子听说王亨擅长断案,又不惧权贵,便整日在王府周围流连等王亨,想拦路告状。然王亨去了江南。城里一到晚上便宵禁,王府更是戒备森严,严禁闲杂人等靠近,狄婆子日复一日,也没等到王亨回来。
就在这时,梁心铭扳倒了左相,狄婆子大喜,也不去王府了,改在京都府衙门口等,找梁知府告状。
她在府衙的墙根下猫了几天,终于等到了,将状子递到卿陌手上。她精明着呢,听说卿陌是梁大人的手下,所以相信他,而府衙原本那一班胥吏和衙役,她躲都躲不及,是不会把状子递给他们的。谁能想到呢,一个脏兮兮要饭花子告的竟然是忠义侯府和大理寺少卿!
梁心铭看了状子,心惊大靖的吏治黑暗到这个程度,官员明目张胆到如此地步!
百姓把她当成了青天。
青天真那么好做吗?
她不是没犹豫和顾忌的。
她怀疑自己能否改变这现状。
再加上王亨也难说。
这不比审左相更容易。左相谋害诚王,犯的是抄家灭族的罪,一旦查实,罪无可赦。这些状子却牵连整个大靖权贵阶层,动他们,不亚于摇山撼岳。
她不动声色将那些重要的案子压住,一面吩咐人暗查,一面却敞开府衙大门,任百姓进来听公审。
王家不能偏袒,所以她第一个审王充。告誉亲王的也要公审,因为那是一桩经济纠纷,正好可拿来做榜样,能震慑其他皇族。其他不轻不重、不大不小又牵连市井民情的案子则分给府衙的属官们处理,她最后复审。
因为今天她计划公开身份,预料有人会对她不利,她便整理了这几分奏章,以备不时之需。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与这些人对着干,“水至清则无鱼”,官场就是这样子,区别在于轻重而已。就算要整顿吏治,也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一味地横冲直撞,那势必会遭到反噬。
没想到,还是拿出来了。
她没弹劾崔渊,因为崔渊没什么可让她弹劾的,这人当真是“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任何一个朝代都有这样的清官,就是太少了,凤毛麟角。
林平也算得一个。
林平若无王谏举荐,绝上不来;崔渊则是个奇迹,不知怎么混到礼部尚书这个位置的。
还有俞希文,梁心铭没有趁机报复他,希望他好自为之,把心思用在政务上,别卷入这场性别大战。
金殿上,靖康帝怒不可遏。
下方,那些没被弹劾到的人,听了梁心铭对卫凤祥说的话,生怕自己在第二批,十分惶恐。
苏相第一个反应过来,恢复了从容,上前道:“皇上,微臣也要弹劾。”他也反击了。
靖康帝阴森森地问:“弹劾谁?”
苏相道:“王谏!”
靖康帝问:“王谏犯了何罪?”
苏相朗声道:“林馨儿差点被虎吞噬,女扮男装、科举入仕,皆由王谏想悔婚给儿子另娶引起。微臣弹劾王谏枉读圣贤书,却做出忘恩负义、背弃信诺之举。”
王谏不等他说完,便走上前,从袖中抽出一份奏章,跪下去奏道:“苏相所言句句属实,微臣引咎辞官。”
众人都呆住——
这是早准备辞官了?
梁心铭也没想到。
苏相尤其郁闷:早写了辞官折子怎不拿出来?偏偏被弹劾了才拿出来,就像这弹劾正中下怀一样。
苏相刚才绞尽脑汁想弹劾王家父子,要把他父子都掀下去,谁知竟找不出一件可弹劾的事。
王谏自从深爱的卫姨娘死后,妻子又带着王亨去了黄山,从此心灰意冷,绝了女色,一心做官,几乎没什么污点。王家族人当然不会干净,可是来了个杀神王亨,自他进入仕途,根本六亲不认,哪里还用等人去弹劾,他自己全都清理了。他先是将王诘弄罢官了,又因拐卖女童案追到湖州,在湖州杀了王诤等几名王氏族人,和王谏的外甥女婿杨衡。王氏族人没有不怕他的。因王谏的私心导致林馨儿遭难,是他父子唯一可被利用之处。
金尚书痛恨地看着梁心铭和王亨,拜他们所赐,他竟在户部尚书、内阁阁臣的位置上被打落尘埃,不但性命不保,且身败名裂,让子孙后代蒙羞。虽恨,可是王亨如日中天,梁心铭气势如虹,两人都正得宠,他扳不动!
那王谏呢?
苏相弹劾王谏,但并未令王家伤筋动骨,金尚书便另想主意,寻找王谏的软肋攻击。
忽然他心一动,终于找到了!
王谏毫不犹豫地辞官,因为他有个好儿子王亨,儿媳也在朝堂,他辞官辞得心甘情愿。王谏的软肋是王亨和梁心铭,王亨的软肋也是梁心铭,要想打击他们父子,必须从梁心铭身上想主意。梁心铭政绩卓着,无懈可击,但她是女子,这一路走来,若要严格细究,闺誉荡然无存!
金尚书桀桀笑起来,高声叫道:“梁心铭,你无耻淫荡,有什么资格弹劾朝廷官员?身为女子,拉一身屎,众目睽睽之下从贡院走出,毫无廉耻!与一干侍卫整日混在一起,以美色笼络人心;在山洞中了情毒……”
声音戛然而止。
赵子仪封住了他的嘴。
可还是封晚了。
梁心铭听了金尚书的话,明知他图穷匕见,依然压不住愤怒,冷静的封印被破开,杏眸凌厉,正要发作,忽然眼前一黑,下身热乎乎涌出一股热流。
瞬间,所有的声音远去。
她感到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似乎被人从旁托住了。她看见头顶上方出现王亨惊慌失措的俊脸,嘴一张一合,不知说什么;看见王谏紧张地呼喊,却没有声音;看见赵子仪、老阎王、赵寅和朱雀王围过来;旁边还有许多人神情异样地看着她,交头接耳;最后,她从人头攒动的缝隙中看见疾奔而来的靖康帝,群臣纷纷让开。她想站起来见驾,可是站不起来。恍惚间发现头顶上,王亨的双眼充血,变成血红色,神色狰狞。她想安慰他,让他别发怒、要冷静,不等开口,便陷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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