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太医怫然不悦,冷声道,“阮大小姐这是何意?难不成今日上门是来消遣老夫?”
阮云欢见他分明想求青萍为徒,对自己虽然客气,却也并不曲意巴结,心里好感又多了几分,便含笑道,“若是陆太医看中门第、出身,云欢再无话说,若是陆太医并不看重,云欢倒有一事相求!”
陆太医在太医院行医二十年,见惯了高门大户里公子小姐的骄矜跋扈。阮门欢进门后,对那天他所求的事一个字不提,却里里外外将自己的院子瞧了个遍,还说出那么一句话来,心里便有了些恼意。
此时听她这一句,竟然似乎不是心存轻视,不由转怒为喜,忙道,“老夫失礼,阮大小姐莫怪,有话还请阮大小姐明言!”
这几天阮云欢多方打探,深知陆太医颇有口碑,今天看过屋子,再出言试探,对他为人又心喜了几分,便也不再绕圈子,身后唤过青萍,正色道,“那日陆太医曾提过,有意收青萍为徒?”
陆太医一听,精神顿时一振,忙点头道,“不错,青萍姑娘天生异于常人,正是学医的好材料。那天老夫人寿宴上,老夫也看得出青萍姑娘的为人,所以才越礼向大小姐请求!”
阮云欢点头,说道,“青萍在此之前,学过几年药理,如今我身边还缺不了她,暂时还不能放她出府。若是陆太医当真不介怀她丫鬟的身份,我便允她拜陆太医为师!”
陆太医大喜,忙道,“阮大小姐肯答应,老夫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强求阮大小姐放人出府!”
在陆太医耳里,听到的是阮云欢答应他收青萍为徒,而在青萍耳里,听到的却是“暂时不能放她出府”,不由霍然抬头,向阮云欢望来。暂时不能,也就是说……大小姐已经想过日后放她出府?
心中一阵激动,噗嗵跪倒,大声道,“小姐,青萍不走,青萍要跟着小姐!”如果是在来帝京之前,或者她会心中存着感激,接受这样的安排。可是这一个月来,阮府中发生的一切,让她知道,如今的阮相府,明着看光鲜富贵,对小姐来说,却时时可能受人陷害。如果她的离开让小姐变的危险,她又怎么能够?
“傻丫头,我还没说完呢!”阮云欢好笑的摇头,命白芍将她拽起,又转向陆太医道,“陆太医,青萍虽拜你为师,但她又是我的丫鬟,便是习成之后,恐怕也不能像旁的大夫一样悬壶济世。”
陆太医满脸遗憾,说道,“学成一身医术,却不能治病救人,岂不是暴殄天物?”向青萍望了几眼垂目沉吟。
青萍垂首而立,神情平静无波,只有绞在手里的帕子泄露出她的紧张。而阮云欢却静静的坐着,端茶细品,不显一丝的情绪。
陆太医想了好一会儿,终究是舍不得自己一身医术失传,也舍不得浪费青萍这样的大好人才,终于下定决心,在桌子上一拍,说道,“也罢,老夫年近六旬,无儿无女,眼看一身医术便要失传,如今遇上青萍姑娘,也算缘份!大小姐只要答应老夫,日后允许青萍收一个资质人品都好的传人,老夫便感激不尽!”
阮云欢听他所求句句不离医术,心中也是略有所动,点头道,“此事自然由她自己做主!”
陆太医大喜,一双眸子殷切的望在青萍身上。
阮云欢唤过青萍,含笑道,“青萍,你可愿拜师?”
青萍微一踌躇,说道,“小姐,我……我若学医,你……你身边岂不是无人?”她自从跟着阮云欢来到帝京,便一手照料阮云欢的饮食,这一个多月,明里暗里,也不知道挡了多少明刀暗箭。
阮云欢淡笑道,“你拜师学艺,又不必住在陆太医府上,学艺的时间,再也陆太医商量便是!”
青萍眸子一亮,转头见陆太医点头,心中大喜,忙上前跪倒磕头,口称师傅。她自从学了药理,早就对医药一术神往,听说拜陆太医为师,又不必离开阮云欢,自然是千肯万肯。
陆太医见她之前的犹豫只是为了阮云欢的安危,足见她有情有义,也是心中喜慰,亲手将她扶起,点头道,“改日我让你师兄备好三黄祖师的灵位,拜过三黄祖师,你便是老夫的正式入室弟子了!”
此时前后院的小厮、来帮忙的妇人都听到消息,齐齐前来恭贺。高岩更是满脸喜色,说道,“如今有了师妹,师傅医术有了传人,我也松一口气!”
白芍、赵承二人也没料到青萍有此奇遇,也上前连声道喜。白芍羡慕不已,说道,“为何我就没生了青萍妹妹那么一个好鼻子,一条好舌头?”说的众人齐笑。
回到阮相府时,已是黄昏时分。
阮云欢刚刚一进垂花门,便闻门边候着的小丫头低声道,“大小姐,樊姨娘还跪在夫人的院子里,听说晕过去几次,都用井水泼醒接着跪!”语气里并没有对樊香儿的同情,神情中却满是对阮云欢的讨好。
虽然只是短短一个月,这位阮大小姐的手段,府中上下已无人不知,连夫人几次想治她都不能,反而折进去一个锦儿。如今只要不得罪夫人和二小姐,能讨好的,便尽量讨好!
阮云欢扬了扬眉,向白芍望去一眼。白芍会意,取出银子打赏。小丫鬟大喜,忙连声谢过,欢天喜地的去了。
阮云欢挑了挑唇角,进了园子径直向紫竹苑去。她将樊香儿弄来,可不是为了让秦氏立威的!
到了紫竹苑,小丫头一边报了进去,一边打起帘子。阮云欢低头而入,抬头便见阮一鸣坐在老夫人身侧,先向老夫人行礼之后,便向阮一鸣见礼,说道,“云欢见过爹爹!”
阮一鸣摆手命起,目光向她打量几眼,神色间却有些郁郁。
“来,过来!”老夫人将她唤了过来,握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笑问,“瞧你这身穿戴,这是又去了何处?有什么趣事讲来给我们也听听!”
阮云欢笑道,“不过是随意走走,倒是回来时见街口儿上卖糖炒栗子的生意很好,便也带了些回来给祖母尝尝!”说着从白芍手中接过栗子,摊开在老夫人面前。
阮一鸣皱眉道,“外头的东西,也不知道干不干净,也拿来给祖母?”
老夫人笑道,“不防事,旁人吃得,我怎么就吃不得?”恐怕比府里的还干净的多。
阮云欢含笑道,“爹爹不知,便是这些平民的东西,吃起来才更有滋味。”说着拣起一粒来替老夫人剥了壳。
老夫人放嘴里一嚼,连连点头,说道,“嗯,淡淡的甜,又有一股清香,鸣儿,你也尝尝!”说着命丫头分一些到阮一鸣面前。
阮一鸣忙起身谢了赏,有丫头将栗子剥好,尝了一粒果然味道甚好,便也不再阻。
老夫人一边吃栗子,一边向阮云欢笑问,“你成日往外跑,外边就那么好?有什么有趣的,说给我们听听!”
阮云欢笑道,“不过是些街上的杂谈,祖母要听,云欢便说一些给祖母逗乐儿!”
老夫人连声说好,阮云欢便道,“帽子胡同那里有一个铁匠,去年娶了妻,成亲当晚才知道,那女子竟然比自己大了三十几岁。”
老夫人惊讶,“竟然有这等事?”
阮云欢微笑道,“媒人的嘴,戏子的腿,当不得真!”
老夫人点了点头,眸子里露出一抹深思。
阮云欢又道,“前几天大雨,有人纷说,护城河冲上来一具尸体,众人赶了去瞧,却是一头死驴。”
老夫人撑不住大笑,“这可不是胡说,怎么会把驴当人?”
阮云欢微笑道,“或者最初传话的人本就说的是死驴,传的多了,便有了谬误。”
“嗯!”老夫人点头,说道,“那也是有的!”
阮云欢又道,“今儿又闻说,一家富户的小妾,被主母虐待至死,原说不过是小事,哪知道隔了半年,小妾的身世掀开,竟是什么官家失散的千金。官家闻说女儿没了,一封状纸告上官府,那家人因此获罪,落个家产允公,家人为奴,那个主母被一条绳子勒死!”
老夫人一怔,抬头向阮一鸣瞧了一眼,点头道,“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倒罢了,偏偏碰上的是官家的千金。”
阮一鸣却脸色微变,凝目向阮云欢注视。
阮云欢故做没有看到,只是摇头道,“还不是那家的主人不主事,任由主母胡为,结果成了毁家之祸!”叹了一回,向老夫人道,“栗子虽然好吃,祖母少吃一些,当心晚饭吃不进,又积了食!”再坐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老夫人待阮云欢离去,才向阮一鸣问道,“听说今儿樊姨娘和云乐打了起来?”
阮一鸣苦笑,说道,“原来母亲也听了信儿!”心里也明白,阮云欢说这三件奇事,句句有含有深意。老夫人若没她提醒,就算知道今天的事,也不会来问。
老夫人点头,想了想,皱眉道,“姨娘虽然要立规矩,但她终究是侍郎千金,略加惩治就好!”
阮一鸣又何尝不知,此事若处置不妥,他和樊士浩之间必生嫌隙。樊士浩虽然只是三品侍郎,但朝中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谁又敢肯定,自己没有事情犯到刑部的手上?只是想到秦氏,叹了口气道,“今日也果然闹的不像话,这府中总要有些规矩,再说后宅的事,儿子也不好插手!”
老夫人皱眉道,“你是一家之主,怎么总让女人欺到头上!”
这话已说的极为明显。这十年来,阮一鸣夫纲不振,至使整个相府秦氏只手遮天,便连女儿阮云乐也跟着养的骄横刁蛮。
阮一鸣窒了窒,点头道,“儿子知道了!”
老夫人目光向室内几名丫头一扫,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也去罢,好生安抚云乐!”这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事情要怎么做,还在阮一鸣自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