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4号的午饭过后,热气球也在这家医院里得到了一份急救车驾驶员的工作——急救车都是他们自带的。
在这位爆炸头的据理力争之下,达拉尔和汉瓦德成了他的搭档,就连小拉玛都坐上了急救车的副驾驶担任起了车顶那个高音喇叭的广播员。
当然,虽然他们一大三小得到了工作岗位,但实际上却并没有工作给他们。
这里是难民营,没有电力,更不可能有电话可以用,所以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将车子开到他们的宿舍窗外,坐在车子里傻等着万一可能用到他们的情况。
甚至,同样因为燃料和医疗用品的紧缺,对于这家医院来说,这辆急救车里携带的那些药品和燃油的用处反而比急救车本身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也正因如此,就在卫燃在雪绒花的配合下,在手术室里忙着给一个小孩子开展阑尾手术的时候,缝纫机已经招呼着热气球帮忙,把车里的相当一部分药品和油箱里的大部分燃油分给了这家医院。
“我以为你真的是兽医呢”
手术室里,雪绒花朝站在手术台对面的卫燃说道,“原来你也可以缝合的这么精致。”
“这里不像外面,有那么多人排队等着救命。”
卫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但这个小姑娘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谢谢”雪绒花突然释怀的笑了笑。
“谢我做什么?”卫燃抬头看了眼对方。
雪绒花笑了笑,一边打着配合一边说道,“我刚刚一直在纠结,如果你还是像在难民营外面那么粗暴,我要不要阻止你,然后我自己来进行手术。”
“你该对我有些信心”卫燃无奈的说道。
“但你的代号是兽医”
雪绒花笑了笑,在接手了包扎工作的同时也换了个话题,“这里的伤员比外面少的多,相比医生,这里缺少的其实是物资。”
“你想说什么?”卫燃一边脱掉手套一边问道。
“如果接下来外面不是那么危险,我觉得我们没必要继续躲在难民营里浪费时间了。”
雪绒花开口说出了她的打算,“我想在离开这里之前尽量多救一些人。”
“你打算在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卫燃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我原定的计划是在圣诞节的前一周结束这里的人道主义救援任务”
雪绒花在最后固定好纱布的同时说道,“结束这里的工作之后,我可能会去维也纳大学的医学院继续进修。”
“不错的选择”卫燃顺着话题问道,“哪个领域?”
“医学催眠”
完成包扎工作的雪绒花略带羞涩的解释道,“我从小就对催眠很感兴趣,你知道吉普赛人吗?能用水晶球催眠的吉普赛人。”
“知道”卫燃点点头。
“我小的时候,祖父和我说他曾经见过真的会催眠的吉普赛人。”
雪绒花说道,“是在他工作的集中赢里,他说那个吉普赛人催眠了守卫,并且借此成功逃了出去。”
“然后呢?”卫燃饶有兴致的追问道。
“然后我祖父把他抓了回来,跟着他学习了很久的催眠。”
雪绒花说到这里耸耸肩,“虽然我的祖父并没有学会催眠,但是和我说了很多有关催眠的故事,我从那时候就开始对催眠感兴趣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雪绒花忍不住笑了笑,“我甚至缠着祖父给我买了一颗水晶球,我最早的梦想是做个占卜的吉普赛女巫的,直到那颗玻璃球差点点燃我祖父的房子。”
“你把它摆在哪了?”
“我祖父拿来晒太阳的沙发上”
雪绒花说话间往后退了一步,任由和他们二人搭档的那名巴乐斯坦护士将手术台上的小姑娘推出了手术室。
“你会去维也纳大学医学院进修医学催眠的”卫燃跟着一边往手术室外面走一边说道,像是在做出承诺一样。
“你是阿拉丁的神灯吗?”雪绒花忍不住笑着调侃道。
“谁知道呢”卫燃含糊不清的嘀咕了一句。
“如果你真的是阿拉丁的神灯”雪绒花喃喃自语的说道,“我更想许愿...”
“什么?”
“算了”雪绒花强撑着笑了笑,“没什么”。
没有继续这个无能为力的话题,两人先后走出了手术室。
这天下午,他们俩断断续续的又进行了几次不大不小的手术,在这中间的空闲时间,雪绒花跑去诊室帮忙,而卫燃则独自在这座医院楼上楼下的转了一圈。
这座阿卡医院别的无所谓,尤其让卫燃满意的是,就在他们的宿舍对面便是楼梯间,既通往楼上也通往楼下的楼梯间。
顺着楼梯间往下走,便是这座医院的停尸间,只不过,因为电力中断,这里明显已经停用很久了。
举着手电筒一番打量,原本打算进去看看的卫燃也在手术室里那位名叫索菲亚的巴乐斯坦女护士的呼唤中,和雪绒花一起跑向了手术室的方向。
“是个孕妇”
名叫索菲亚的护士大声说道,“难产,是你们的车子刚刚拉回来的。”
“去找摇篮!”雪绒花立刻朝卫燃说道,“你帮不上!”
“好!”
卫燃说着已经扭头就往楼下跑,接生这种事,他还真帮不上什么忙。
让诊室里的摇篮替了自己的班,卫燃在和缝纫机打了声招呼之后,不死心的再次溜达到了宿舍对面的楼梯间里。
左右看了看,卫燃慢条斯理的点燃了一颗香烟吸了一口,接着却一手举着手电筒,一手举着香烟走进了漆黑的地下室。
这地下室里自然不止停尸间,还有其他同样已经停用的科室,站在通往一层的楼梯口,卫燃蹲下来将手里的香烟搭在台阶的边缘,同时也把手电筒的光束对准了烟头飘起的烟雾。
只不过,让他失望的是,这烟雾直上直下的几乎没有被风扰动。
这自然并非说明这有停尸间的地下室里没有鬼,而是暗示着他刚刚下来的楼梯或许是这栋楼地下室唯一的出入口。
更直白的表述,如果未来需要藏在这里,如果不被发现还好,如果被发现了,那便是绝境。
但他同时却又知道,在历史记录里,无论那些小椅子如何甩锅如何遮掩,那些由他们挑唆指使的长枪党暴徒确实对这座医院的医务工作者动手了。
拿起烟头重新嘬了一口,卫燃举着手电筒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踅摸着,寻找着任何合适藏身的地方。
看得出来,这一层虽然因为缺少电力供应停用了,但里面的设备却都进行了妥善的封存。
相比之下,倒是太平间是完全开放的状态,这倒也能理解,毕竟这地方也没什么可偷,甚至连尸体都没有。
这里有的,除了那些断电后一排排的停尸柜之外,仅仅只是淡淡的,但却难以忽视的尸臭味。
拉开一个停尸柜往里看了看,卫燃沉默片刻后转身又走了出去。
这里藏的了人,却又藏不了人。一旦被发现,那真是毫无反抗的余地,现在他只能指望租下来的那栋房子能提供些许的隐蔽空间了。
重新回到一楼之前,他随手脱掉了身上的白大褂搭在楼梯扶手上,翻过楼道尽头的窗子,朝着坐在急救车驾驶室里的热气球打了声招呼。
“需要我带你过去看看吗?”
热气球开口询问的同时,还不忘递过来一支香烟和一串钥匙,“把钥匙给房主看,他会让你进去的。”
“不用了”
卫燃接过钥匙的同时也拒绝了对方的提议和香烟,“我自己去就可以。”
“那些东西在二楼正对着科威特大使馆的那个房间的床底下”热气球说道。
“好”卫燃点了点头,迈步就要往医院外面的方向走。
“兽医,不,东风。”热气球喊住了卫燃。
“怎么了?”卫燃转身问道。
“能把你的相机借我用用吗?”
热气球说着指了指副驾驶坐着的拉玛,“拍立得的照片盒太少了,而且这里也买不到拍立得的照片盒。”
“没问题”
卫燃痛快的应了下来,“我等下就给你拿来。”
“谢谢”
热气球立刻感激的说道,“我想去找找我妻子和女儿的朋友们,去给他们拍些照片。”
“我会尽快回来的”卫燃再一次做出了承诺,同时也再次迈开了步子。
一路沿着医院的侧门离开,卫燃在破败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虽然听不懂阿拉伯语,但他却能看出来,这片拥挤的难民营已经形成了一个完善的小型社会圈子,而且似乎每个路过的人大家都相互认识。
同样,相比这融洽的“邻里关系”,他也能看出来这里物资的匮乏,以及生活环境的恶劣。
一路走街串巷,当他穿过一条仅仅只有不到一米宽的狭窄巷子,来到对面那条街的时候,距离热气球租下的那栋房子,仅仅只有不足百米的距离。
没有急着敲开那栋房子的院门,卫燃反而走进了隔壁紧挨着的巷子。
这条巷子比刚刚自己过来的那条巷子要宽了不少,不说别的,如果技术好一点,至少那辆急救车勉强可以开进去。
走进这条巷子,左手边隔着不足两米高的院墙便是他们租下的那栋二层建筑,右手边则是另一座建筑的外墙。万幸,这堵外墙上面并没有窗子。
更好的消息是,这条巷子的尽头虽然被各种杂物堵的严严实实,但他却发现了一个被摞起来的碎砖压住了大半的井盖。
也许真的能活下来...
卫燃在喃喃自语中轻轻敲了敲这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井盖,稍作犹豫之后,却并没有急着做些什么,而是起身走出巷子,走到了那栋房子的门口轻轻敲响了院门。
片刻后,一个看着能有三十多岁的男人打开了房门。
客气的朝对方笑了笑,卫燃摸出热气球给自己的那串钥匙晃了晃。
在见到这串钥匙的瞬间,这个原本还有些警惕的男人立刻变得的热情了许多,一边说着卫燃听不懂的阿拉伯语,一边将他让了进去。
这个院子面积倒是不小,里面甚至还停着一辆轮胎略显干瘪的轿车,并且用金属架子搭了一个秋千。
此时,正有个看着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正推着一个比他可能还要小一两岁的小女孩正在荡秋千呢。
离着这秋千不远,还有个女人正操纵着压水井忙着往一个大铁盆里取水,旁边的另一个盆里,还堆满了大人孩子的脏衣服。
只从这些细节就知道,这一家并非难民——即便他们生活在难民营里。
事实上,这里虽然是难民营,但实际上这里仍旧生活着不少“非难民”。
这些非难民里多数是来自诸如伊拉克、叙利亚或者埃及等周边国家的工人。
虽然此时已经是篱笆嫩内战的第七个年头,但在七年之前,黎巴嫩可是有着“中东的瑞士”的称号的。
来这里打工,在周边很多国家来说,几乎是梦寐以求的工作。
即便如今内战已经断断续续的持续了7年,但这里依旧有油水可以捞,尤其是给近东工程工作,对于很多底层人来说,仍旧算得上一份旱涝保收的好工作。
当然,对于这些收入并不高的工人来说,难民营低廉的生活成本是无法抗拒的诱惑,也是他们的必然选择。
除了这些底层人,自然也有生活条件好一些的,这些人大多以“坐地户”围住,换句话说,当年还没有难民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这里生活了。
后来这里成了难民营,他们也就做起了难民的生意。
除此之外,还有如热气球那样,成了“难民的女婿的”,或者“在难民营外成家的”。
无论嫁出去还是娶进来,这些回到难民营的,大多都是走亲访友,又或者如此时的卫燃等人一般,干脆住进难民营来躲避战火的。
甚至,这里面还不乏诸如无国界医生这样的人道主义者和记者甚至情报人员。
总之,这里虽然绝对算得上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但唯独相同的一点在于,这里的人绝大多数都有着同样的宗教信仰。
因为语言不通,卫燃索性也就继续发散着思维,任由那个热情的男人带着他沿着那栋建筑一侧的外快楼梯来到了二楼。
指导着卫燃用那串钥匙中的一枚打开了二楼的房门锁,那男人还比划了一个吃饭以及喝水的动作。
微笑着摆摆手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卫燃目送着房东下楼之后,这才推开木门走进了二楼的大厅。
这里的布置倒是极具阿拉伯特色,漂亮但略显老旧的地毯,周围古旧却又略显杂乱的家具,甚至还有一台落灰许久的电视机。这些小细节无不暗示着,这曾是个殷实之家。
关上身后的木门,卫燃将这一层不多的几个房间粗略的检查了一番,顺便也顺利的找到了藏在其中一张床下面的裹尸袋,以及裹尸袋里的武器。
将正对着科威特大使馆那栋七层建筑的方向的窗帘拉上大半,卫燃左右看了看,扯过来一把椅子放在距离窗子足有两米的位置,随后盘腿坐在地毯上,取出那支SVd狙击步枪,将枪口搭在椅背上,暗戳戳的观察着窗帘缝隙外的那栋最高建筑。
片刻之后,他又换了个房间,观察着难民营出入口的方向,以及西南方向另一座略显突兀的五层建筑。
片刻之后,他再次换了个房间,观察起了医院的方向。
万幸,因为高度勉强够,也因为距离足够近,他即便不借助瞄准镜,都可以清楚的看到正靠着急救车的车头抽烟的热气球,以及正绕着车子追跑的拉玛和汉瓦德以及达拉尔。
也直到这个时候、这个距离,那三个小家伙才在不经意间表现出了孩子特有的天性,而不是在手术室内外忙的脚不沾地的小帮手。
满意的把枪重新包裹起来塞进裹尸袋藏好,卫燃又爬上楼顶装作不经意的观察了一番周围的地形,这才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下来,暂时辞别了那对夫妇和他们满是好奇的孩子,重新穿过那条狭窄的巷子回到了医院。
“有什么收获吗?”似乎提前在等着他的热气球开门见山的问道。
“那个巷子里可以停下急救车”卫燃顿了顿继续说道,“巷子尽头有个井盖。”
“东风先生”
热气球直视着卫燃认真的问道,“你到底在担心,不,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什么都没担心,也什么都没害怕。”卫燃矢口否认道,“仅仅只是必要的警惕。”
“我听拉玛说,你来自美国的海蜂营?”热气球顿了顿又补充道,“是个医疗兵?”
“怎么了?”卫燃笑眯眯的问道。
“我和美国大兵打过交道”
热气球自顾自的说道,“你绝对不是美国大兵,你的身上没有他们那种浓郁的发臭的自大和自负。那么兽医或者东风先生,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卫燃笑了笑,“我现在是无国界医生,代号兽医,你觉得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开展人道主义救援。”
“我会保护好你的,保护好你们所有人的。”热气球认真的说道。
“东风先生让我转达”
卫燃一本正经的耸耸肩,“他说他会帮你的,帮你保护好所有人,所有你想保护的人。”
“既然这样”
热气球脸上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主动朝着卫燃伸出手,“替我谢谢东风先生。”
“当然”
卫燃说着,也同样伸出手,和对方用力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