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的话,并没有让夏原吉多自得,反而是夏原吉听在耳中,苦笑着摇了摇头,
杨荣也是个能看出眉眼高低的鬼机灵,见夏大人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便把话锋一转,后怕道,
“夏大人,今日朝堂上可真是险啊。”
夏原吉看了杨荣一眼,杨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不可私下议论君父,何况还是在充满耳目的宫中,
再加上情浅切忌言深,杨荣、夏原吉二人还没到那么好的交情,来去谈论这种话题,
可以说,杨荣到底是朝堂上的生瓜蛋子,只一句话就犯了三个错误,
杨荣的脸唰一下的变得煞白,现出了怖色,
“你可知你为何觉得险?”
夏原吉并没有中断这个敏感话题,反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杨荣嗓子眼打颤,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夏原吉故意落后半步,两人并肩,夏原吉压低声音道,
“无妨,下次就要多留神了。”
杨荣如蒙大赦,颤声道,“多谢夏大人!多谢夏大人!”
“我且问你,为何你方才在朝堂上觉得凶险?”
杨荣要不是被夏原吉在后腰扶住,现在已经两腿瘫软在地了,
不过,杨荣听到夏原吉的问话之后,还是反复斟酌道,
“下官...下官以为,夏大人说的话,洪武爷不喜欢。”
夏原吉眉头一抖,正色道,
“可我方才并不觉得有丝毫凶险,你可知为何?”
杨荣回过神,终于反应过来,夏大人是要传授自己为官之道,
虽然不解夏大人为何要这么照顾自己,但依然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回答道,
“下官愚钝。”
“因为我建言的目的,从来不是要陛下开心。”
夏原吉的话,同洪吕大钟一般,在杨荣耳边炸响,杨荣的心脏在胸膛中咚咚作响,
夏原吉绕到杨荣身前,把手放在杨荣的肩膀上,语重心长的说道,
“行曲阿之事,终究不是正道。在朝堂为官,到底是要为天下百姓着想。
朝堂上百般变幻,而我做了几年的户部侍郎屹立不倒,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只要你一以贯之,踏踏实实的做好每一件事,这朝堂上终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你还年轻,不必着急,慢慢来才是最快的。”
说罢,夏原吉转身离开,
杨荣的心情如大江大河,久久不能平复,
怔在原地,消化了很久后,才意识到夏大人早就走了,
杨荣整衣拱手,朝着夏原吉离开的方向,一揖至地。
........
吉安府
“府台大人。”
杨荣亲父、吉安府师爷杨尚先,立于衙门外,
府台老爷董安从如山的书折之中抬起头,看到师爷之后,大喜道,
“尚先!总算是来了,快快快,帮我看看这个。”
杨尚先点点头,大步走近,从府台老爷手中接过书折,只是扫过一眼,就说道,
“大人,这定然是刘家骗取衙门补助之法。”
“啊?”府台老爷闻言大惊,眨巴眼看了过去,“刘家敢骗本官?”
杨尚先点头道,“当今陛下,对江南沿海补助极度,是要我们各衙门齐力发展对外贸易,
刘家本就是脚夫发家,狡诈得很,像这折子上说的,向衙门借贷扩厂,
下官估摸着,刘家现在连厂子都没有,分明是要用衙门的补助做无本生意。
大人,您宁可派人去一探究竟。”
“可恶!”府台老爷一掌拍在桌案上,恨得牙痒痒,但显然,他很相信杨尚先的判断,“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骗钱都骗到本官头上来了?!
我这就叫人把他们给拿下!”
杨尚先拦道,
“府台大人,莫急。”
赴台老爷闻言,皱眉问道,“这还不用急?”
“大人,下官觉得,还应给刘家拨给衙门补助。”
“啊?”吉安府府台董安张大嘴巴,他还以为杨尚先是精神分裂了,问道,“还拨钱?”
“对。”
“明知道刘家是在诈衙门的钱,还要拨给他们?”
“嗯。”
“尚先,你是不是烧了啊?”府台老爷把手放在杨尚先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喃喃道,“这也没事啊。”
杨尚先温和一笑,“大人,朝廷给咱们各衙门批拨款的目的,就是要用这拨款,鼓励民间建厂。
我们不如先去探探刘家,把他们吓唬一通,他们定然就不敢生出二心了,
之后衙门再拨款,他们定然是感恩戴德,
无论他们是不是存着真心思要建厂,到了那时候,无论他们想建或者不想建,就都得建了,
这款也就用到了实处,这刘家也被衙门控制住了。
朝廷的拨款有了用处,民间也建了厂,何乐不为?”
“拨...不拨...拨款...建厂...”
董安喃喃嘟囔了半天,这才把思路给理顺,接着,兴奋道,
“尚先!你这主意好啊!好!咱就先吓唬吓唬这刘家再拨款!”
“大人英明。”
府台老爷看着杨尚先,鬓角间已经生出了白发,不禁感叹道,
“尚先,你有如此大才,不该缩在这小小的衙门中啊。”
杨尚先坚定摇头道,“大人,尚先愿一生追随您左右。”
当年,杨尚先少年轻狂,酿下大错,便是被董安给救了回来,
之后,杨尚先十年如一日的为董安画策,甘心 就这么做幕后的师爷。
府台老爷摇了摇头,“唉,你说你这性子,也罢,你竟然还愿意在这衙门的话,也该往上升一升了,
说起来,你立下的功劳,都足够坐上我这位置了,
你不愿意离开衙门,衙门上下的任何官职都任你挑选,如何?”
“多谢大人好意,尚先当师爷当得还挺舒服的。”
显然,类似的话题这两人已经说过了很多次,见劝不动杨尚先,府台老爷便把话题一转,
“唉?尚先?荣儿在京中如何?给你来信过吗?”
杨尚先低声道,
“大人,我也不知道荣儿在京中如何。”
“这孩子也真是的,都不知道给你写封信?”
杨尚先似乎想到了自己儿子那特有的张狂表情,语气中略带骄傲的说道,
“大人,是我叫他不必来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