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突厥人将回纥视为鹰犬走狗,每临大战必驱使于前充当冲锋陷阵之炮灰,从不曾真正承认回纥人的战斗力。
然而眼下生死存亡之际,回纥人勇猛作战不退半步,使得所有突厥人都生出一个念头:原来回纥人发起狠来,也不含糊……
只可惜这等认知来得有些不是时候,眼瞅着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眼前回纥人的阵地却迟迟未能突破,全军覆灭就在顷刻之间,如何不急?
阿史那贺鲁更是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气得他只想大叫:固然突厥奴役了回纥几十年,也的确将回纥人当作牲畜一般驱策在前冲锋陷阵,可回纥人何曾爆发出这般凶悍的战力?
如今临阵反水却又这般悍不畏死,简直气煞我也!
“咻!”
一支羽箭插着耳朵飞过,吓得阿史那贺鲁连忙一低头,却见到那羽箭从自己耳朵旁飞过,径直插入面前一个回纥人的胸膛。样式独特的箭尾白羽兀自颤抖不休,阿史那贺鲁登时睁大双眼。
他起先以为是自己身后突厥兵放箭差点误伤自己,正想要回头破口大骂,可是看着这式样不同以往的羽箭,他心里一个激灵。
这是阿拉伯人长弓搭配的羽箭啊!
这箭矢从自己身后射来,岂不是说阿拉伯人已经到了自己身后……
他连忙回头去看,顿时魂飞魄散。
己方后阵已然大乱,阿拉伯人挥舞弯刀横冲直撞,将己方后阵冲得支离破碎,人数明显占优的阿拉伯人呼呵连连,凶神恶煞一般追杀而至。
阿史那贺鲁一颗心冰冷。
自己这是中了唐人的奸计啊!
谁能想到一直合作无间的关陇门阀居然在这个时候狠狠的坑了突厥一回,说什么恳请突厥出兵帮助剿灭右屯卫、刺杀房俊,而后丝绸之路之利益与突厥共享。
乙毗射匮那个蠢货居然信以为真!
固然没读过什么书,可难道就没停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句话?丝路利益一直以来都是关陇门阀嘴里的肥肉,他们为了长久掌控这份利益宁肯背负叛国之名,对自己的袍泽背后下刀,又岂能心甘情愿的将利益拱手送给突厥人?
这次他带来的兵卒虽然数量不多,却是突厥真正的精锐狼骑,若是尽皆折损在这里,不仅对突厥的实力是一个极大之削弱,更为重要的是使得突厥对于西域胡族之威慑大大减弱,以后将会有无数个如同回纥人这样的部族不满突厥之统治,进而奋起抗争。
只要想想天山之北即将陷入烽烟处处、混战不休之局面……
唐人太阴险了!
不过这个危急之关头,阿史那贺鲁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既然关陇门阀暗中与阿拉伯人勾结,那么无论此战之结果如何悲惨,罪不在他阿史那贺鲁啊!是因为乙毗射匮自己误判了形势,听信了关陇门阀的谗言,这才导致落入了唐人的圈套。
换句话说,此战之败不是他阿史那贺鲁无能,是战略从根本上就犯了错!
想到这里,阿史那贺鲁心头陡然一松。
反正这些突厥狼骑都是终于乙毗射匮的精锐,就算都葬身此地,对于自己来说岂不是一件好事?乙毗射匮能够指挥的精锐狼骑总共也就那么三五千,在这阿拉沟折损一半,必然实力大损。
自己若是能够联络突厥部中那些忠于欲谷设可汗的势力,从而一跃成为欲谷设可汗的代言人,未必没有与乙毗射匮一战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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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无解之死局,忽然之间便豁然开朗!
当然,一切之根本是要能够从这里活着逃出去……
阿史那贺鲁不管身后杀上来的阿拉伯人,握着弯刀大叫道:“儿郎们,唐人奸诈,吾等误中奸计,若是不想葬身于此,家中妻儿沦为奴隶,便随吾一同杀出去!”
狠狠一拽缰绳,从一众亲兵之中一马当先,猛地冲入回纥人阵中,向着吐迷度的方向冲杀过去,口中哇哇大叫:“吐迷度小儿,焉敢背叛突厥,背叛汗王?吾今日先杀你,而后再将尔等之妻儿家眷尽数斩杀,让回纥人生生世世沦为奴隶!纳命来!”
他在突厥人当中威望甚高,这般一马当先冲锋陷阵,顿时激起突厥人的士气,再加上面临绝境,都知道唯有冲破回纥人的阵地才能逃出生天,愈发同仇敌忾,凶性大发,数千人嗷嗷叫着往上冲,浑然不顾身后追着后阵砍瓜切菜一般的阿拉伯人,一味的冲击回纥人的阵地。
回纥人本来人数就处于劣势,兵卒又没有突厥人精锐,面对这般决死冲锋,如何抵挡?
回纥人也发了疯,他们知道一旦这些突厥人逃回去之后自己的族人将会遭遇何当下场,所以就算死也要将突厥人拖在这里!
只希望唐人能够看在他们这般悍不畏死的抵挡突厥人的份儿上,将来若有回纥人逃亡之大唐境内能够予以善待……
小小的阿拉沟口,顿时成为人间炼狱。
突厥人疯狂冲锋,誓要冲破回纥人的阵地逃出生天;阿拉伯人追杀而至,谨守“契约精神”要杀得整个阿拉沟中鸡犬不留;回纥人悍不畏死,即便尸体铺满阵地也决不退缩,死也要将突厥人留在这里!
随着回纥人的阻拦,阿拉伯人终于冲入突厥人阵中,三方不知所属、混战不休,杀得天昏地暗、尸横遍野。
大雪纷纷之下,无数唐军兵卒翻越山岭,自山岭的南坡来到北坡,越来越多的兵卒汇聚在一起,向着沟口方向不紧不慢的掩杀而来。
最先发现唐军的自然是阿拉伯人。
数千阿拉伯人在狭窄的沟底对突厥人发动突袭,由于突厥人根本不管后阵如何溃败,只是一味的向前冲锋试图冲破回纥人的阵地,故而阿拉伯人面对的压力并不大,杀得很是畅快。
然而唐军陡然出现,让阿拉伯人明白自己中了埋伏。
似阿拉沟这等地势,一旦被唐军合围,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阿拉伯人哪里还顾得上兔子一样满山跑的突厥人?赶紧收拢兵力,组织阵型,回过头来冲着来路便奔过去。
阿拉伯人固然勇猛,却也不是傻子,这等时候根本不敢奢望能够战胜预谋已久的唐人,只求着能够冲出阿拉沟的另一边谷口,到了宽阔之地无论是战是逃,才能占据主动。
然而唐军岂能让他们如愿?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突厥人或许可以突围出去几个,毕竟要将回纥人依附大唐的消息传回天山之北,逼迫回纥人死心塌地的跟着大唐混,但若是任由阿拉伯人活着逃走,那便是右屯卫的失败。
面对阿拉伯人调过头来的冲锋,右屯卫兵卒有条不紊,迅速结成阵列,陌刀手在前,长矛手在手,再后一排是掷弹兵。先是掷弹兵吹燃火折子点燃震天雷的引线,狠狠的投掷出去。
一个个铁疙瘩落入阿拉伯人冲锋的阵列之中,“轰”的炸响,火药爆炸的气浪将雪花冰沫鼓荡飞溅,将附近的阿拉伯人连人带马掀翻,震天雷外壳碎裂之后的碎片随着这些雪花冰沫四散抛飞,狠狠的扎进阿拉伯兵卒以及战马的躯体。
限于黑火药的威力,震天雷爆炸的威力并不强,杀伤主要便是依靠其外壳碎裂之后形成的碎片。这些锋锐的碎片被火药的动能抛射出去,可以轻易洞穿除去铁甲之外的一切防御。
轻骑兵最多穿上一层革甲,哪里有重甲?
阿拉伯人骑兵在一连串“轰”然炸响之中纷纷跌倒、落马,硝烟升腾之中,一片鬼哭狼嚎。
不过骑兵之所以成为诸兵种之王,正是因为其强悍迅捷的机动力以及冲击力。即便被震天雷炸得血肉横飞,但越来越多的阿拉伯骑兵踩着袍泽的尸体狂奔而来,眨眼便穿越震天雷的攻击区域,抵达唐军阵前。
迎接他们的,是森严整齐、如墙而立的陌刀阵。