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荣王府里的人,见王爷进了福晋的房就再没出来过,直到夜里才终于见着二位,虽然两人什么也没说,就只脸上淡淡的笑容,便将凝聚在荣亲王府许久的愁云一扫而空。
年前年后,府里上下都看在眼里,好好的小夫妻彼此不多说半句话,哪怕吵一架也比互相冷着强,时间一久心冷了血也冷了,就什么也没得挽回了。
这样的消息自然上赶着要往宫里送,愉妃得知小两口和好了,愉妃连夜烧香拜佛感激菩萨保佑,还特地给红颜送来消息。红颜想起那日青雀在自己面前说了那么多的话,她能倾诉说明她还在乎,而她那些话若是好好对永琪说,当真什么事都没了,红颜也和皇帝冷战过,上回下江南的路上,就够她刻骨铭心了。
“明日内务府有什么事,让他们去问愉妃姐姐,她又该有精神管宫里的事了,我能偷懒了。”红颜笑着吩咐樱桃,“再传个话,三四月里园子里花开了,就选个好日子办游园会,不等端午节了,赶紧让皇室里里外外的人瞧瞧,荣亲王和福晋好着呢。”
两天后,永琪和青雀先结伴来向愉妃请安,一家子人关起门说了好些贴心的话,愉妃也是一心盼着孩子们能好,纵然对红颜说她不喜欢青雀,可儿子喜欢呀,既然是永琪珍惜的人,她也不能真的亏待了人家。家和万事兴,永琪家里安生了,为皇帝办差也卯足了劲,连弘历都向红颜感叹:“将来一定要给永琰选好福晋,家世人品自然不必说,还要身子好。青雀什么都好,可她不能生养,总是个隐患,但愿她和永琪都能真正醒悟过来。”
红颜则求皇帝应下了游园会的事,好让永琪和青雀露个脸,平息皇室里荣亲王府不和睦的传言,皇帝自然答应,可上了年纪总是啰嗦些,又念叨:“他们这一次好了,下一次又不知怎么样。永琪的心思不知和朕当年是否一样,最最在乎的人却要背负那么大的遗憾,对他来说青雀能否生养已经不重要,他兴许是见不得青雀委屈,就像朕当年,见不得你委屈。”
红颜笑道:“好好的,怎么说起哄人的话来?”
弘历却一脸正经:“朕说的心里话,你心里一定也能体会青雀的无奈。”
红颜摇头,应道:“那可完全不同,臣妾再如何也只是皇上的妾,虽然很想有孩子,可至少在那些年里,臣妾能否生儿育女,对您和臣妾本身都是可有可无的。青雀就不同了,她是永琪的结发妻子,她身处的地位她背负的无奈,臣妾只能体会一半,自然光那一半,孩子就够可怜的。”
皇帝静静地看着红颜,看得红颜有些不好意思了,嗔道:“怎么了,臣妾说错话了?”
弘历颔首道:“你口口声声只是朕的妾,这样的话在你是无心的,这么多年了你从未表现出任何**,这些朕都知道。可别的人就不这么想,记着了,千万别在其他人面前用这样的措辞,她们会觉得你是不甘于眼前的一切,开始觊觎中宫之尊。”
红颜心头一颤,慌忙要起身告罪,却被弘历按着说:“朕说了,朕能懂你的心意,要防着别人。”
“是,臣妾一定谨言慎行。”红颜心里突突直跳,细细回味自己先前说的话,她是当真无心做那些比较的。
“为了永琰,为了朕和你,眼下看似比从前平坦宽阔的路,实则也是不好走的。”弘历与她十指交缠,郑重地说,“随着永琰长大,又是一条新的路,朕和你一道走。”
红颜把心放回肚子里,颔首道:“臣妾必然不离不弃。”
转眼便是三月末,是定下游园会的日子,园中虽未姹紫嫣红,也已是春意盎然,太阳底下暖洋洋地晒着,叫人恨不得换了轻衣薄衫,小孩子们一活动开,个个儿都是满头大汗。永琰已经在活泼好动的年纪,乳母和小太监们跟着他到处跑,红颜训斥过几句,反被皇帝说:“让他撒野去,男孩子就要活泼些,哪能跟女孩儿似的坐着不动光看戏?”
戏台上一曲终了,太后命人打赏,御膳房则送来做成各色花卉形状的糕点,老太太懒懒地说:“这些东西,光图个面上好看,吃起来就没什么味道。”
和亲王福晋在边上笑道:“天下美食,还有太后娘娘没吃过的吗,御膳房的人也是可怜,翻出天去想花样,也及不上您见闻广博,这些东西都是吃絮了的,自然没味道。”
太后眯眼笑:“就你会说话,可说的也是,偶尔就想弄些新鲜的东西吃。”
御膳房的人很机灵,忙奉承道:“太后娘娘若是想吃口平日里没尝过的,眼下就有现成的,另做了糕点送去永和宫给容嫔娘娘,和这里的不一样。奴才这就去取来,请您尝尝鲜。”
可提起伊帕尔汗,太后就不大高兴,而目光扫过众人,果真不见那奇装异服的女人,看了眼弘历他只是笑而不语,太后便道:“请容嫔娘娘也来热闹热闹吧,一个人闷在永和宫里也不是个法子,她爱穿回部的衣裳就穿吧,不必刻意换了。宫里的人都来了,算上她才真正齐全,图个吉利。”
皇后在边上听见这话,不得不开口吩咐宫人去请容嫔,而她的目光扫过席中人,记不起来永璂去了哪里。今日皇室里的孩子来得齐全,堂兄弟表兄弟,乌泱泱也有二十来个小孩子,永璂个头儿不算高,往孩子堆里一钻,就认不出了。现下身边也没有得力的宫女为她照应这些事,她心里一叹,找不到就找不到吧。
此时台上又敲锣打鼓地唱起来,众人的目光都回到台上去,而不久就有人回话说容嫔娘娘正赶过来,听说伊帕尔汗肯来,红颜这边也是松了口气。只是举目看四周,她的孩子都不知散去哪儿玩耍了,虽说难得这样热闹,眼里见不着还是不安心,便命自己的人去把他们找回来。
可台上的戏正热闹,席间忽然有人惊叫了一声,传来的动静说是叫马蜂蜇了,周遭的女眷都是花容失色,而此刻越来越多的马蜂朝这边涌来,众人晃神的功夫,就黑压压地遮天盖地地飞来,台上鼓乐戛然而止,一声“护驾”惊得众人回过神,拉拉扯扯互相扶持,弘历上前护着太后,宫女太监们护着皇帝、皇后和妃嫔,此起彼伏的惊叫声里,好好的游园会乱成一团早。
红颜抓着身边的人就问:“永琰他们在哪儿?”可却有侍卫上前来说:“贵妃娘娘快走,马蜂越来越多了。”
这一边,伊帕尔汗刚刚带着侍女靠近游园会所在之地,就听见前头乱糟糟的,不断有人从宴席上散开仓皇地跑,她的侍女发现不妙,想要劝主意离开。可伊帕尔汗的目光却没有看着乱成一锅粥的地方,透过枝桠的空隙,她看到了熟悉的一幕,脸上露出苍白的惊恐,甩开了侍女的手,就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永和宫的人紧紧跟上来,只见伊帕尔汗跑到河边,纵身跳入水中,跟来的人都吓坏了,却见主子双手托起了小小的孩子,令贵妃宫里的十六阿哥不知怎么落到水里去了,小孩子受了惊吓哇哇大哭,而边上跟着十六阿哥的人也赶了过来,一个个都吓得丢了魂儿似的,七手八脚地把小阿哥抱起来,一时没顾着还在水里的容嫔,可她的衣衫浸透了水,脚底下又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住了,眼看着就往下沉。
“快救救娘娘,救救娘娘。”容嫔身边唯一会说汉语的侍女拉扯着延禧宫的人,那些小太监才发现容嫔娘娘正往下沉,这才纷纷跃入水中去相救,这边也聚拢越来越多的人,等容嫔给捞上来时,红颜也赶到了。
十六阿哥吃了些喝水受了惊吓,但并没有被淹着,几乎是一下水就被伊帕尔汗救起来了。可就连伊帕尔汗也没有看清,到底是谁把谁推下水,她只是本能地,看到有人把小孩子推下水,想起了当年眼睁睁看着忻嫔溺死了两个孩子而没有出手相救,这会儿她缓过一口气,才知道自己救了令贵妃的儿子,许是觉得可以多少偿还之前的罪孽,露出几分释怀的笑容。
“你没事吧?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儿子。”怀抱着啼哭不止的儿子,红颜颤抖着问,几乎是一样的事再次发生,把她再一次推入噩梦里,好在十六还在怀里哭着,他哭着便一定是没是了。
伊帕尔汗只是摇了摇头,她不会在那么多人的地方说汉语,也不能表露她听得懂汉语,吃力地一笑便要挣扎着站起来,红颜厉声吩咐:“快抬轿子来送容嫔娘娘回去。”
此时永琪带着人朝这边来,紧张地对红颜道:“皇祖母皇阿玛还有各位娘娘都已经安然撤出,贵妃娘娘,您也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