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元山庄成八卦形,占地极广,青石板铺路,苍灰岩砌墙,黑瓦红柱,处处整洁大方。
外八卦区域为居所,内八卦区域为讲堂、训练场与各类商铺。
居所处又按修为划分,未入道一处、炼气一处、筑基初、中、高各一处,凝脉亦是如此。
金丹修士的居所,却不在外八卦,而在内八卦中,同庄主比邻而居,寻常修士难得一见。
若修为再进一步,只怕这仙境便再无力教养,而要送出境外。
展长生顺大路行至居所群聚处,便见街道入口立了左右两座高大石碑,一左一右各书六个足有一人高的狂草大字:“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署名处正是青元子三字。
这片修真大陆以修道为主,无人知晓何为经史子集、何为孔圣人言,眼下这儒家圭臬却堂而皇之出现在修道者聚集之地,石碑旁人来人往,似是早已习以为常。
展长生便对那青元子身份有所揣摩,只怕也是当年自唐国穿越而来,又一帆风顺得道升仙的天才。这份气魄同豁达之心,竟似全然不知世间险恶一般。展长生先前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展长生肃然起敬,对那石碑行了一礼,心中默祷:“唐国前辈,看在你我他乡遇故知份上,请佑早日寻回师兄。”
行礼完毕,他方才迈步进入居所处,但见方正小院整整齐齐,沿路排列开去,朱漆小门紧闭,围墙高耸,围墙之上更有隐隐光幕波动,能将内里动静全然隐藏,妥善保护各人私密。
展长生顺街行走足有半盏茶功夫,期间路过上百宅院,俱是有人居住。到了拐弯处,方才瞧见一间宅院的门上挂着木牌,方方正正写了个“空”字。
展长生既不打算长住,自然不拘这宅院位置风水,径直摘了木牌,大门顿时吱呀一声打开,一道光幕拔地而起,将这宅院团团罩住。
展长生见状,又取出身份玉符,轻轻贴上光幕,那光幕便顺门口消融,堪堪同门口一般大小。待他迈入门中,光幕闭合,木门亦随之自行合上。
这宅院外头看似小巧,入内却极为宽敞,前后院皆可跑马,只是一片荒芜,仅有些许杂草生在泥土中。许是要主人家自行打理。
院中的厢房三间并排,正中一间放置蒲团,用作打坐修炼,左侧一间有床榻书柜,可供修士维持凡人的睡眠习俗,右侧一间,却是蒸汽腾腾,竟有一眼温泉。
泉中灵力自然不如火灵泉,却也充沛得凝成白雾,对普通修士乃是至宝。
展长生又是一声轻叹,留在此地修仙等同如虎添翼,难怪明月曾言,两百余年来,无人愿意离境。
他先退出厢房,放出幼雕,喂了两粒灵兽丹。毛毛吃饱后便振翅一飞,不料才到围墙处,便被光幕挡回。它自然不甘心,又振翅往高处飞去。
展长生眼见得那幼雕愈来愈小,最终只化作黄豆大小,天顶青光微闪,那幼雕旋即重新变大,又委委屈屈飞回来,料想又被光幕阻拦了。
展长生只得轻抚羽毛,温言劝告:“不知此地深浅,你权且留在院中。”
他劝住幼雕,方才重新进了左侧厢房,查看床榻上的被盖。
一水的柔亮蓝色,俱是冰蚕丝质地,柔软滑腻,光洁如新。然则这冰蚕丝本身蕴含灵力,自是历久弥新,无非是看不出使用痕迹罢了。展长生素来爱洁,凡人习惯亦是根深蒂固,他便抬手一掀,将床褥被盖尽皆撤下,要换上自备的新被。
岂料甫一掀开被褥,就有一股淡得若有似无的苦涩气味传来。
展长生因同展龙相处日久,对血腥、怨恨的滋味极为熟悉。血腥味甘,怨恨味苦,此时便立时辨别得分明,那分明是某人留存的些许怨念。祛尘咒能将污垢鲜血祛除得彻底干净,于这怨念恨意,效用上却弱了些,兼之被冰蚕丝一挡,这点怨念才得以留存至今。
他将被褥翻转过来,苦涩气味便浓了少许。
展长生略略思忖,便有了计较。他在桌上取了个茶杯,去温泉中盛了半杯清水折返,又在指尖一划,挤出一滴鲜血。那嫣红血珠花在水中,将半杯水尽染成淡淡薄红色。
展长生天生通神泉,能活万物,消恨怨,他不知如何提取,但血脉之中自然蕴含。如今融入灵泉水中,他再手捧茶杯,掐了个基础的水系法诀,那薄红泉水便化为一蓬淡淡红雾,朝被褥柔蓝丝面上飘去。
一旦接触丝面,那薄雾立时四散分开、凝聚,隐隐附着被褥表面,形成了一行潦草文字:快逃。
眨眼间,怨念被飞快溶解,薄雾亦是消散得干干净净。
展长生顿时遍体生寒,只觉步步危机,处处陷阱,竟有些立足不稳。
旋即一股血气直冲胸腔,顿时胸口闷痛难消,经脉内灵力狂涌。
他不由跌坐在地上,急忙敛息静心,原地修炼起九转莲华妙法来。
过了大半日功夫,九转周天结束,展长生方才心有余悸张开双眼,长舒口气。
他知道自己思虑过重,险些走火入魔,索性不再多想,站起身来将地上被褥收拾妥当,放入一旁箱笼里。又叮嘱毛毛看家,这才迈步离了小院,去山庄中打探消息。
修真者无昼夜,此时时辰应是凌晨,山庄中却灯火通明,热闹如故,处处有修士出没来往。展长生径直去了领任务处,此处名唤奉行堂,乃是供众修士发布、领取任务,赚取灵石物资之处。
一名同明月同样装扮的少年见展长生入内,便笑容满面迎上前去,稽首道:“这位仙师面生得很,可是第一次前来我奉行堂?”
展长生道:“正是。”
那少年又道:“小的名唤清松,还烦请仙师出示身份玉符。”
展长生只得取出玉符来,那少年神识一扫,竟然微微动容,“原来展仙师入住了东六坊十一院,当真是缘分。”
展长生见他坦然道出地址,不动声色,只做好奇状问道:“那院中莫非有什么典故不成?”
清松笑道:“原先住在那院中那位贵客,两日前被庄主大人相中,送入仙界去了。展仙师或可沾点喜气。”
展长生心头默道,喜气未曾沾到,怨气倒沾了不少。面上却仍是笑得温润如春风,“原来如此,当真可喜可贺。”
清松亦是附和几句,见他转了话题,便笑意盈盈取来一块玉牌,“筑基期可接的任务,尽在其中。”
展长生接过,神识一扫,便见其中罗列了密密麻麻的任务清单。
譬如悬赏三阶狡兽兽牙十枚,报酬灵石一百,灵丹一瓶;采摘松灵草十株,报酬灵石二十;或者猎杀黑风山中肆虐的铁皮黑虎,报酬为一头五十枚灵石……诸如此类,尽是些需要劳苦杀伐的任务。
展长生只扫过一圈,这些任务尽在山庄外,并无半个能接近山庄中诸多管事甚或庄主。
展长生按那任务奖励,估摸了一番此地物价,便取出个储物袋,悄悄放在清松手中,低声道:“实不相瞒,我意不在这些苦寒的任务,清松……可知道我那院中的前任,如何入了庄主法眼?”
清松心领神会,宽大袍袖遮住储物袋,神识一扫,略略露出吃惊神色,那袋中足足有五十枚灵石,足可供他发笔小财。
这少年便笑得愈发殷勤,将储物袋收得妥当,方才低声道:“神仙们喜爱清秀机灵的仙侍,故而庄主挑选时,长相、性情、资质无一不苛求。仙师这般清俊相貌,倒正符合庄主所好。若要被选上……”
少年嗓音压得愈发低沉,展长生凝神细听了片刻,便道谢离去。
清松抛一下手中储物袋,眼中露出些许怜悯之色,暗自叹息道:“又一个不肯脚踏实地修炼之人,整日里尽想些旁门左道,可怜可叹。”随即便仰头张口,将那五十枚灵石尽数倒入口中吞下。
这山庄中的众多小厮门童受仙境控制,不敢伤人,亦不敢哄骗,故而清松所言句句属实。唯独对展长生隐瞒下一句——那庄主实则喜怒无常,若是擅闯禁地,只怕被格杀当场。
展长生打探庄主,自然并非为了去做那劳什子仙侍。只是这庄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仙境中又透着诡异,他也只能步步为营,一面设法靠近庄主,说服他开个特例,提前开启那十个离境的关卡。
若是能不必闯关而离去,自然更好。
按照那少年指点,展长生离了山庄,跨出大门之后,便取出木简,飞身跃上,朝西北面的松鹤峰疾驰而去。
行了约半盏茶功夫,展长生便瞧见眼前广阔农田边缘的翠绿弧线渐渐现出一抹紫蓝色。
再前行了约两个时辰,展长生已赫然闯入一片紫蓝花海,大风吹拂时,花瓣如雨,几欲将天空也染成浓艳紫蓝。
那香气甜美温润,仿若有实质一般,丝丝缕缕,自展长生鼻腔、肌肤渗透。展长生便觉丹田仿佛被凿开一个破洞,灵力狂泻而出。
木简失去灵力支持,连同乘坐其上的展长生一道,犹若断线风筝般跌落入花田中。
那花海长得繁茂惊人,花草绵密厚实,他竟全然不曾摔伤,反倒蹭了一身花瓣汁水,染得淡褐长衫上斑斑驳驳,尽是一片艳丽污渍。
展长生深吸口气,却一时间惊得不知所措。那香气竟渐渐汇聚成一线,活物一般朝他四肢百骸的窍穴之中钻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白天有比较重要的事……大概还是只能这个点更新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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