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扫过凌氏焦急的面庞,凌月娘咬着牙,暗想该如何将事情遮掩下去,凌氏是她亲姑姑,最是疼她,肯定是不会说的,但方才葛神医跟她把了脉,万一他将此事告诉了林盼儿,这可怎么办?
凌氏站在凌月娘身边,双眼红肿,心疼地看着自家侄女。
她是从小看着月娘长大的,知道这孩子身子弱,性子也软和,一颗心都系在阿良身上,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不知廉耻之事,现在未婚先孕,肯定不是月娘愿意的。
但事已至此,实在是没了法子,凌氏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
“月娘,听姑母的,喝了落胎药,将这孩子给打了,好不好?”
两手捂着脸,凌月娘双眼含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就算是流了孩子又能如何?姑姑,月娘早就不干净了,那些贼人......”话说到一半,凌月娘好似说不下去了,嘴角勾起一丝惨笑,看着分外惹人怜惜。
“他们都是畜生!竟然忍心对你下手?”
低垂着眼,凌月娘目光中带着一丝嘲讽,神情却越发哀戚了。
“姑姑,月娘下半辈子估摸着也嫁不出去了,不如就将这孩子留下来,还能做个伴儿。”
从怀里掏出锦帕,凌氏小心翼翼地给凌月娘擦眼泪,忍不住斥了一声:“别胡说,我们月娘这么好,生得又美,怎么会嫁不出去?”
女人抿着嘴,没有开口,心里头却想着该如何收场,毕竟肚子里的野种可不能继续留着,否则超过三个月了,堕胎实在是太过伤身。
“可月娘已经不干净了,又有谁愿意要我?”
将凌月娘搂在怀里,感受到领口湿漉漉一片,凌氏心疼的无以复加,却不知该如何规劝才好。
凌月娘回了房,将丫鬟打发出去,端起茶盏,狠狠往地上一摔。
上好的青花瓷盏立刻四分五裂,她蹲下身,捡起了其中一块碎瓷片,避过手腕上的血管,用力一划。
外头的丫鬟听到屋里的动静,心中连道不妙,拍了好几下门都没人应声,这丫鬟也顾不得规矩,直接闯到了房中,看到表姑娘满身是血,吓得她扯着嗓子直叫唤:
“来人啊!出大事了!”
凌氏听到动静,心惊胆战地从正屋跑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小脸发青的凌月娘。
她冲着身边的李嬷嬷低吼一声:“还愣着作甚?快去把葛神医请过来!”
院子里头忙忙活活的又一阵,等到盼儿得到了消息,已经快到晌午了。
栾玉端了杏仁奶过来,小声道:“这表姑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还寻了短见,亏得伤口不深,没伤到血管,否则可就救不回来了。”
“你放心,凌月娘命可大的很,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家小姐,被人夺了清白的时候不寻死,怀了身子的时候不寻死,非赶在这个关窍上折腾起来,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闻言,栾玉忍不住皱了皱眉,觉得夫人的话有些道理。“对了,金玲如何了?”
栾玉道:“她看着伤重,实际上不过是些皮肉伤,擦了药就好,只不过饿了好几日,脾胃弱,实在吃不得荤腥儿,最近敞开了肚皮可劲儿地往里塞,闹了几回肚子。”
盼儿点了点头:“葛老头那儿做了一批百虫消,等金玲恢复之后,你让她在云来楼门口摆个摊子卖药。”
栾玉犹豫地问:“奴婢还以为您要留她做丫鬟嘞?”
“不成,金玲虽然来历清白,但到底是什么性子却摸不准,先让她去卖一阵子百虫消,若是做得好的话,我也能放心安排她去做别的。”
听到这话,栾玉也觉得主子的安排挺有道理的,点了点头之后,便去葛老头所住的院子里拿了百虫消回来。
百虫消装在瓷瓶中,因为都是药粉,也不怕洒出来,所有的瓷瓶全都归拢到了一口木头箱子里,这箱子颇有些分量,要不是栾玉的力气大,怕也抬不起来。
将东西摆进了正屋里,最近因为院子周围洒了药粉的缘故,甭说个头大的蝎子了,就连蚂蚁都瞧不见,栾玉心里头觉得十分满意,简直爱极了百虫消这药粉。
小丫头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走到盼儿身后,带着茧子的小手轻轻揉按着女人的肩膀,力道适中,手法熟稔,比起褚良那笨手笨脚的模样,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夫人,这百虫消您准备怎么卖啊?”
盼儿闭着眼,慢吞吞道:“一瓶一百文。”
“这么便宜?”
想到放在云来楼里头的药酒跟腌菜,那些玩意只要少少的一点,就能卖上好几两银子,像百虫消这么有用的东西,要是价格定的太低,吃亏了怎么办?
即使栾玉没说话,盼儿也能猜到小丫头到底在想什么。
她拍了拍栾玉的手,开口解释:“百虫消虽然是好东西,但在边城中却一点名气都没有,甭说只是放在云来楼卖,就算是弄到了最有名的药房里,百姓们没试过,该不信还是不信。反正葛老头说了,配制药粉的成本并不高,咱们就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只要百虫消比其他驱虫的药粉效果好,哪里还愁赚不到银子?”
这药粉与腌菜药酒不同,盼儿没准备将价格定的太高,便是打算将东西推到平民百姓家里头。
边城中有钱有势的主儿虽然不少,但最多的还是普通百姓,甭看一百文算不上什么高价,若是经营的好,反而会带来不菲的收益。
听到主子的话,即使栾玉还想说什么,此刻也憋了回去。
夜里褚良从军营中回来,想到香香软软的小媳妇,他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恨不得马上回到主卧里,将盼儿抱在怀中,好好地亲热一番。
褚良心里头想的挺美,却不料他前脚刚踏入郡守府的大门,立马就被凌氏身边的李嬷嬷给堵住了。
李嬷嬷满脸堆笑,冲着男人福了福身子,口中道:“将军,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现在一看到凌氏身边的人,褚良就不由的皱了皱眉,眼里头涌起了几分不耐,不过却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毕竟凌氏是他的生母,褚良虽然不算是事母至孝之人,却也不会平白怠慢了凌氏。
大阔步往前走,李嬷嬷到底年老体弱,跟在后头气喘吁吁的小跑着,却也不敢让将军放慢速度。
想到将军对夫人的疼宠,李嬷嬷就不由叹了口气,觉得老夫人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走到了凌氏所住的小院儿中,褚良刚进堂屋,就看到坐在八仙椅上的凌氏。
屋里头除了李嬷嬷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下人伺候着,凌氏缓缓站起身,几步走到了褚良身边,脸色苍白地道:“阿良,为娘怀胎十月,费尽千辛万苦才把你生下来,拉扯大,就算是娘求你了,纳月娘为妾,给她一个名分,好不好?”
褚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在军营里操劳了一整日,为了匈奴之事费心劳神,本以为回来之后能轻松几分,哪想到凌氏叫他过来,不是为了关心儿子,而是打着别的主意。
褚良就想不明白了,明明凌月娘只是凌氏的侄女儿罢了,平日里疼宠些也无妨,为何非要将那种女人塞到自己房里,到时候他院子里闹的一团乱,凌氏心里头是不是就痛快了?
深吸了一口气,褚良强压怒火,道:“娘,我只把月娘当成妹妹看,绝不会......”
话还没说完,就被凌氏打断了:“我知道你对月娘没有男女之情,你就当救救月娘,她下半辈子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跟了你,娘才能放心啊!”
一边说着,凌氏一边往前走,死死的攥住褚良的袖口,一双与凌月娘十分相似的眼眸中满是哀求之色。
“阿良你不知道,月娘回了颍川老家,被贼人掳走,失了清白,现在肚子里头还怀着孩子,要是你不愿意要她,难道真的打算将月娘逼上绝路不成?”
此刻褚良只觉得十分荒谬,凌月娘怀了别人的孩子,凭什么要让他收拾这烂摊子?甭说他只是凌月娘的表哥,就算是亲哥哥,也不会为了妹妹闹的妻离子散。
“娘,我最后再说一遍,我绝不会要凌月娘。”
褚良拉着凌氏的手,直接从自己胳膊上拽了下来,一张俊朗的脸上满是阴郁,鹰眸中的失望之色都快溢出来了,一旁的李嬷嬷看到这一幕,心肝直颤悠,想要劝劝老夫人,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
偏凌氏还没发觉儿子的不对,脸色因为怒气涨的通红,指着褚良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就因为林盼儿那个贱蹄子,竟然连亲娘都不顾了,早知道林盼儿是这种货色,当时我就不该一时心软,让她进了侯府,真是家门不幸!”
男人脸色阴沉,眼珠子里爬满了血丝,那副狰狞的模样看起来比恶鬼还要凶狠。
凌氏被褚良吓了一跳,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怎么?你还要忤逆自己的亲娘不成?真是个畜生!”
心里头憋着气,凌氏随手一抓,狠狠的将茶盏扔了出去,她本想将茶盏摔在地上,吓唬吓唬褚良,哪想到竟然这么准,直接打在了男人的头上,殷红的血流就跟小蛇一般,蜿蜒地往下流。
凌氏愣住了,木愣愣地坐在原处,嘴唇一张一合,想要说些什么,谁知道褚良看都不看她一眼,扭头直接离开了。
屋外响起轰隆隆的雷声,边城很少下这么大的雨。
盼儿扭头看着窗外,秀气精致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冲着栾玉催促一声:“你去檐下看看,将军怎么还没回来,要是还没进门,便让小厮送把油纸伞过去。”
听到这话,栾玉也知道主子惦记着将军,偷偷乐了几声,换来了盼儿一个白眼。
只可惜主子脸蛋生的嫩气娇媚,瞪人时跟撒娇也没什么区别,栾玉不知不怕,反而笑的更加欢实了。
栾玉刚走出主卧,还没等经过连廊呢,就看到了将军。
廊下漆黑,栾玉并未瞧见男人脸上的伤口与鲜血,自顾自的说道:“刚才夫人还念叨着要给您送一把伞,省的淋着雨,哪想到您竟然湿漉漉地回来,夫人瞧见指不定会有多心疼呢......”
男人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瞬,走进屋后,袍脚处直往下滴答雨水。
盼儿听到动静,回身一瞧,小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几步冲到了褚良面前,看着他额头上的伤口,气的浑身发抖:“这是怎么回事?谁能伤了你?我去找他理论。”
说着,盼儿就要往外冲,哪想到还没等迈过门槛,就被人从后扯住了胳膊,褚良拉着她,声音嘶哑道:“我想先洗个澡。”
看着男人耷拉着的眉眼,跟平日里的意气风发完全不一样,盼儿没来由的有些心疼,忍不住啐了一声:“光顾着洗澡,怎么不想想脑门上的伤口?”
“栾玉,你弄些热水,之后再将葛神医请来。”
“不必了,不过是一点皮肉伤。”
盼儿看到小丫头犹豫的眼神,憋着气道:“罢了,先送热水。”
过了一会,栾玉便提了热水进了房,将浴水给调好了。
小手推搡着褚良,盼儿嘴里念叨着:“还不快去洗澡,待会着了凉,我看你怎么办!”
嘴上说的厉害,小媳妇眼里头的心疼却是藏不住的,褚良看在眼里,心头划过一阵暖流,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走到屏风后头,他三两下将湿衣服全给脱了,身子泡在热水里。
屏风后只剩下夫妻两个,盼儿站在褚良身后,手里头拿着一只酒壶,直接将烈酒顺着男人的头脸浇了下去。
“将军不是不想瞧大夫吗?先前葛老头曾经说过,烈酒也能消去几分毒性,这酒是将军爱喝的,现在另外派上了用场,也算是美事一桩。”
褚良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知道小媳妇是在担心他,心里喟叹一声,嘴里头说了些好话。
“夫人,我也没有多大毛病,大晚上也不必再折腾一回,就这点小伤,你给我抹点灵泉水就结痂了。”
盼儿心里头也是这么想的,小手在怀里头摸索了一阵子,掏出瓷瓶,倒了些灵泉水直接涂抹在褚良的伤口上,眼见着那处皮肉马上就结了血痂,她这才松了口气。
站在男人身后,盼儿舀了一瓢水,给褚良冲了冲头发,手里头拿着胰子,仔细给他洗了洗。
最近情势比起先前要严峻不少,这人都好几日没洗头了,亏得洗澡容易些,拿着水那么一冲也就是了,否则盼儿可不愿意跟他呆在一屋。
等到褚良洗干净后,呼啦一声,他竟然直接从水里站了起来。
盼儿眼睁睁的看着他,突然别过头去,巴掌大的小脸儿涨成了猪肝色,因为怀孕的缘故,她最近丰盈不少,看着倒显得更加水灵了。
从架子上将干净的软布扯下来,一把扔在这人身上,盼儿没好气道:“快擦擦。”
说完,她扭头走到了床边,等到褚良穿上亵衣从屏风后走出来,小媳妇双手掐着腰,恶声恶气的问道:
“你到底是在哪儿受的伤?”
薄唇紧抿,褚良没吭声。
见到这人这副德行,盼儿心底暗暗有了猜测,估摸着和凌氏脱不了干系,否则以这人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会这样轻易的忍下去,简直反常。
盼儿也不是那种没眼色的,褚良不说,她也不问,直接拿着巾子将男人的头发绞干,柔声道:“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小女人本想将用过的巾子挂在木架上,岂料刚走一步,就被人从身后搂住了腰,褚良死死将人箍在怀里,为了不伤到盼儿,他刻意避过了已经颇有规模的小腹,坚实的手臂往上挪了挪,正好放在了......
盼儿微微愣了一瞬,小手抵着胸口,刚想将人推开,褚良却低下头,口鼻中喷洒的热气打在她脖颈上,又酥又麻,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凌月娘怀了身子,娘让我纳她为妾,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说这话时,男人刚毅的脸上露出明显的讥诮之色,面颊扭曲的厉害,明显是动了真火。
盼儿蹭的一声转过头,一双水润润的杏眼瞪得溜圆,咬牙切齿道:“娘怎么能这样?凌月娘肚子里怀的又不是你的种,为什么非要让你照顾她一辈子?咱们家是欠了凌家不成?我不管,你要是收了凌月娘的话,咱们两个也不必再过了!”
见小媳妇气的嘴唇发白,褚良也吓了一跳,赶忙将人按在床前,端了一杯水过来,哑声道:“好盼儿,我就算死了,也不会纳凌月娘为妾,像那种心机深沉的女人,也不知道娘是着了什么魔,非要与她绑在一处。”
喝了两口水,盼儿涌起的火气虽然消了,心里头也不由有些发愁,秀眉紧紧拧着,男人看在眼里,甭提有多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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