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子认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开始以姐妹相称,要是被前院儿的那两个男人看见了,怕是连眼珠子都得惊下来。
眼见着天色擦黑,代氏也不好意思继续叨扰,毕竟盼儿怀着身子,孕妇最不能劳心劳神,否则不止伤了自己,连肚子里的娃儿也会跟着受损。
代氏自己身子弱,没福分生个一儿半女的,因为移情作用,对别人家的骨血却十分上心。她跟盼儿道了别之后,便带着盼儿送的东西直接回了所住的院子中。
代氏体弱的毛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从小打大喝了不知多少的汤药,总算将身子骨养的强健了些,只可惜她足足三十有二了,成亲十多年,肚子里一点消息也无,不能给夫君添上一儿半女,让翟恒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想到此,她心里头就甭提有多难受了。
忍不住叹了一声,代氏琢磨着过了年之后就给翟恒纳一房妾室,不需貌美,只要身家清白,性子老实,能够给翟家传宗接代也就成了。
即使理智上明白纳妾才是最好的选择,代氏心里头却是不愿意的,毕竟她嫁给翟恒足足十几年,鹣鲽情深,比起寻常夫妻的感情好了不知多少,即使没有孩子,翟恒也对她一如既往,从来没提过纳妾蓄婢的事情。
要是自己主动提及此事,他怕是也得恼了。
心里头正胡思乱想着,正主便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站在代氏身边,翟恒眼里尽是柔色,从女人手里头接过木条,挑了挑灯芯,房中顿时亮堂不少。
上下打量着代氏,翟恒突然道:“夫人今天真美。”
都是老夫老妻了,突然听到这句话,代氏还是闹了个大红脸,啐了一声:“你这人没个正形,胡说什么呢?”
翟恒坐在圆凳上,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赶忙改口道:“都是我胡说八道,夫人哪天不美?我竟然还说了今天二字,春禾大人大量,还请原谅为夫这一回。”
一边说着,翟恒还一边冲着代氏挤眉弄眼,他倒是没有胡说,原本因为舟车劳顿的缘故,代氏最近的脸色的确不好,哪想到去跟那林盼儿谈了一会,面颊好似带了些血色。
“听说那将军夫人出身不高,以前好像只是个奶娘......”翟恒故意说了这么一句,代氏马上开口反驳:“你这人怎么这样?与人交友竟然还看出身?我瞧着将军夫人好的很,性子好,模样好,比起京里头那些心思百转的夫人们不知强了多少。”
“我倒不知道春禾对林盼儿的评价这么高、”翟恒慢吞吞开口,一把攥住了代氏的手,将人往怀里拉。
代氏一颤,顺从地靠在男人怀里,想到自己不能给翟恒生一个儿子,眼眶便有些发热,好悬没掉下泪来。
因着体弱的缘故,代氏有些认床,只要新换了住处,头先几晚肯定是睡不着的,哪想到夜里洗漱一番后,她脑袋刚一沾枕头,便涌起了无尽的睡意,眼皮子好似有千斤重,没多久便睡熟了。
床外侧的翟恒侧身,听到夫人平稳的呼吸声,凤目中露出了几分惊异,还掺杂着不少欣喜。
京城里的流言翟恒不是不知道,他也清楚代氏的打算,不过于翟恒而言,能不能有人继承家业其实没那么重要,只要跟夫人好好过日子也就成了,什么妾室子嗣之类的,翟恒都不在乎,偏偏代氏自己迈不过这个坎儿,他便想着带代氏出来散散心,也省得闷在京城里,总有些没眼力见儿的拿他们夫妻膝下无子的事情说嘴。
原本翟恒还担心代氏受不住舟车劳顿,哪想到今日睡的竟然这么安稳,看来边城还真是来对了。
第二日一早,代氏睡到了日上三竿才睁眼,伺候在身边的小丫鬟听到动静,赶忙上前来,伺候代氏洗漱。
“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过。”
听到这话,代氏瞪圆了眼,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这个时辰,她站在床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也没觉得这床榻有何特别之处,但昨夜里睡着还真舒坦的紧。
小丫鬟见着夫人站在原地不动,生怕她着了凉,赶忙道:“夫人,边城照比京里头要冷些,即使屋里头烧了火炕,您也得多穿点,若是着了凉就不好了。”
自己的身子,代氏自己清楚,她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性子,披上了一件厚实的外袍后,才开始洗漱。
等到用饭时,小丫鬟手里头端着酒壶,走上前来,小声道:“昨个儿将军夫人送酒时,说这药酒是葛神医配制的,对女子身体十分有益,夫人不如先尝一尝,说不准真能有几分效用呢......”
代氏倒是不认为一壶药酒能起什么作用,她体弱是老毛病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病根儿,就是身体不如人罢了,喝药也没有用。
不过这药酒好歹也是盼儿的一番心意,她也不好辜负了,便点了点头:“先少倒点,大早上的若是带了一身酒气,反倒熏人的很。”
透明的酒液刚一倒进杯中,看到那浅黄色的酒水,代氏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昨日喝过的蜜茶,她愣了一下,赶忙将酒杯端起来,喝了一小口,一股不同于枸杞蜜的香甜霎时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桂花的香气本就浓烈,酿药酒的桂花品相又好的很,大多数原料都是从十里坡的庄子一并送来的。甭看只是一壶小小的药酒,里头可浓缩了桂花的精华,又有其他不少种药材相辅相成,添上灵泉水之后,这种滋补的功效足足放大了无数倍。
代氏以往不常饮酒,此刻乍一入口,呛得咳嗽了两声,等到习惯了酒液的味道后,她肚子里的馋虫立刻被勾了出来,将一杯桂花酒喝的干干净净,眼神又落在了酒壶上。
小丫鬟看到夫人的模样,捧着酒壶退了两步,结结巴巴道:“您刚刚说了,早上不宜多喝,况且您的酒量又没有多好,要不等晚上再尝尝,省的喝醉了。”
说实话,此刻代氏一张脸涨得通红,浑身也有些发热,偏偏她脑袋清醒的很,并不觉得难受,摆了摆手,她道:“那就先将桂花酒收起来吧,等到晚上老爷回来再说。”
听到这话,小丫鬟松了一口气之余,心里头不免也升起了几分诧异,想不出来这桂花酒有何出挑的地方,竟然能让夫人这般不舍。
她家夫人虽然不好杯中之物,但因为出身高贵,这些年也没少尝过宫廷中的美酒,现在竟然能对边城中的药酒念念不忘,估摸着这应该也是好东西,只是到底有多好,就不能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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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月娘被凌渊文从郡守府接出来之事,自然也瞒不过怡宁公主,她恨极了碍事的凌渊文,心里头气的狠了,呼呼地往外冒出毒水来,偏偏没有任何办法。毕竟凌月娘都已经小产了,再拿她与人私通一事来要挟,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想到此,怡宁公主的脸色更加难看几分,伺候在公主身边的老嬷嬷见状,忍不住开口道:“公主是真瞧上那定北将军?”
老嬷嬷一直伺候在怡宁公主身边,如今已经有十几年了,她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公主对一个男人生出这么大的执念,可是公主拢共也没见过定北将军几回,要说有多深厚的情谊怕是也不见得。
“嬷嬷,本宫这辈子还没见过如此不识好歹之人,按着凌氏的说法,今年就是褚良的命劫,只有本宫才能化解,现在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奶娘,姓褚的竟然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胆敢拒绝本宫,真是蠢笨如猪!”
一边说着,怡宁公主手里头死死攥着锦帕,这帕子是用上好的织锦裁剪而成,虽然没有什么精致的图样,但摸着却十分细软光滑,此刻被戳出了一个又一个窟窿,老嬷嬷却好像没见着似的,手里头拿着一支红宝石珠钗,插进女人的发间。
“既然那厮不知好歹主动求死,公主又何必为他枉费心思?天底下好男儿那么多,也不止褚良一个、”
怡宁公主知道嬷嬷的意思,忍不住反驳道:“本宫就是不甘心,他怎么敢拒绝本宫?”
心中暗叹一声,老嬷嬷知道公主的性子,此刻怕是拗上了,谁来开解都没有用。
怡宁公主刚刚梳妆打扮完,就见着一个小丫鬟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都没顾得上行礼,便直接道:“公主,定北将军跟国舅爷在外头,想要见您一面。”
褚良身为将领,呆在边城实属自然,但翟恒不在京城里,跑到此处作甚?
怡宁公主忍不住皱起了眉,冲着丫鬟道:“将人带到正堂。”
说着,她便往正堂走去。
刚进屋坐定,褚良跟翟恒便来了,一看到怡宁公主,这两人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怡宁公主道:“不知国舅爷与将军远道而来,到底所为何事啊?”
以前新皇还没登基时,怡宁公主就看王妃不顺眼,眼下赵王妃成了皇后,她娘家哥哥也成了国舅爷,不还是借了皇兄的势,现在竟然嚣张起来了,这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德行,真是令人作呕。
翟恒年过四十,怡宁公主不过是个小姑娘,心思藏得不深,此刻脸上露出了几分,自然瞒不过他。
端起茶轻轻喝了一口,翟恒直截了当道:“公主身为陛下嫡亲的妹子,总得为国分忧才是。”
老嬷嬷皱了皱眉,心里咯噔一声,觉得有些不妥,不过她只是怡宁公主的奶娘,说难听些跟奴婢也没什么差别,自然不能在主子中间插话。
“如今陛下打算跟匈奴议和,开放互市,准备选一位公主和亲、”
话还没说完,怡宁公主便蹭的一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娇艳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怎么?难道翟钦差还想让本公主去和亲不成?”
翟恒面色温和道:“高祖时期的端慧公主也曾和亲,没理由端慧公主能做到的事情,怡宁公主便做不到,为了边关的百姓与将士,还望公主忍耐一二。”
凤目中爬满血丝,怡宁公主死死地盯着褚良,一字一顿道:“定北将军,你也是这么想的?本宫千里迢迢从京城赶过来,就是为了你的安危,如今将军竟然打算将本宫送到匈奴手里,你可还有半点良心?”
男人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沉稳而镇定,缓缓道:“公主的心意褚某心领了,不过褚某已有妻室,无论是死是活,都是命数,与公主无关。”
怡宁公主踉跄几下,要不是老嬷嬷伸手扶了一把,她怕是都站不住了,两行清泪顺着娇嫩的面颊滑落,女人眼中满是怨毒,恶狠狠道:“褚良,你好狠的心肠!你简直不是人!”
将女人的斥骂声听了一遍,褚良没有开口,慢悠悠的喝着茶,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缓缓道:“今日过来,只是为了跟公主知会一声,让您做好准备而已,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臣等先行告退了。”
说完,褚良跟翟恒一齐起身,毫不留恋地往外走。
眼里积聚了一层水汽,怡宁公主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软软地栽倒在八仙椅上,如坠冰窟,整个人没有半点儿热乎气儿。
瞧见自家主子成了这副模样,老嬷嬷也心疼的很,赶忙握着怡宁公主的手劝道:“公主,您千万别担心,眼下只是透露出和亲的风声而已,此事并没有定下来,还有转圜的余地。”
缓缓摇头,怡宁公主惨笑一声:“转圜的余地?嬷嬷别骗本宫了,在皇兄眼里,本宫这公主的身份,只不过是一枚颜色光鲜的棋子,能够物尽其用自然是再好不过得了,他哪里会管一枚棋子的死活?”
扫见女人脸色灰败,老嬷嬷犹豫着道:“老奴还有一个办法,只是怕委屈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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